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了一声好,便独自奔到篝火前。他们还在拿车上的东西,几个人进进出出,木屋里传来说话声。 捺城的温度全靠太阳,一旦日落,世界便冷得刺骨。我裹了一件红格子厚毯,哆哆嗦嗦坐到火堆前。 放眼望去,竟然只有宽广的大漠,连月亮都没有。世界万分幽寂,漆冷的夜,呼啸的风,风中擦上脸颊的沙砾。我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前,感受到体内蠢蠢欲动的血液。像大漠中的风,黑夜下的火,幽而烈。 我这才有了回到家乡的实感。 没过一阵子,他们也坐过来。文俊豪扭了脚,被何啸渊扶到篝火前,下一秒,橡皮糖一样黏到我身上。他苦着脸,滑稽又可怜地瞅我。 “百颇……”一个低音炮,还这样娇滴滴地说话,我赶紧扭过头。 “哎哟,风挺大!”胡岸搓搓手,也走了过来。“罗宋国比这还冷,经年累月的下雨下雪,天总是阴沉沉的。” 我再没摆什么不好的脸色,安静待在那里。 天太冷,大家挤着彼此,围坐在篝火前。这里只有我们,没有镜头,也没有灯光。热烈而不刺眼的火红光芒,映照在每个人的面庞上。 胡岸也被火烤得脸颊扑红,像颗番薯似的坐在火堆前,笑盈盈环视一圈,大声说: “我正式宣布了啊,咱们的解散考核,正式开始!” 他咯咯乐了一阵,还真捞出几个红薯,扔到篝火中。火苗一下子吞掉红薯,发出噼滋的声响。 “考核什么?”何啸渊问。 “很简单。”胡岸挥舞着小树枝,点过每个人,“我叫到谁,谁回答问题,对,快问快答。就像练习生考核。” “不会让我们脱鞋跳舞吧?”文俊豪忽然冒出恶汗的想法。 “哎咦,没那么便随。”胡岸看了一眼时间,真像考核一样,“如果有时间给你加试的话,才能让你跳。” 大家静默一阵,看着油嘴滑舌的胡岸,等他的小树枝指向谁。 “咳咳,你当练习生的时候几岁?”胡岸拿了一根更长的小树枝,递到何啸渊面前。 “17。” 何啸渊淡淡说。询问一圈,杜若琛进公司的时候是18,文俊豪是16,席然是18。方知否刚过16的生日,我则是14。 “好,那你们什么时候出道的!” 出道的时候,我15岁最小,若琛20岁最大,我们俩大概差五岁。差不多是这样,虚岁什么的反正我们搞不清楚。 “嗯,现在百颇都快20 了吧。”胡岸忽然感慨一下。 “PD,你到底干嘛来的?”文俊豪问他,“查户口啊?” “嗨呀,别急嘛。”胡岸挥舞着爪子,小树枝歘伸到我面前,他挤着豆豆眼问:“做练习生、要出道的原因是什么?” 我愣了一下,蹦出两个字:“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唱跳啊。” 对这个问题,我从来不犹疑。旁边的文俊豪也干脆表示,想做练习生是因为喜欢音乐,喜欢说唱。 胡岸的树枝戳向席然,席然腼腆地笑了,说:“我起初是喜欢唱歌。当时被公司拒绝,在学校待了一段时间,还是觉得不甘心,不想就这么放弃唱歌的梦想。” 胡岸点点头,问方知否:“你呢?你怎么就来当爱豆了?” “我呀,”方知否偏着头,缓缓思考了一阵,“我没有梦想。所以我想看看大家的爱和梦是怎么样。” 谁都不奇怪他会说这种话。 “何同学,跟评委老师们说说,你又是为什么要出道?”胡岸问何啸渊。“评委老师们”抬起头,渴切极了,想听听二哥的过去。 何啸渊将小树枝举到面前,也没什么不可说: “我得正式澄清一下,我不是为了找我哥出道的。当时我还在老家,胡岸给我画了很多大饼,说我可以将跳舞作为职业,可以从此离开老家。但刚出道那会儿,我发现我们虽然能表演,但经常要拍广告、上节目,做很多表演外的事,就有点茫然,觉得我是不是走错路了。然后胡岸就说,我的逻辑错误。” 说到这里,何啸渊耸耸肩,学着胡岸的口气:“并不是做专业舞者才叫‘以跳舞为职业’,才叫走上专业道路。事实上,可以跳舞的职业有很多,只是我们从其中选择了爱豆而已。就好像大学里的专业课和选修课一样,无论做舞者,还是爱豆,都会有跳舞的专业课,也会进行一些各不相同的选修课。因为不满意选修课而质疑专业报错,是不是逻辑错误了?” 大家齐齐扭头,警惕地看向胡岸,仿佛听闻一场诡辩。 胡岸悄悄抿了几口酒,现在脸上两坨酥红。他摇晃脑袋,把一打啤酒分出去,悠然道:“我没说错啊!这怎么能是诡辩呢。你在关于跳舞的部分上得到了你想要的,那就说明专业没选错。而且啸渊在进行选修课的过程中,还爱上了说唱,开始自己写歌,甚至把丢掉的哥哥都找到了,收获还少吗!” 何啸渊懒洋洋活动了一下脖子,看向远处小木屋内的尹珍,轻轻一笑。很快,他收回视线,将小树枝递到杜若琛面前,温声问:“你呢?” 所有人都向杜若琛投去目光,似乎很在意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毕竟,是他提出了解散。 杜若琛坐在我斜对面,火光照耀他的面庞,让他显得不那么真切。杜若琛拿起旁边的啤酒瓶,灌了一大口。他喝得随意,一滴酒液从嘴角溢出,他胡乱抹掉,笑容轻浅。 “我啊,其实和大家差不多。没那么多高深的,就是喜欢,想要。当时是高二暑假,本来我是陪朋友参加练习生选拔,结果看到了何啸渊他们的表演。何啸渊可拽了,唱着rap,说自己来自东北,谁也不care,什么吸雾霾,喝废水,太强烈了。” 杜若琛一下一下垂着脑袋,这么快就有点醉醺醺。 “我回家以后都在想这个表演,哈。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也没想过原来这世界上除了学校和公司年末的汇演,还有这么牛气的演出。所以我就偷偷参加了冬选,进了公司。然后我发现我真的喜欢偶像表演,唱跳啊什么的,太开心了。我很少会这么开心,真的。所以我爸妈虽然反对,但我第一次不顺他们的意,非要来,非要出道。当然……我还是参加了高考,进了工商管理专业,才让他们同意我继续当练习生。这些,都是五年前的事了吧?” 一回忆起曾经,倒感觉时间特别快。那时我们都是普通的中学生,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一出租屋的练习生,能有将近二十个人,对音乐、舞蹈的喜爱,怀揣着的梦想,是我们最常谈论的事。大家起早贪黑练习,就是为了能够出道,能够站上舞台。 胡岸也点点头,然后忽然举起食指。他那粗短的指头,指向大漠宽广的夜空,大声说: “我知道,你们确实喜欢爱豆的表演。有的喜欢音乐,有的喜欢舞蹈,但都很享受舞台。但你们仔细想想吧!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表演,如果仅仅只是想要唱歌、跳舞,那去大街上表演,自己一个人对镜子表演,不是都可以吗?哪怕想要体面一点,那就去做个solo歌手、舞者,不是都可以吗?”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胡岸的声音带上严肃。他终于开始凝视我们的眼睛,要我们回答他的问题。 “我再问你们,为什么当初要以爱豆男团的身份出道?为什么爱豆的表演要有粉丝,为什么粉丝会那么热烈地喜欢爱豆?在如此随意地提出解散之前,你们有想过这些问题吗?” 火苗在寂静中摇晃,我静静看着它,时间久了,好像是我自己在摇晃。 我们畅谈的梦想,我们沉醉的音乐、舞蹈,我们为之付出无数汗水的表演,换做其他的艺术家,难道就没有吗?话剧团的人,歌舞团的人,哪怕一次学校汇演,哪怕在天桥下唱歌,都有人可以说,“我爱表演!我喜欢唱歌、跳舞!” 胡岸深深吸了一口气,话音掷地有声: “你们真的知道,爱豆这个职业的‘核心专业课’是什么吗?”
第93章 E43.big胆 在一段共同的沉默后,胡岸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充满凉风的大漠夜晚,胡岸站在炽热燃烧的火苗前。他轻轻叹了口气,一点一点跟我们说出他长久积压在心里的话。 “你们,有看过那则著名的飞流入坑帖吗?我把它全部看完了。我本以为大家会说你们长得帅、舞台好看,但让我意外的是,我看到很多很多人说,喜欢飞流在一起打闹的样子,看着你们关系好,自己也会感觉幸福。很多很多人说,虽然从来没见过,但听见你们的声音,看你们说话,仿佛自己多了六个好朋友。甚至去到异乡,在受冷落的时刻,都会想念你们!” 不知道想起什么,胡岸忽然哽咽了一下。他抬起那张通红的脸,一字一句说: “爱豆和粉丝,不仅有表演和欢呼,还有人与人之间产生的联结。她们,是真的把你们当做人在喜欢,活生生的人。你们,又为什么这么残忍,想要轻易斩断这份连接?” 话尽于此。 我扯出无声的苦笑,手指不断抠弄地上的沙石。他们也在沉默,低着头,垂着眼皮,好像被胡岸的责难问倒了。 一阵冷风刮来,眼前的火苗肉眼可见变小。胡岸抬手揉了一把脸,突然冷静下来。 他朝后退了一步,指向身后漆黑的大漠。 “如果你们不需要这份连接,你们可以就地解散。你们还是我司的艺人,我可以给你们发歌,给你们找舞台。我想你们也还是会有粉丝,只是不再叫Mere。” “不是的。” 冷不丁的,一个低音炮出声反驳。 文俊豪抬起头,用力强调:“我,不仅仅喜欢表演,还喜欢看到粉丝们幸福的笑容,希望她们能因我们而感到慰藉。而粉丝的幸福,也是我的幸福。” “我说了,你可以去solo,也会有粉丝。”胡岸扬眉反问。 “不一样。”文俊豪一把揽过我的脖子,强迫性地对着我的耳朵,“是我错了,我要纠正我的话。我既不愿意和飞流分开,也不愿意和Mere分开。” 我猛地咽了一下口水,斜眼瞅着他。 他冲我痞笑一下,又抬头看向胡岸:“您刚刚也说了吧。粉丝们看到飞流关系好,也会感到幸福。说明男团相较于爱豆本身,还多了一层连接,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胡岸忽然做出特别受不了的表情,他举起小树枝,像举着魔法棒,神经质地绕着篝火跑来跑去。 “不愧是文豪,你怎么点出了爱豆组合的‘核心专业课’!” 幸福? 关系? 是幸福的关系啊。 出道四五年的我们,怎么说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爱豆、粉丝生态圈,其实近似于家庭。我和成员们,就如父母,粉丝们就如孩子。如果父母之间关系糟糕,只是商业联姻,哪怕不告诉孩子内情,孩子仍然会感受到自己是否被爱、是否因爱而出生。而如果父母之间关系融洽,孩子则极易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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