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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走进大巴车，一股忽如其来的逼仄感压向我。我捆着扶手，在车内巡视一圈，瞧见坐在后方的那个摄影师。他低着头，在膝盖上摆弄着摄像机。察觉到目光，他乍然蹦起，惊惶看我一眼。他立刻关了摄像机。 “若琛……哥，怎么了？”贺百颇已经醒了，抬头看向我。 我躲开贺百颇的目光，摆摆手，坐回席然身边。我一下子陷进座椅的弧度，口腔再次喷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方知否上车时，我闭着眼睛，仿佛睡了过去。他经过我身边，没有停留，径直往里。我听见他坐下来，又听见贺百颇小声问：“若琛怎么了？” 四周安静一瞬，徒留大巴车门关上的吱嘎声。 方知否说：“就是发烧。” 没有人再说话。没过多久，火车车厢之间的拉门打开，巴士缓缓往前，法国要到了。 我闭眼躺在座椅上，高热一浪一浪向我打来。 被拍到了吗？拍到了什么？说话，系围巾，还是……接吻？全被看见了吗，他到底意识到了什么？发现我和方知否的事情，知道我们是同性恋？随便，我无所谓啊，我当然不在意，圈子里同性恋多了去了。不，这样的丑闻会害死飞流的！那到时候我们要退团吗，还是直接解散？不不，不至于，总能瞒住吧。瞒住？可笑，哪怕没扩散给公众和粉丝，哪怕只是在圈子里拱出传闻，“杜若琛和方知否有私情”，若是被贺百颇听见……我真的无所谓吗？我真的能够承受百颇，甚至文豪、席然看向我的厌恶眼神吗？ 密闭的车厢内，我脑仁疼得厉害。手指烦躁地扯开背包，从底下找到一个香水盒。我用力把包装扯开，在空中胡乱喷了两下，想让自己从燥热中清醒过来。 手掌心的香水瓶还带着微凉，一股馥郁的浓香却轰上我的脑门。我整个人抖了一下，脑中嘭、嘭跳出几个大字—— 队内恋爱，队内出轨，同性爱人！ 我全身做紧，目眦尽裂。大巴还在海底隧道上行驶，我着急地扒开窗户，想把香水直接抛出去。 “琛哥，你怎么了？”席然按住了我的手，担忧地看过来。司机也朝我这瞥了两眼，警告地骂了两句。 面对席然的目光，我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下意识摇摇头。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脑子就疼到发指。 “你赶紧睡一会儿吧。”席然不由分说地把我按回椅子，又把香水塞回那个皱巴巴的盒子。而那该死的香早就飘得到处都是，后面的文俊豪还打了个喷嚏，嘟囔着说“什么味道啊”。 躺下身，再次闭上眼，我像被熏死的鱼，无法动弹了。 我在做什么？算了算了，我就是烂人，这些被全天下人知道就知道吧。我就是彻头彻尾的烂人。我会退圈，不用粉丝投诉，我会自己离开。不用谁骂我去死，我会自己死在异国他乡的某个角落。 思虑如细胞复制。 我辗转反侧，试图说服自己这并没什么大不了。但脑中轮换闪出各样的念头，有恐惧，有无畏，仿佛一具身体要承受两个灵魂。 到最后，脑海中浮现起贺百颇清甜纯真的笑眼。他跑过来，高高举起我，抱着我，在空中转圈。我笑盈盈地配合他，不经意瞥见他身后。那是狭长的火车与大巴的走道，两个男人忘情地亲吻。 于是贺百颇面色铁青，用力将我摔在地上。我错愕地爬起来追他，却被一个摄影师推开。摄影师举着相机，满脸笑容，将那接吻的两个男人如数拍摄下来。闪光灯，粉丝愤怒的指责，闪光灯，记者嗤笑的眼眸，闪光灯，道歉退圈的大新闻…… 不，不——水压越来越大，不断拍挤我的心脏。怎么会有水呢……我费劲抬起手，它似有千斤重。我抹了一把脸颊，有细瘦而滚烫的眼泪。 “唉。” 我听见谁叹了一口气。我动了动，抬起头，目光所及是带着碎花壁纸的墙壁。有个人坐到我身边，将一块毛巾拧好，搭在我额头。我眨了眨眼，缓冲许久，才费劲地意识到了我在哪里。 春天，巴黎。 从海底隧道出来，我一下子发展到高烧。大家都去舞蹈学校上课，我被送到巴黎行的短租公寓，暂时先休息一阵。作为队长，何啸渊主动留下来照看我。 他抽出一张软纸巾，将我流出来的眼泪擦掉。又拆了一袋湿巾，在我脸上仔细地擦了擦。我闻到淡淡的酒精味和烟草味。 做完这些，他就站起身走了。我在床榻上挺了一阵，偏过头，看向房间另一侧。 在素雅的墙面上，有一道墨绿的开扇玻璃窗。一道窗扇有三条线，分成六个窗格。何啸渊轻推一下，窗扇悠悠转向旁侧，微风吹进屋子。他坐到窗沿上，手指轻执香烟，眼睛望向窗外的小花丛。 “啸渊。”我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咙生疼。 “嗯。”他应答。 “给我也吸一口嘛……”我低低地说，“我也想抽烟。” 他的指尖夹着烟管，手肘搭在膝盖上，侧过头看我。他的视线很温和，我们之间总是那么了然。 他从矮窗下来，走到床前，将烟递给我。我嘴唇干燥苍白，却硬生生探头，猛吸一口。谁知何啸渊立刻将烟抽走，我平白呛了一口气，混着浓烈的尼古丁，窒在喉咙与鼻腔。我揪着被子缩成一团，胸口剧烈起伏，用力咳嗽好一阵，没获得快感，只有潮红的脸颊和再次逼出的热泪。 何啸渊将烟熄灭，扔进垃圾桶，又走到窗边，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好不容易顺气，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草”。 他抱臂看着窗外，闻言倒是轻笑一声。我还想出声说说他，谁知他不咸不淡抛出一句话：“许善宇是跟拍我的随行摄影师。” 我趴在床头，意识到什么，缓缓望向他。 何啸渊侧对窗外柔丽的春光，另半张脸陷在阴影中，开口：“中午吃饭的时候，知否想找他。但许善宇看起来很抗拒，低头就走了。” 我猛地躺下来，空望着天花板。那是有些泛黄的白，沉默压在顶上。 “现在许善宇就在制作组的公寓里。”何啸渊说，“你要去找他吗？” 我张张口，闭上眼睛，喷出一口虚气。 “嗯……” 屋子外面忽然传来轻轻的笑声。有几个小孩骑着自行车飞速掠过。何啸渊看着窗外，仿佛被春日刺到眼睛。他轻轻眯起眸子，话音清晰严肃： “杜若琛，在你搞明白你喜欢哪个男人之前，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出道？” 我忍住眼眶的酸涩，低着头坐起来，沮丧地说：“我知道了。” 那头沉默了一瞬。何啸渊看向我的眼神有活该，更有无奈。虽然我在他面前老是原形毕露，可是此时此刻坐在不远处陪伴我、教导我的他，让我感觉无比的踏实。 “早就跟你说过了。”何啸渊最后别过头，看向窗外。 一片樱花瓣歪歪扭扭地飞过。 - 在离开公寓之前，我穿了一件厚实的鲜蓝色棉服。不过很明显，它没能让我显得精神起来。我压低棒球帽，拖着步子走到制作组的公寓。在那扇漂亮的法式木门前，我静止了足足一分钟。 行吧。 我撇撇嘴，敲敲门板。表情变换仿若颜料滴进水，我摘下帽子，面上亮出一道软和的笑。 “PD，我是若琛！” 许善宇摄影师因为不用跟拍何啸渊，所以独自待在双人房里。他打开门，在屋子里也戴着帽子，帽檐下的眼睛局促地看看我，转身让我进来。 他看上去正在工作。角落的桌子上，电脑正发出剧烈的嗡嗡声响。我将棒球帽随手搁在膝盖上，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哑声跟他说：“对不起，发烧太严重了，睡得整个人都没精神。” 许善宇腼腆地朝我摆摆手，也摘下了帽子。他大概只有二十多岁，皮肤苍白，戴着小小的方框眼镜。 我冲他笑笑，说：“我们俩脑子发烧后的事情，你都看到了吧。” 许善宇瞥了一眼旁边的电脑，闻言，稍稍放松下来。他转过身真挚地对我说：“其实我也很喜欢若琛，是飞流的粉丝。所以看到你被霸凌……就忍不住就拍了下来。” 霸凌。 我不动声色，朝他摆摆手，说：“我过来找你，就是因为这个。可能是我们隔得太远，所以从你的角度看过来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说着，我笑容有些无奈地移到电脑对面。我撑着书桌两端，俯下脑袋，笑笑说： “可能是错位的原因，你看差啦，我根本没有被欺负。” “啊……可是……”许善宇神色一变，鼠标轻轻点击两下，语气古怪：“方知否明明拽你。” 我挪动脚步，缓缓近到许善宇身侧，眼睛瞄着电脑。屏幕上是许善宇当时拍摄的视频。 画面中，许善宇拿着相机缓缓往前走。他下了巴士，镜头一转，正好照到远处的我和方知否。因为隔得很远，而火车与巴士又太过狭窄，方知否的脑袋几乎挡住了我的脸。 当镜头过来时，我正巧朝后退了一步。我和方知否说了一会儿话，忽然，他抬起手，揪住我的围巾，将我用力扯过去。 乍一看，好像真是“霸凌”。 “唉，这小子！”我头疼地扶额，说：“好吧，就只和你说哦。我最近和百颇玩得很近，方知否这家伙就吃醋，跟我闹。老是忽如其来将我带过去，非要碰碰抱抱，烦死人了。我当时认真跟他讲道理，他还揪我围巾，很不满意！” “真的……没发生什么？”许善宇抬起头看我。我们离得挺近，他仿佛很担忧。 “是啊。”我无辜地抬抬手，“你都跟我们这么多天，还看不出来吗？飞流的关系就是打打闹闹、黏黏糊糊啦。” “好吧。我会把这个视频删掉的。”说着，许善宇真的抬手将视频彻底删除。做完这个，他还打开储存卡，仿佛为了让我放心一般，将上面的视频也删了。 “哇！”我好奇地看着摄像机，“善宇——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你是跟拍啸渊的对吧，我能不能看看他啊。” “啊，可以。”许善宇抬起手，很珍惜地举起摄影机，里面有何啸渊各式各样的视频。当储存卡跳到某张何啸渊看书的照片时，许善宇愣了愣，说：“可能按错了，按成拍照模式了。” 我双眼晶亮，注意力在另一边：“不愧是我们的队长，太帅了！” 许善宇用力点头，又低下头笑了，珍惜地注视着那张照片。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后面再见啦~” 笑着道别，我戴上棒球帽，离开制作组公寓。我步伐平稳，走到我们六人的短租房里时，才感觉到越来越重的心跳。我一把拽开门，何啸渊正在房间里自己练舞。 “情况很糟糕？”何啸渊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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