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形有好几个地方明显慌了,”导演耸耸肩,“他太依赖剧本,一旦跳脱出框架就要乱。” 无人在意叶形就坐在旁边,他一阵尴尬和窘迫。没有人夸他,可也没有人诋毁他,交谈中出现的都是事实,他们用事实将他逼到墙角。 “我说句公道话,”惠良随意地开口,“《STAGE》常规化也才半年不到,只录了20期,这么点时间就能暗中控制节奏的年轻人其实不多。”他看了一眼叶形,但是叶形错过了。 副导演看上去认同这一点。 “说到底,还是陆于则经纪人的问题,没传达到位,” 他两手抱胸,向后靠在椅背上,“他经纪人,穿挺时髦的那个小伙子,我记得他还来现场了呢。” 编剧不知是在嗤笑还是冷哼,“我记得,内容会议的时候也来了,”他颇为不满,“要是不说,我以为他也是艺人呢。” “心思指定没放在工作上,”副导演作出评判,“他家艺人得亏参加我们这种小节目,要是遇到那种大型的,等着上黑名单吧。” 空气中浮现出窃窃私语声,这句话引发了一阵赞同。 “星都那群人本身就不是专业娱乐行业起家,整个就不专业,”导演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在指尖把玩着,语气中多了些轻蔑,“陆于则这种举全公司资源捧出来的……人工制造产物,你能指望他对业界多了解?” 叶形感觉有点不舒服。 “其他部分我持保留意见,”导播笑着抬了抬手,“但‘举全公司资源捧出来的’,我赞同。” 编剧以相同的姿势抬手,“我也赞同。”他将面前早已息屏的平板解锁,“他的那本新剧,《Lawyer X》,”编剧戏剧化地停顿了一下,“——律政、医疗、爱情,还擦点推理边,全都是铁板元素。” “一门心冲着砸实绩去的。”导播附和道。 “要真砸了那才好笑呢,”导演用烟盒敲了敲桌面,“好好的富二代不做,当艺人。” 对话方向有点朝着认知盲区偏离,叶形疑惑,“富二代?” 他的八卦匮乏程度让其他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不知道?”最后还是副导演回答他,“星都实际控制人是陆于则他爸妈。” 叶形愣了一会。 “准确来说,星都实际控制人的实际控制人是陆于则他爸妈,”副导演笑着补充了一句,“当中隔了一个公司。” “资本杠杆,”导演从烟盒里推出一根烟,夹在指尖,“娱乐行业好赚钱,谁不想来分杯羹。” “把自家儿子推到台前可比捧个不知道什么人安全,”编剧挠挠脖子,“反正我是听说夹在当中那个公司……” “行了,”惠良开口打断,他在整段对话中未置一词,此刻正抬起眼睛环视四周,“聊正事吧,会议室使用时间是有限的。” 打火机声音啪地响起,片刻后室内缭绕着严查气味。 话题来得快去得也快,这类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令人回味无穷的余韵,说断就断了,也不值得反复揣摩。 “叶形,‘打工偶像’,你怎么考虑?”惠良抛话,突然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叶形愣了一下。 “我的考虑?”在这么一长串对陆于则的议论后重回正题不太容易,他停顿得有点久,“……我想一想。” “你当过偶像,而且也是团体活动,”导演向后仰身,好越过惠良望向他,“视角肯定和我们不一样。” 他分不太清这是给他戴高帽子还是明褒实贬里褒的部分,但叶形猜其中不怀好意,无论给出的答案如何,结果都必然被评判一番。助理导演拔开手中红色白板笔的盖子,随时等着记录他的金玉良言。 他安静地判断着气氛,想了一会。 “‘打工偶像’不是来贩卖他们的苦难的,”他试着用稳定的声音说,于是那些目光变得尖锐,沉默让人难以忍受,叶形让语气软下来,“……我是指,单纯做一个日常分享的,轻松点的内容,不要那么……” 没人打断他,所以他继续讲了下去。 “比如一些打工和偶像活动兼顾的轶事,一天的日程表,从演出场地赶到打工地点的经历、没钱吃饭的时候怎么解决温饱问题……” 描述得比较细节,副导演好像来了点兴趣,“你当偶像那会儿打过工?” 叶形摇摇头,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 “我……前队友,”他清了清嗓子,“他偶像活动期间,一直在打工。” 尼古丁和焦油的颗粒在房间内弥散开去,惠良反手指着白板。 “他在那些名字里吗?” 叶形哽了一下,“……在,”他看着第一行第一个名字,前面被画了一个五角星,“常人乐。” 会议桌边零散地发出了一些声音。 “我有印象,”副导演一脸思索般,“也是星都的?” 事实确实如此,叶形说了“是”。 “常人乐现在算是演员,不是偶像了,”导演助理适时地插话,“刚才我们讨论过,如果请非现役偶像的话……” “这倒不要紧,”导演将烟蒂离开嘴唇,白烟缭绕遮盖住他的脸,“实在不行让他当上岸guest,坐MC旁边。” 似乎带有些许不以为意,仿佛看不起谁一样。 但叶形什么都没说,其他人也什么都没说。 “叶形,我记得你之前讲,嘉宾最好能从偏激的角度插入个人见解,”惠良面向叶形,“还要能流畅表达。” 导演在装了咖啡的一次性纸杯里灭掉烟头,“那为录制开个甄选?” “或者,直接给各个公司发offer,”叶形在对方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回应,“不管是大公司的偶像部门,还是偶像制作运营组织,手下一定有很多合适人选。” “我们的节目还没有大到有资格给经济公司发offer。” “那就只对小规模的公司发,”叶形继续道,“比如剧场偶像,”他瞥了一眼惠良,“他们的谈话能力应该比反应系艺人要强。” “可是你忽略了一点,”编剧否定他,“剧场偶像——包括剧场艺人、谐星,他们都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展开话题很慢,”他好导演的观点相同,“因为剧场是可以让人慢悠悠谈话的地方,而电视节目、网络综艺的节奏更快,观众来不及等他们铺垫、陈述、渐入佳境。” “观众喜欢有爆发力、妙语连珠的艺人。”副导演补充。 “有梗才能出风头,”编剧点头,无奈地抿嘴,“不过话说回来,不想出风头谁当艺人。” “那……需要发邮件问问各个公司吗?”导演助理道,她可能发觉今天的会议开不出什么结果,“我好早做准备。” “公司愿意给我们这种低预算节目的人,肯定是没什么人气的半外行,”导演持悲观态度,“或者是刚当偶像玩票的小姑娘小伙子,万一节目上出了什么岔子……” “提词器、临时看板,都是方便规避问题的手段,”惠良声音平静,甚至算得上柔和,内容却像是在拍板,“实在不行还有剪辑兜着。” 剪辑组的人不参加事前碰头会,所以与他们有直接联系的导播姑且配合地笑了一下。 “那直接跟几个公司对接吧,”惠良作下记录,导演助理立刻颔首,叶形意识到他的意见已被采纳,“时间不早了,一起吃个饭?” 这句话宛如散会公告,触发了被动技能般,所有人几乎一同开始收拾东西。惠良既然这么说了,那么晚饭大概率是制作人请客,叶形看了眼表,时间已经逼近七点。 “我就不了,”他露出为难的表情,指指自己,“饮食管制。” 惠良看着他,最后笑了笑。 “当艺人也就这点比不过我们了。”编剧收起他的平板,收进包里,叶形配合地咧了咧嘴,跟着大部队起身,无人在意他的预期缺席。 他把衣服领子立起来。 要去吃饭的人去往另外的方向,叶形与他们告了别,单独走向正门位置的电梯。 声音便逐渐隔得越来越远。 他缓缓地沉下双肩。 下行电梯照旧要等很久,不知何处传来一股泡面的香气,这类美妙的食品他戒了很久。他呼吸,就像是懦弱的烟瘾者,依靠从别人肺里呼出的二手烟缓解渴望。 电梯到达,他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叶形尽责地按着开门键,发现是刚才一起开会的导演助理。 “谢谢。”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背着一个比她上半身还要大的双肩包,微微弯下腰。 “没事。”叶形微笑一下。 他们沉默着站在电梯轿厢里。 不太熟悉的人共处同一小空间总有种尴尬的气氛,奇怪的是,他莫名想到了陆于则。上次录制结束后的独处,狭小的轿厢之中,有种让人慌乱的空气。 不过,好像不太尴尬。 楼层到达的声音与那时如出一辙,不同的是,他现在心如止水。 叶形向女生点了点头,径直走出大楼。 要是所有事情都像剧本流程一样简单就好了。他想。把重点划出来,揣摩其中意图,照本宣科。 不用揣测别人的内心,谁究竟在想什么,担心过界。 他走出大楼,加入室外环境。 天空漆黑一片,喧闹的霓虹从半空倾泻而下,灯光照亮路面。叶形顺着人潮方向走,他却觉得自己不是其中的一份子。 周遭那些嗡嗡的交谈声漂浮着,并不真切。好像那些画面只是他世界里的无关背景,由绿幕抠图合成。他走在路灯下,就像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中央。 他需要这些。 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是如此漠不关心,漠不关心于他的存在,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获得成千上万的关注,然后从镜头外得到很多很多的爱。 很多很多,多到不必要的爱。 叶形双手插在口袋里,几乎要微笑起来。他步履不停,想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被现实里的孤独淹没。
第7章 偶遇 如果提前告诉叶形,在某时某地某标志物旁边可以遇见陆于则的话,他绝对会花至少三分钟思考要不要避开。 从GUtv的大楼离开,他绕开人群,步入建筑群的深处。 文化产业园的价值在于以流水线形式将文娱产品接续不断地生产出来,所以制作公司和网络平台便形成了产业聚集。水泥森林围绕出一块不小的空地,隔出一片区域,宛如产业园的中庭。 这里原来是某座古建筑的旧址,常青树影环绕,人烟稀少。因为一些原因,古建筑已被拆除,只留下了一块省级保护的石碑, 还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 季节不佳,银杏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这里在秋天也算是个网红打卡处,彼时花坛和行道上都铺满了鲜黄的落叶,光是坐坐就很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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