一路上的气氛都有些古怪,温寻时不时查看两眼手机信息,我猜必然是那群朋友在催他。也许催他的人还有董烟青,可温寻只是看,没有回复过一条。 车头眼看要停在温家的花园,我作势找温寻要书包,温寻靠坐着不动。 直到车子停下来,温寻才恍若回神,视线移到我脸上,停了停,最后说:“言宋,你怪大哥话说重了是不是?” 我怎么敢呢,我又不是温荞,所以我摇头。 可是温寻不好应付,他换了个面对我的姿势,把书包放到我腿上:“大哥不喜欢没有回应,你要摇头,就直接说不是。” “不是。”我不明白以前温和的那个温寻去哪里了,难道权力真的会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改变吗,他甚至让我不敢和他在一个空间。 我贴在车门上重复,“我不会怪大哥的,不会怪。” “不怪我,那怎么在学校被欺负不说。”温寻倾身捏起我的衣领,目光深沉地落在上面被拉了几道圆珠笔划痕的布料上,“你知道董烟青怎么说吗?” 温寻凝着脸,我终于发现了他的怒火:“说你再被温荞霸凌下去,会影响中考。” 原来他不对劲是因为这个,我松了口气。 苟且偷生的我不清楚董温两家的往来交情,但能理解刚掌权的温寻会因为董烟青管到温家头上感到恼火,我有些埋怨年纪尚轻只有二十六岁的董烟青不知收敛。可是后来长久的岁月告诉我,董烟青并不是不知收敛,而是他从来就没想过收敛。 知道温寻为什么发火就好办多了,我放下书包,挪近了些距离,直愣愣凑近他小声说:“温荞不会影响我中考的,大哥,我很厉害的。” 温寻的脸色在我孩子气的话声后,略有缓和,只是眉头还皱着。 沉默半晌,他松开我的衣领,说:“我会把你最近的那场家长会时间空出来,亲自见你们校长。”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接着耳朵便被温寻掌住:“言宋,大哥说过会替你做主这话从来不是哄你开心的。你该学会相信我。” 温寻没有骗我,他真的来学校给我做主了。 因为温荞,我私生子的身份在学校一直饱受欺凌。我有那么不堪的母亲,温老太太若不是心慈,也不会把一个吃快活丸的女人儿子领回家。温家十三年都没有想过认回我,只是在我母亲言媚自杀被警察查到那天出了手。 他们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却一直冷眼看着我被言媚暴力虐待。没有人可怜过我。 温荞公主也不是多坏的人,她只是把温家的态度告诉给了全校所有人而已。 温言宋,只是他们温家大发慈悲,替公主找的一个低等陪读。母亲是贱人烂货法制咖,儿子能有多干净。 我一直谨记温荞公主的教诲,从来不敢求助于谁,烂命一生只活一次,无论长短,活够了便不枉来人间一趟。 我没有想过去违背他们高等人制定的规则,是温寻凭一己之力清扫了家门,与我这个外姓人无关。 所以我中考后考去了没有温荞势力盘踞的北四中,怪不得我的。 这年暑假,比起温荞被北理大录取还让我心中激荡的,是董烟青食言了。 中考前一周,学校宣布放假的那个下午,董烟青比温家司机来得更早。 自从温寻强烈表达过不能和董烟青走太近后,这个人仿佛就在我的世界消失了。这是时隔两个多月,再次见到他。 衣着依旧考究,体貌漂亮得堪比一件令世俗哄抢的古玩。恰好,我无意间听到董家就是做这行的。 没有温家的耳目遮掩,董烟青的眼神更加肆无忌惮了。 明明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可因为这对精光四显的眼睛,愣是让人不敢放松警惕。 董烟青打开车门,拍了下自己旁边的位置:“言宋,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鬼使神差地上了他的车,没有丝毫犹豫。当董烟青把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崭新文具盒放到我手里时,我依然在为自己上车的行为感到不解。 但董烟青无视了心不在焉的我,或者他这种身份的大人并没有把一个小孩的情绪放在眼里,他只顾着来完成任务一般,给我看起来诚心诚意道了一个歉。 他说:“雪卡近来肠胃不适,还在调养,等你过暑假我再带你们认识一下。” 说来好笑,这匆匆一面,我都不知道董烟青为什么来。直到他所答应的暑假并没有兑现承诺,我才后知后觉雪卡可能是他说的大白狗。
第4章 北京四中的生活比我预想中好太多。而我和温寻的关系,也是在高一这年走上热潮期。 拉近距离的决定因素有两个,一是温老太太要求温荞大一需住校一年,二是温寻就读的高中也是北四中。 北四中虽是公办名校,同窗之中却少有寒门子弟,多得还是这一圈的权贵后代。只是得益于我中考前那会儿温寻亲自来开过一次家长会,闲言碎语平息了不少。 当面说闲话的人没了,可相处起来绝不算友善,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孤立我罢了。 私生子抬不起头来我知道,特别是无依无靠的私生子。 除了按部就班的生活,我精神深处在这年有了一个不可说的隐秘角落。 董烟青不只是暑假没有来,他在我高一整个学年都没有露面,我曾经有一晚梦见他的大白狗去了汪星。 我不觉得自己在等他或者期盼他的到来,可是学校组织春游时,我给他和大白狗各求了一个平安符也是真的。 我不知道他的身边发生了什么,平日里忙里偷闲时是否有一秒钟会想起有关温家的一切,他看见大白狗时能不能记起还有一个没有兑现的承诺。 但是不重要,我告诉自己不重要。大人的世界总有小孩不能理解的坚持,就像我对于这个消失的人从没想过去温寻面前触霉头。哪怕温寻,已经是我很好的哥哥了。 也许是我怀着这样的心态独处了太久,才会在我十六岁生日这天看到他牵着雪卡坐在温家花园里时,感到分外惊喜。 我好像就是在这一刹那的惊喜中,忘却了我对他的恐惧。哪怕再见时,他浑身生人勿近的气场比早些年更让人害怕。 差不多的场景,他和温寻坐在一起,好像之前的闭口不提,和两个家族隐约要断交的局面不复存在。 温寻对他依旧有笑脸,烟酒茶哪样都是按接待贵客的礼俗来办的,可我远远看这一眼,却只觉得鼻头发酸。 这种情绪没有由来,就像当年我害怕他,也没有由来一样。 白色的茸毛蹭在我脚踝,亲人的萨摩耶见我第一眼就想要我抱它,我眼馋地看了看董烟青,得到他的允许后又看了看温寻。温寻没有反应。 我蹲下身揉了揉雪卡的耳朵,握住它的前爪把它整个抱起,然后一步一步朝温寻走过去。 温寻给我拉开了坐椅,又让佣人添了一份水果。 冬季的黄昏有些萧索,可是眼前的两个男人都不在意。也就是从交谈中,我才知道董烟青消失的时间是为了在纽约稳定家族产业。 纽约啊,好远,远到我对它只有书本上的地名印象。 听到董烟青有把董家的产业链延伸到北京的想法,温寻便笑着接话说不如把佰蒂总部搬到北京算了。我留在这里坐到天色彻底晚下来,董烟青唯独没有接这句话,反倒是斯文地露了个假笑拜托我带雪卡出去玩。 我知道他们有意支开我,我呆在两个张口闭口都是谈合作的男人面前本来也多余。 我有自知之明。 雪卡跑得很快,头已经伸到了花园里新开的腊梅上,我没忍住回头望去,庭落里董烟青的位置嘴边已经多了点星火。 这晚温寻留董烟青在老宅吃了晚饭,席间的菜式完全按照他在国外的口味来烹饪了中餐,老太太用餐的时间比平日里长了十分钟才回房。 听温寻和他谈了整顿晚餐且没完没了的公事,我几乎没什么胃口,老太太离席后,没多两分钟我便也跟着起身。 因为要预留高考的复习时间,高二的课程安排非常紧凑,开学还没两个月,整个高中阶段的新课内容就已经讲授完毕了。 课后巩固知识的习题在教学环境的压迫下随之疯涨,我把留在最后的一页物理练习册写完,桌上的闹钟已经指到了十一点。 比平时多用了半个小时。 我有些泄气,因为我知道今天的学习状态有所下滑,效率太低了。 罚自己面壁了十五分钟后,我才容许自己下楼去喝水,急救一下已经冒烟的喉咙。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走廊尽头看到穿着睡衣打电话的董烟青。 温家老宅是六十年前建的小洋房,在当年京都连片的四合院中鹤立鸡群,拔地而起,昭示着温氏是资本圈中的领头羊。 而我生父温及宣又娶了当年政圈一把手沈家长孙小姐沈艺云,商政联姻之下,昔日的温家争一争京城首富也不为过。 只是命运不眷,曾经的盛世华庭在这对夫妇遭遇飞机失事亡故后,这些年略有衰落。 可这座宅子,经历几十年的时代更迭,市值反增了几百倍。 而手长脚长,浑身不正经地倚在沉香木栏的董烟青,此刻一脸的不值钱,满眼勾魂摄魄的荡漾,心无旁骛地对着手机视讯说着什么。 照温寻和老太太今天的态度,会留董烟青过夜很正常。董烟青二十七了会交女朋友甚至要结婚都很正常。不打扰别人讲电话是最基本的礼仪,我端着水杯侧身回避,按电梯的动作都不敢大声。 大人的世界一切都很正常,大惊小怪的只有接受能力差的小孩。 我猛喝了两大杯水,才觉得干涩的喉咙略有缓和。稍稍顺了会儿气息,我继续接第三杯水,开关一响,水流的声音在刻意维持的静谧下显得刺耳。 我其实有告诉自己不要心虚,又不是故意撞见的,不要太当回事儿。然而接完水,回身看到从电梯走出来的董烟青,我手上的水杯还是吓得砸到了地毯上,洇湿大片水渍。 董烟青还是那身深黑色的长袍睡衣,可能是紧贴着身体,不免觉得这款式在冬夜里单薄了些。 我的注意力还没从董烟青衣服上收回来,就听到他叫我,“言宋。” 我抬眸,与高出我一头的董烟青对上视线,莫名感受到对方突然的好心情。 接着我的脖子上就更莫名其妙地搭上一条围巾,GUCCI秋冬定制款,市价一万六都抢不到的热销品,就这么被董烟青随意地挂上了我尚在透风的领口,吊牌都没拆。 他的眼尾上挑,腔调拖着,却在无心中让我品到些认真:“温言宋,十六岁生日快乐。” 怎么可能记不住这些该死的细节呢,我也不想在意的啊,可这确实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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