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形顺道将自己的麦克也收好,递给一旁的导演助理,觉得没必要答应下来。 “下次吧。”他模棱两可地说。 毕竟冬卉说要请他们聚餐,他确实没时间和常人乐去哪里“坐坐”。 虽然听起来非常像借口(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叶形站起身。 他向出演者们告别,很难忽视常人乐那副强行制造的活力笑容,仿佛对被拒绝习以为常。叶形当然看得懂,他们曾经一起练习过。 这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对谁都一样。 他悄悄叹了口气。 叶形其实不讨厌常人乐,真的不讨厌,只是他们在队友时代关系就普通。一年多前,还有“Semistar成员”这个共同名头将他们绑在一起,可一旦解散了,两个无法互相帮扶的小透明还要强行和对方交朋友,抱团起来总有点不对劲。 他离开现场,经过惠良身边的时候,被制作人拦了一下。 叶形一个趔趄。 他无法忽视手肘上随意却坚定的力量,让他难以从物理意义上挣脱。 “你刚才为什么不让嘉宾继续话题?”惠良直截了当地问,表情看不出明确的喜怒,叶形懵了一秒,旋即想起自己在录制中岔开常人乐关于打工道德评价的发言。 真实原因当然难以启齿,叶形咳嗽一声,“时长不够,”他谨慎地说,“况且,这个话题展开下去和节目主旨无关。” 惠良注视了他一会,没有回答,好像要判断他的诚实。叶形心里打鼓,最后制作人拍拍他的肩膀,未置一词。 叶形侧身,让制作人朝那些仍留在台上的艺人走去。 背影很从容,他莫名感觉沮丧,好像他的回复有些微小的纰漏一般。 不过话已出口,再怎么揣摩上意也于事无补。叶形照着原定路线离开,结束录制后,艺人应该各回各家,嘉宾大多靠经纪人接,像他和冬卉这种熟门熟路的无需谁来带领,可听着那些交谈的声音,叶形单独穿过人群时还是稍感寂寥。 几个还在调试设备的工作人员和叶形讲了两句,语气松弛,一个都没提起冬卉要聚餐的事,叶形估计她没来得及通知,今天的晚饭估计在“不吃”和“随便解决”之间二选一。 临时取消也没办法,毕竟她也很忙。 冬卉的身份属性复杂,与B-plus实际控制人的婚姻关系使她很难回避公司事务,叶形不敢想象她的日程如何,但其中一定有一些他难以触及的企业管理内容。 他继续走,准备顺道去一趟更衣室。《STAGE》把他和冬卉安排在同一件休息室的唯一不便就是换装问题,一般他这种等级的小艺人大多直接在休息室更衣,Semistar刚出道那会儿,五个人上场前局促地挤在一个公用小房间里换表演服装。时过境迁,现在冬卉是他的领导,也是一名女性,叶形必须避开她。 本楼层男女更衣室相邻,“更衣室丑闻”这种东西近乎于都市传说,叶形刚入行那会儿真的信过,不过现在他斥此为扯淡。 毕竟每个房间(包括厕所)的安全措施都非常低劣,只依靠大楼入口和各楼层保安保全那么一点点可怜的隐私性,谁会为了追求刺激在更衣室做那种事。 他一度怀疑,这幢建筑物的所有隔音预算都用在了录影棚,所以才会让每扇门后的秘密都这么容易泄露。 叶形路过女更衣室,隔着门板听见了响动。 说是响动并不确切——应该是说话声。 “……这是违约……!” 他停下脚步。 并非对话,只有一个人单方面输出,大概率是在讲电话。他站在女更衣室的门外,祈祷表现得不像个变态。 那是冬卉的声音。 “……没空也得来!”语气不悦,态度十分强硬,叶形只能跟上支离破碎的一小部分,“道理在我们这边,‘二次照明’这个商标本身就……” 后面零零散散的听不准确,但他清楚地捕捉到“二次照明”四个字。 那是一支隶属于B-plus的偶像乐队。 叶形停下一切动作,聚精会神地保持安静。走廊无人,其他节目大概尚未散场,给了他八卦的机会。 “……他们还在合同期内……老阎的电话没打通?” 音调刻意压低,却仍旧扩散得很清楚,他四下望了一眼,不再担心自己的可疑行迹,转而担心冬卉的话被无关人士听见。 他明白了“违约”指什么——恐怕二次照明想要在合约期内从B-plus跑路。 这么嚣张的吗。 艺人和经济公司不是单纯的劳动合同关系,双方合约性质更类似于委托和居间,在幕后操纵显得格外重要的21世纪,虽然艺人确实为公司创收,但获得资源、树立形象、培训宣传均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这些投入不论回报如何,从表面上来看,只会给艺人带来更严苛的违约条款。 单方面的。 所以叶形从签合同之初就发誓,在他的账户余额数字大到足够离谱之前,除非B-plus要炒他,或者有个更大的公司挖角帮他付违约金,否则他绝不主动谈解约。 这大概是所有贫穷底层艺人的想法,二次照明尚未到达top级,不知是何种情况让他们敢于在合同期内撤离公司。 还是说偶像乐队收入比一般艺人更高,二次照明已经攒够了赎身钱? 叶形思索着。 偶像乐队的体系尚未建立,这个名词说到底也是个舶来品,和空气乐队差不多,都在鄙视链较为末端的位置。 前年,原本属于唱跳偶像范畴的二次照明开始搞band,那些在资料人设表里的“擅长乐器”类目有了用武之地,销量还行。直到年末,一首单曲tie-up上某部剧本扎实的悬疑剧。及格线以上的词曲质量、真挚的情感与剧目本身相辅相成,加上二次创作推力,B-plus也没怎么运作,二次照明忽然有了爆炸式人气。 所以是版权收入吗。 叶形想。 门板那边冬卉的声音再次响起,他马上停止脑内猜测。 “我不管对面什么意思,就今天,把事情讲清楚。”女性的语气越发强硬,逐渐不顾音量,连模糊的句尾都能轻而易举地入耳,“二次照明马上就要巡演,我们已经选好场地,票务也定下了,宣传在即,现在星都说——” 戛然而止。 似乎生生将要说的话咬断。其他公司的名字插入得十分突兀,星都,叶形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一些。 然而冬卉没有继续,或许是正在聆听电话那头的信息,叶形专注于周遭环境,怀疑这段对话已经来到尾声。 “……那你接着给老阎打电话,”房间内的声音变得很闷,“至少要让于录之过来,不然……” 隔着一扇门的脚步声渐响,叶形几乎跳了起来,他不能再听,立刻后退,飞快往男更衣室走去。 他用走的,大跨步的那种,尽可能保持静音,全脚掌着地,落在廉价的丙纶圈绒地毯上。 疑惑比任何时候都要巨大。 ——为什么B-plus会和星都扯上关系。 男更衣室未在使用中,叶形放心大胆地闪入房内,落锁声清脆。 他均匀呼吸,解开领带,心下蓦然疑窦丛生。 就他所知,B-plus和星都之间从无纠纷,两公司的营业方向不同,星都更偏向剧集制作,签约的大多为演员,而B-plus主要往综艺和live演出方面发展,叶形这类通告咖更多些。 二者本质上都不是什么综合性大公司,对于资源的掌握肯定不至于面面俱到,以前有艺人会把电视剧约签给星都,再把综艺约签给B-plus,零敲散打,都是再平常不过的操作,理论上两方不该产生任何冲突。 叶形换上私服,检查节目组的衣装和配饰上没有污渍,放回防尘袋,方便服装师回收,然后走了出去。 走廊照旧那么长,更衣室和休息室在一道直线上,径直往前行进即可。随着离休息室越来越近,逐渐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出现。行色匆匆的幕后人员他都不认得,连眼神都不曾给叶形一个,这些太正常不过,他推开休息室的门。 冬卉已经到了,她侧对着门,正在发消息,叶形注意到她没有卸妆。 “冬卉姐。”他开口,与其说是打招呼,不如是在示意他的到来。冬卉回头,看见是他后疲惫地微笑了一下。 “小叶,”她语气无奈,沉默了半晌,最后说,“今天不能请你们吃饭了。” 这居然是她的第一句话。 叶形难以回复,气氛使然,好像怎么说都不对,末了只好咧咧嘴。 “没事,”他克制住自己想要问问题的念头,“以后机会很多。” 冬卉弯了弯嘴角,情绪辨不真切。她站在房屋中心,不管站在何处都足够惹人注目,一缕蜷曲的卷发从她额角垂下,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侧面。 她看着叶形,停了一会儿。 “那我先走了。” 她说。 温柔至极。 叶形后来不断追溯回这个时间点,当B-plus宣告要放弃他的时候,他会不停地回忆起休息室的这一幕。冬卉此刻的眼神,是否意味着她早已洞察到结局。 不过现在,他只是让到一边,好让她快步走出去。
第11章 饭不是用来吃的 付款人缺席的聚餐当然聚不起来,叶形就着镜子卸完妆,盘算着在哪里买点低卡食物来欺骗肠胃。 一旦实际偏离预想就会让人产生不顺利之感,他无端回忆起录制前陆于则发来的消息。 不是拜托他照顾自家后辈,而是祝他录制顺利的那条。 回忆起此事没有任何衍生含义,他只是单纯地,有一种辨不清晰的感应。 好比课堂上老师开始随机点人回答问题,叶形偶尔可以感觉到一丝强烈预警——绝对会叫他的名字,而结果也确实如此。 这类技能绝非他一人独有,比如Yuki就说过,她有次在年会上抽奖,突然预感那个影院版88寸电视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结果老板在台上果真报了她的大名。 如果每次都能中头奖的话,叶形愿意这种预感常伴其身。 他从文化园出发,奢侈地打了车,去往两条半街外新开的购物中心觅食。这幢奢华的建筑选址偏僻,人流量很少。他下车的时候,那种奇怪的先兆降临。 叶形仓促地站在地下落客区整理裹成一团的帽子外套和包,抬头时看见了陆于则。 显眼得要命。 定律再一次应验,叶形陷入惊讶之中。 其实这类商业场所遇到熟人的概率应该不低,更何况现在还是饭点,他们的偶遇能够用常理解释。 陆于则只身一人,缓步于层层柱网之后,朝着电梯口走去。他戴着口罩,围巾遮住半张脸,单注灯光将他的影子控制在地面的光圈之内。 叶形远远地看了一会,过了片刻发现自己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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