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于则在他身边,他大概不是个喜欢在开车时听音乐或者广播的人,所以除了机械运作以外,周遭再无其他声音。 “谢谢你顺路载我回去。”叶形低声说。 他不知道陆于则是怎么定义他的,同事还是朋友,可不管究竟为何,让熟人搭顺风车都是施以善意的表现,十分常见,完全不值得多想。 ——至少叶形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其实也不是很顺路。”陆于则这么回答。 叶形没能反应过来。 “……不是顺路?”他迟疑了,开始怀疑这是陆于则的另一个玩笑,“那太麻烦你了。” 仿佛他拿陆于则当司机使用一般,显然的歉意涌上,他不知道该展露出何种情绪。 陆于则摇了摇头,“没关系,”他平静地说,“我挺想送你回家的。” 如果可能的话,叶形应该被水呛到,或者猛烈地咳嗽以示回应。他猜测这是新模式装傻,值得一个高强度的吐槽。 “校车司机吗你是。”他立刻接话。 陆于则笑了一下。 绝对不是正确答案,他本来想说“偶像剧男主吗你是”。 同样的倒装语序,话到嘴边硬生生转了个弯,好让他刻意规避掉一些歧义。 叶形低着头,不准备深入挖掘陆于则的言辞,关于“不顺路”的回音,他怕答案超出他的理解,来到更加高深莫测的领域。 他们之间不会存在任何刨根究底,就像陆于则不曾问叶形为什么出现在那个路口。他们好像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根细线,绷紧,不要断,心照不宣。 “……那个,上次请我吃饭,也给你添了麻烦,”叶形慢慢地将腿伸出去,生怕客气过了头变成卑微,“你有空的话,我该回请你一顿。” 根据社交规律,回请的餐饮价值最好与前次相当,叶形回忆着他查到的哪家粤菜的消费水准陷入沉思,希望他没有不自量力。 人均一千八的餐厅不单靠卖饭挣钱,没点人脉估计还约不上。叶形想,他总不能带人家去吃薯条王。 “添麻烦倒不至于,”陆于则朝着前方,跳过了后半句,“不如说,和你聊天很有意思。” 叶形咽了口口水,决定把这句话当作恭维。 不知道陆于则怎么想的,但他觉得,那时席间聊的大多是些无意义的内容,毫无引人入胜的要素,更不至于鞭辟入里或者深入灵魂。 “你对有趣的定义很广泛。”叶形如此评价道。 陆于则不以为然,“我是说‘有意思’,”他宛如要纠正一个词义错误,却很难说出其中的分别,“和你聊天很容易继续进行下去。” 叶形望着前方,前面那辆车速度放缓,车尾灯明亮。 “我就当成对我本职工作的称赞了。”他靠在椅背上,感觉车辆慢下来,直至停止。 “你绝对不止于此。”陆于则望向他。 “此”指代的是什么,并不明确。叶形不知如何回复,只能局促地咧嘴一笑,他能体会到陆于则声音里有些不可捉摸的东西,像带有非常遥远的追忆,坚不可摧。 “……你……过誉了。”他苍白地说。 陆于则没有回答,车辆又龟速前进了大概十米,再次静止。停留时间很长,得益于傍晚的交通,永无止境地拥堵着,迫使他们行动迟缓。 接着,叶形忽然说:“《心跳过速》,谢谢你推荐我。” 并非他想改变话题进行方向或者别的什么,他只是忽然联想到了这一点,陆于则说他不止于此,是否暗示着他的能力值得应对更多种类工作。 且不谈结论的正确性,这或许就是陆于则推荐他跑龙套的原因。 陆于则弯起嘴角,“也没什么,”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应该是谢谢你能来救场。” 场面话说得非常漂亮,叶形腹诽,应该谢谢Yuki帮他接下这个工作。 “实不相瞒,我很担心实际上的演出效果,”他叹了口气,“这是个小角色……你知道,也不需要剧本围读这样……即时反馈的准备活动,”他说着说着就有些沮丧,“我怕我演出来像在诗朗诵。” 陆于则失笑,“怎么会,”他慢慢向前开了一段,再次停住,这次离路口更近,前面只剩几辆车,他们能看见完整清晰的信号灯,“只要把台词念清楚就行,不难的。” 叶形认为他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思,“那情绪和动作神态这种呢,”他纯粹地用外行人的视角发言,“光念台词到最后不成报幕的了吗。” 陆于则有一丝困惑,“互动起来就不会像报幕了,”他想了想,“先从剧本逻辑中提取出感情,再从你以前的历过中找到相似反应,当作素材二次加工,重现,最后表演。”他总结道,“就像自己抄袭自己。” 叶形瞠目结舌,不由自主地从包里掏出某集剧本,随意翻开一页。 “那如果是这里,”他清了清嗓子,借着昏暗车窗边的灯光阅读,“大雷雨,夜,女二要冒雨找男主——也就是你,我拉住她,括号,悲伤地,括号,为什么你每次选择他,”汽车缓缓移动起来,“……我就不行吗。” 这段台词在相当程度上展现了舔狗爱而不得的卑微,他爱她/她爱他式的悲剧不断上演,成为电视史上的典藏素材,经久不衰。 陆于则凑过来扫了一眼,时机把握不准,在他们的车前盖快要碰上停车线的时候,黄灯闪烁。 短短五十多米花费了太久时间,他们停在十字路口前,红灯倒计时亮起。 陆于则偏头沉吟片刻,“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个小红旗委员,专门帮全班小朋友敲小红旗印章,”叶形一脸困惑,不知道陆于则为何说起这个话题,“我特别特别想当这个委员,可再怎么积极也无济于事,老师最后选的不是我。” 叶形恍然大悟,心说不是吧,这就是你的素材? 陆于则垂下睫毛,须臾后,像是完成了某种准备。 前方横向车流开始涌动,他侧过身体,认真地望着叶形的眼睛。 一些痛苦的欲望在他的眸中逐渐充盈,难以忽视地弥散开,他向前倾身,皮革摩擦间发出微弱的噪音。 叶形瞬间领会了他的意图。 “为什么……每次都选择他。” 陆于则开口,念出属于叶形的台词。 声音酸涩,悲伤却不含恨意,仪表盘的光芒亮着,在叶形的余光中宛如星星闪烁。 这是…… 叶形喉咙收紧。 陆于则用那双湿润的眼睛望着他,久而执着地,抱有一丝牢固的信念,要给他看那颗起伏着的胸腔下,真挚的、跃动着的心脏。 “……我就不行吗?” 柔软而忧郁,叶形脑海深处持续尖叫起来。 一阵慌乱搅动着他的胃,他看着陆于则蹙起的眉心,微张的双唇,极度哀切,却无计可施,如同真的在向一个无法触及到的人剖白他无望的恋心。 破釜沉舟般。 此前无数次欲言又止都是假的,无数次放手也是假的。如今只有难以抑制的爱意涌动,足够清晰,也足够残酷,他早已窥见结局,这名年轻人偷偷爱慕的人永远不会爱他。 但是他终于将此宣之于口。 陆于则的表现如此令人信服,好像外面真的大雨倾盆,而他们是这个虚构世界里唯一的真实。 叶形退缩了。 他自我告诫,这只是一段简单的台词模拟,没有任何隐藏含义,不值得为之陷入混乱。 他深深呼吸,闻见昂贵古龙水的气味,离他那么近,混杂着属于陆于则的羊绒制品的味道,让他后腰失去支撑,心跳过速。 他无法拒绝这一切。 叶形难以移开目光,剧本在他手上散开,落在脚边。他无暇顾及,眼里只剩下另一个人,宇宙中唯一的存在。一种纯洁的渴望席卷了他的内心,他想触碰陆于则颤动的眼睫,想回应他的每一个字,然后—— 然后…… 刺耳的鸣笛倏地划破这片宁静的空气。 绿灯亮起。 叶形陡然回神,意识到他们仍处于拥挤的车流之中。 陆于则眨了眨眼睛,仍带有一丝残留的情绪余韵,一秒后,焦躁的后方车辆鸣笛再次响起,响了更久,才让他转正身体,视线朝向前方。叶形望着他的侧脸,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烫。 车重新动了起来。 这便是60秒内发生的全部事情。 仅仅60秒。 足以颠覆他的世界观,再沉溺于此。 前进的惯性让他贴在椅背上,路灯影子飞速滑过,陆于则面色恢复如常,叶形偷偷地看他,接着,陆于则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叶形没有错过这个瞬间。 他捡起掉落的纸页以掩饰慌乱。 ……一节表演课价值几何,他何德何能让陆于则作他的模板。 他突然醒了,完全地。 这个笑容好像在告诉他,刚才的感情都是虚假的,陆于则只是用他的专业水平骗得了叶形心口的悸动。 他为什么要笑,该死的,他为什么要笑! 叶形恼羞成怒。 他居然忘了陆于则是一个轻巧的,天赋型演员。
第15章 直播 《STAGE》连录三期,对台前幕后参演者们的意志力造成了很大的折磨,常驻与staff需要随时在场,导演助理轮班调了四个,叶形最后一次换完衣服,在第二期和第三期重新布景期间靠在休息室打瞌睡。 很难想象那些工作超多的艺人是如何从早上六点就开始工作的,据说他们只有在移动过程中才能小憩片刻。 冬卉应该是其中之一,仍保持着怪兽般的精神力。据说成功人士一天只睡四个小时便足以让精力条充满,她甚至还能在录制间隙处理公司事务。 电话铃声响起,冬卉抱歉地向叶形打了个手势,向外走去。她近来总是在接电话,叶形对经纪内幕了解不多,据他猜测应该是二次照明合约期内跑路的事,详情无人透露,不愿或者不敢,大概率是后者。 减掉一个人的休息室突然变得很空,叶形坐在沙发上,向后靠去,然后侧身倒下。 身体困顿倒是其次,他陷入半梦半醒的迷茫。 就好像,被未知支配着一切。 包括他的工作。 叶形对未来职业道路也没有多么清晰明了的规划,不过他喜欢类似于尽在掌握的感觉,至少涉及到他本人的事情不要对他隐瞒。 而最最让他困惑的,就是陆于则关于《心跳过速》的推荐。 表面上很合理,星都投资的偶像剧塞了个自家公司的小演员进去刷脸,可由于种种原因,小演员无法出演,男主兼星都的少东家(?)作了个顺水人情,把自己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塞进去混个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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