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屋子,鹤洲一指客厅,说:“打扫那边就行了。” 燕惊秋看着他往厨房去的背影,默默拿出工具,可却无从下手,地面瓷砖亮晶晶的,能当镜子用,沙发茶几桌椅全都一尘不染,花瓶也是,里面插着的玫瑰花瓣上还有露水,没有什么需要他打扫的地方。 他犹豫片刻,蹲下来象征性地擦了擦茶几,听见从厨房传来的一声幽远的问。 “吃早饭了吗?” “没、没有。” “过来。” 他小跑过去,鹤洲正把早餐端出来,两碗粥和一笼小笼包。 鹤洲把勺子给他,说:“小心烫。” “谢谢,咳咳……” “还咳嗽?” “只有一点。” 鹤洲顿了顿,没说什么话,继续低头吃饭。 燕惊秋胃口不是很好,只吃掉半碗粥,鹤洲很自然地把碗拿过去,喝掉了剩下的。饭后他坚持要自己去收拾厨房,鹤洲就站在门口看着他。 他动作很熟练,从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做派在他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擦干全部的碗又整理水池和台面,把没吃完的小笼包用保鲜膜封好放进冰箱,转过头问:“要喝水吗?” “泡杯凉茶,陈皮在上面柜子。” 燕惊秋够不着,踮着脚努力,脸都涨红,鹤洲看着他露出来的脚踝,细长的跟腱紧绷,脑中忽然闪过从前两人身体交缠的画面,他坐在燕惊秋腿上,后背对着他,手臂撑着他的膝盖,一垂眼就是他晕着一团粉的脚踝。 他一直都这么美丽,从头到脚,从始至终,即便穿着廉价臃肿的保洁公司工作服。 “鹤、鹤洲,”燕惊秋无措地回头望过来,半垂眼帘,“我拿不到。” 他走过去,把人拢在怀里,伸手拉开柜子,手掌搭在柜沿停了一秒,闭上眼睛用额头贴了贴他细软的头发,差点儿没克制住掰过他的脸吻他的冲动。 燕惊秋泡的陈皮茶很好喝。 两人在后院的下午茶桌上聊天,各自分享近况。 前些年燕鸿做手术时因为用错药物剂量直接导致病人死亡,死者家属高喊着一命换一命,没想到真的在某天将燕鸿杀了,紧接着又爆出他曾在多个期刊论文中造假抄袭,与官僚勾结贪污等丑闻,名声一落千丈。 舒琼虽然没有参与过这些事,但唯恐被牵连,果断和燕鸿撇清关系,连带着这个儿子也鲜少闻问,母子俩仅靠着脆弱的血脉维系亲情。偶尔舒琼会打一些钱来,但不多,至于电话,一年有个一回就算是罕见了。 至于燕惊秋自己,他确实出国读书了,但鹤洲不在身边,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浑浑噩噩,成绩一落千丈,拖了几年还是被开除了学籍,只能落魄回到国内。 舒琼怕是还不知道这件事,以为他已经能自食其力,近些年也不再给钱。他体会到大学时期鹤洲的不易,过得越艰辛,愧疚就越盛。 “对不起,那时候,我……很难缠吧。” 鹤洲沉默良久,说:“我已经忘了。” 燕惊秋一怔,险些把杯子打翻,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句话像是要跟过去、跟他燕惊秋、跟那些刻骨铭心的瞬间永远撇清关系。 “啊……是吗,那、那挺好的。”他扯出一个笑,嗓子干涩,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茶。 气氛沉闷片刻,鹤洲开口说:“再过半个月我就走了。” 燕惊秋一霎时心慌意乱,直冒冷汗,紧紧揪着裤子。 “去西班牙。” “好远,好远啊……”他下意识地喃喃念,又问:“你在那边踢球吗?” “嗯。” “是哪个俱乐部?” “皇家西班牙人。”[1] 燕惊秋认真地点头,“真好……恭喜你。” 鹤洲微微侧头,慵懒扫来一个眼风,随即望向眼前成片的火红玫瑰花。燕惊秋再难以维持表面的平静,他想要这双眼睛永远停留在他身上,而不是这样随意地一扫而过,去看什么别的东西。 他带着哭腔问:“那你还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 鹤洲折了手边一支长得不怎么好的玫瑰,放在桌上,云淡风轻地说:“不知道。” 燕惊秋咬紧牙关,愤愤地把玫瑰扔在地上,用脚踩了几下,捂着眼睛抽抽噎噎地哭。 鹤洲撑着下巴看他,看他的泪水聚在尖尖的下巴,珍珠似的,摇摇晃晃,折射着夏阳灿烂的光。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放在桌上,站起来凑到燕惊秋耳边,像从前一样,把手掌搭在他后颈,嘴唇轻蹭过他的耳廓,轻声说:“记得给我打电话。” “世界知名足球运动员裴鹤洲近日携女友参加宴会,宴会隔日便共同前往珠宝店,在店门口与女友亲密搂抱,不知是否是去挑选结婚戒指,据本台记者获悉,其女友是……” “惊秋,惊秋?” 燕惊秋回过神,迷茫地看向收银台后的便利店店员,恍惚想起前些日子两人确实互相交换了名字。那天凌晨他来买止痛药,店员不放心他一个人走夜路,送他回了家。这几天只要他来买东西,店员都会邀请他一起出去吃饭,但他都没有答应。 这个人叫什么来着? 燕惊秋把购物篮中的商品放上收银台,借机瞥一眼店员胸前的名牌,又看向挂在上方角落的电视。 屏幕上滚动着红底白字的巨大标题——身价1000万欧元足球健将与女友婚事将近。 他揉了揉刺痛的眼睛,嗓音沙哑地问:“多少钱?” “正好50块。你今天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他垂眼看向堆在收银台旁的几箱啤酒,指了指,问:“这个多少钱一箱?” “120。” 他抿了抿唇,返回超市内,拿了两罐罐装啤酒结账。 临走时店员竟也跟了出来,说今天提早下班,要送他回家。他一言不发,默默走在夏末夜晚的街道上。 鹤洲离开两个月了。 他去摸口袋里那张名片。卡片是黑色的,字体烫金,左上角印着一个足球,有凸起的纹路。摸的次数太多,那纹路已经消失了,纸片边角翘起来,一碰就会掉下细小的碎屑,原本略硬的质地变得很软,像浸了水,稍一用力大约就要断了。要是现在手边有纸笔,他能画出一张一模一样的来。 鹤洲要他记得打电话,但他一次都没打过,想着电话接通前尖利的嘟嘟声,想着被嘟嘟声衬托得尤为静谧的几秒或许几十秒的等待时间,想着可能会被拒接,可能会听到什么冷言冷语,或是传来的其他女人的声音,胆怯和惶恐编织成的网便抛洒下来,困住他,越绞越紧,让他动弹不得。 夏末的风好凉。 穿过斑马线,就到了居住的出租屋。 店员恋恋不舍地跟他道别,说:“惊秋,明天一起去吃饭吗?赏个脸吧,晚上六点我来接你,怎么样?” 他摇摇头,说了句“抱歉”,推开门进屋。 沉重的购物袋在指节上勒出几道深痕,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啤酒罐打开。他仰头喝下大半罐,躺倒在床上,拿出手机盯着鹤洲的号码发呆,不知不觉睡着了。 夜半,窗外呼啸而过的车声将他惊醒,他起床关窗户,挠着手臂上被蚊子叮的几个包,点了蚊香,把剩下的啤酒喝完,躺下去后睡意全消,感觉身体里蹿上来一股被醉意催生出的勇气,火球一样直冲头顶,把荒草般杂芜的思绪一把烧了个干净,什么顾虑都没了。 他拨通鹤洲的电话。 不长不短的十多秒等待时间,一团含混的乐声先闯入耳朵,再是一声“喂”,听着草率随意,挟一层无关痛痒的漠然。 燕惊秋感觉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烧在头顶的火灭了,呲呲响着声儿,徒劳冒起阵阵白烟。 他擦着眼角流出的泪,默不作声。 那头竟也耐心地等了良久,才叫出他的名字。 “小秋。” “嗯。”他发出沉闷的鼻音。 “怎么?” 他抿紧嘴唇不出声,想着说记得打电话的不是你吗,现在又问怎么,这要如何回答呢? “说话。” 半晌,他犹犹豫豫地说:“我……喝醉了。” 鹤洲没应。 他扣弄着床单上的一个小裂缝,没话找话。 “睡觉前没关窗户,蚊子跑进来,被咬了好几口。” 那头的乐声渐渐小了,变得很安静,能隐约听见鹤洲的呼吸声。燕惊秋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心思跟着他的呼吸起伏,突然又被他的说话声拽了一把。 “你在哭?” 他慌了一瞬,随即稳着嗓子答:“没有。” “撒谎。” “真的。” “说实话。” 脑子里回荡着这几个字,眼泪几乎模糊了视线,他啜泣了一声。 实话,实话就是…… “我很想你,鹤洲。”他断断续续边哭边说:“我好难受鹤洲……我见不到你,我们隔得好远,我没办法……没办法上班,我吃不下东西,睡不好,我满脑子都是你……” 那头好一阵子没有动静,他拿下手机看了看,通话竟早已结束了。 * “裴,谁的电话?”短发女人用叉子卷着盘子里的意大利面,又说:“无聊,真不该来这家餐厅,音乐这么吵,菜又不好吃,以后再也不信网上的评价了。” 他似乎没听进去,烦躁地扯松胸前领带,说:“抱歉,我得走了。” “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猫。” “猫?” 他点头,倦怠地揉了把脸,眉心紧紧拧着,“嗯,养的猫分离焦虑很严重,我现在得回去看看。” 短发女人奇怪地“咦”一声,“你什么时候养猫了?” * 桃湾在下雨,天色浑浊,雾气很重。 他敲响出租屋的门,很多次,一直没人来应门。门边有一扇窗户,碎花的布艺窗帘没拉严实,能瞥见屋内一角,燕惊秋白嫩嫩的腿肚子斜横在床畔,膝弯附近有一团青紫,隐约被被子盖住了。 敲窗户时,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把腿收了回去,紧接着是他沙哑的说话声。燕惊秋先喊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再说:“我不舒服,真的不能和你去吃饭,你走吧。” 他转过身,在雨中点一支烟,狠狠吸了两三口,烟就到了底。 他一脚踹开出租屋的门。 燕惊秋被响动惊醒,睁开烧红的双眼望向房间门口,视线里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形,以为是便利店店员,又喊那人的名字。 他听了冷笑,快步走到床畔坐下,掐着燕惊秋的下巴逼他睁眼,沉声喊他的名字。 “燕惊秋,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 燕惊秋感觉颈见缠绕着一条绳子,紧一阵松一阵,窒息带来痛苦的同时快感又隐隐泛上来,随着涌动的血液蔓延进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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