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开始上班,燕惊秋再睡不着,打电话过来他都不能接了。 他心里惴惴不安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后还惦记着昨晚的事,下楼后打了个电话过去,等了很久电话才接通。 “小秋。” 他叫了一声,那边却没回应,等了片刻,传来一个女声。 “你叫梁鹤洲是吧?” 他听出来是舒琼,僵在原地,只觉得冷风在往骨头里钻。 “你和我儿子是什么关系?”她很平静,语气里甚至带着些柔和。 “……朋友。”梁鹤洲喉咙发紧。 “是吗?他说他喜欢你,你们是恋人。” 梁鹤洲沉默。 “你听好了,你们不可能在一起,首先因为你的家世,你的赌鬼父亲,其次你是一个男人,生不了孩子。我不在乎我儿子喜欢谁,喜欢的人是男是女,但是他必须有孩子,听明白了吗?请你不要再和他联系。”她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梁鹤洲无言,感觉寒冷好像要把他的呼吸都夺走,心坠在幽暗深渊里,理智被恐惧包裹攥摄,完全无法思考。 他就这么举着手机呆呆地站在街边,反应过来时电话早已被挂断。 他茫然地看着车辆来来往往的街道,想着,假如再也见不到燕惊秋怎么办,他甚至没有一张燕惊秋的照片。 早知道,就不把燕惊秋发来的那十多张和别人搂抱的荒唐照片删掉了。
第31章 伤疤 包厢很暗,只有门边的落地灯开着,隐约照出角落坐着人影。 有人在轻声哼唱《明月赋》的主题曲,和楼下飘上来的乐声混在一起,似乎是醉了,口齿不清的。 燕惊秋被梁鹤洲拽着胳膊推进门内,那歌声便停了下来。 “啊,是你……鹤洲哥,你怎么……” 是然然的声音。他站起来,撞倒了小茶几上七七八八的酒瓶。坐在一旁的宋寒清还举着酒杯,悠闲懒散,说:“我们三个好不容易出来放松一次,又被你搅和了。” 燕惊秋没有力气理会他的风凉话,小臂被梁鹤洲攥住的地方很疼,他满背冷汗,眼前发黑,双膝颤颤,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梁鹤洲顺势松了手,靠着墙壁点烟。 宋寒清又说:“行了别装了,既然都来了,喝一杯。” 他倒了杯酒举在空中,久久等不到燕惊秋来接。 然然和他对视一眼,走到近前蹲下,问:“你还好吗?” 燕惊秋只是粗重地喘着气。 他穿着厚重的外套,但是刚才和梁鹤洲拉扯间袖子已经被拽到手肘处,里面只一件薄薄的衬衣。 然然把手搭在他手臂上想要扶他站起来,燕惊秋忽然喊出了声。 “别碰我!不要碰……” 然然被吓得倒退一步,回身抱住了宋寒清。 宋寒清和梁鹤洲对视一眼,梁鹤洲咬着烟,走过去查看,拽住他的手腕一拉,燕惊秋痛叫一声,哭了出来。 梁鹤洲顿了顿,松了力道,总觉得衬衣里有什么东西硌着手指,蹲下来撩起袖子去看,什么也没有,苍白的肤色,从手背延伸下来的青紫色血管,连汗毛看不见的光滑皮肤,只是在另一面,指腹触摸到的不只是虚弱的脉搏,确有一条凸起的纹路,触感稍有些硬。 呼吸之间,他咬着的烟头也跟着明灭,烟灰簌簌往下掉,落在燕惊秋脸颊前。 燕惊秋看向他,双眼通红,哀求般的喃喃说:“别……不要看……” 梁鹤洲没听,轻巧地压住他想要反抗的肩,将他手臂翻转过来,幽暗的光线下,白皙的皮肤上确实攀附着一条虫子,大约十多厘米长,一直蜿蜒到臂弯,是伤口愈合后形成的瘢痂,周围的皮肤向伤疤蜷曲着,像铺开的蜘蛛网边缘。 梁鹤洲动了动嘴唇,叼着的烟蒂掉下来,滚落在一边。 他感觉有什么在快速而轻易地崩塌,那些决裂的信念,拒绝的勇气,不愿再沉溺于过往的决心,围筑在周身的墙,阻挡燕惊秋靠近的屏障,或者可能是心在碎裂溃败。 从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只要他在身边,连购物袋都不会让燕惊秋拎,吃饭时太烫的碗也不让他碰,剪刀和菜刀,所有尖锐的东西都成为潜在威胁,一切会阻拦他成为医生的事物,全部被排除在外。 这只手,要拿手术刀救死扶伤的手,现在软塌塌垂着发颤,横亘着一条丑陋的伤疤,腕上留着他用力掐过后的红色指印。 他想起前不久两人的重逢,燕惊秋问他,“你都不问问我的情况吗?比如我怎么没当医生……”,他以为这不过是燕惊秋在没话找话,想要耍赖多和他待一会儿。 能有什么内情呢?当然是大少爷心血来潮,开一个钟表店又有什么稀奇。或许两人分开的这几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那一份“仁心仁术”,所以放弃了医生这条路,或许他想开了,人生要为自己而活,不再为了讨好父母而泯灭自我。 反正总归都是好事,也只会是好事。无忧无虑生活着的富家子弟,再落魄,也不至于沦落到和他相同的境地。 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燕惊秋真的过得不好,大概受了很多委屈,远远超出他自己十多年来承受的所有。 他很想再点一支烟。 “那个,没、没事吧?”然然出声问道。 梁鹤洲轻轻拉下燕惊秋的袖子,声音嘶哑,说:“我……先带他走了。” 他抱起燕惊秋,紧紧环着他细瘦的腰肢。燕惊秋单手搂住他的肩靠过来,在他耳边细细地啜泣,说:“我好疼……鹤洲……” “……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你了。”梁鹤洲把他按在怀里,躲过拥挤的酒吧人群,从后门走了出去。 他站在街边等了一会儿,拦到一辆出租,抱着人坐进去,询问他现在住在哪里。 燕惊秋报上地址,又小声地说:“原来的公寓……被妈妈卖掉了。” “我知道。” “你知道?” 梁鹤洲没回话,理了理随意缠在他脖颈上的破旧围巾。 他当然是去看过,所以才知道,怀着忐忑的心迈进公寓大楼,熟悉的电梯,窄小的镜面轿厢,坏了的数字按钮,走出电梯后两三米宽的走廊,公寓的厚重大门,两侧贴着稍稍褪色的对联,里面传出一家三口欢乐的笑声。 偶尔,他会在公寓附近街区闲晃,漫无目的,自己也看不透自己的心。 “你说话……”燕惊秋拽着他的领子,手还是不停地发抖。 梁鹤洲拂去他脸上的泪,“你想听什么?” “我……随便,你随便说点什么,你不说话,我好害怕……” “手很疼吗?” 燕惊秋摇头又点头,梁鹤洲想再看一眼,他却不肯,把手背在身后躲开了。 “给我看看。” “不行……太、太丑了。” “不要任性。” 燕惊秋又开始哭,梁鹤洲冷着脸没理,过了五六分钟,前座的出租车司机都看不下去,出声打圆场,说:“哎呀小伙子,怎么能对女朋友这么凶呢,都哭成这样了,哄一哄吧。” 他留着半长的头发,哭起来声音又细细小小的,一张雌雄难辨的脸,确实让人误会。 梁鹤洲搂着他,拨弄他后颈的碎发,轻声说:“别哭了,今天晚上陪你睡觉。” “真的么……” “你先把手给我看看。” 梁鹤洲凑在他耳边,视线越过肩膀瞥向他后背,瞧见他缩在袖子里的手,只露出零星葱白的指尖。 燕惊秋缩了缩肩膀,被他吹出的气息挠得耳朵发痒,颤颤伸出手来。 梁鹤洲去卷他的袖子,衣服摩擦到皮肤他都喊疼,只能让他举着手,从袖子缝隙望进去,隐约看见伤疤处红肿起来。 “我们去一趟医院。” “我不去,”燕惊秋枕在他肩上,“没事的,很快就会好的,以前也这样,我不去医院,要是去医院,我现在就下车。” 梁鹤洲叹了口气,问:“什么时候弄的?怎么回事?” “嗯……就是,分手之后,”燕惊秋支支吾吾,“我……额……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然后……嗯……” “什么?”梁鹤洲哪里听不出来他在撒谎,追问道:“说真话。” 燕惊秋暗暗咬了咬牙,垂着眼睛答:“是真的,没骗你,然后……就骨折了,做手术的时候放了钢板进去,但是恢复得不好,有时候会疼。我、我都告诉你了,你得说话算数,你晚上陪我睡觉,鹤洲……” 梁鹤洲心里发堵,把头埋在他颈边,嗅到他身上掺杂着酒味的沐浴露香,还是原来那一款的气味。 “所以没能当医生吗?” “嗯,”燕惊秋点头,神色自然,好像这件事并没有成为他的心结,“没关系。” 这是我的报应,他想,鹤洲没能踢球,他没能当医生,很公平。 梁鹤洲抚摸他的脊背安慰,抬了抬眼,又看见他脖子上有个小圆疤,拇指摁上去,崎岖不平的,疤还没完全掉完。 “这又是怎么了?” “啊,这个是上回,在医院,晚上碰见你的时候,你掉下来的烟头烫了一下。” “……对不起。” “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你陪我,就今晚也行,陪我睡觉。”燕惊秋反反复复地念叨,说着说着又带上了哭腔,幼稚地威胁道:“你刚刚答应我的,说谎的人变小狗。” 梁鹤洲声音轻轻,“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回到公寓已经接近午夜,这儿的布局和原先的公寓差不多,仍然乱七八糟的,厨房里都积着一层薄灰,找只杯子都费了好长时间。 梁鹤洲在柜子前翻找,燕惊秋就站在门外等,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疼,一直在发抖,好像会随时站不住晕倒。 梁鹤洲匆匆烧了壶水,拉着他回卧室躺下,脱衣服的时候总算看清他的右臂,又红又肿,大了一圈。 他去浴室拧了热毛巾敷着,又翻箱倒柜地找止痛药,燕惊秋也说不出来药放在了哪里,他把能打开的抽屉都找了一遍,看见半开的衣柜里也有两个抽屉,拉开的时候燕惊秋突然叫住他,让他别看,可已经来不及了。 抽屉里摆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褪色的红色塑料袋,一些零食的外包装,吃了一半的晕车药,已经过期很久了,几张小纸片,好像泡过水,上面晕着模糊的黑色字迹,辨认不出来写的是什么,还有几片泛黄干枯的叶子,放在最中间,似乎碰一碰就会碎,最里面是一个装着泥土的小透明罐子。 梁鹤洲回头看了看燕惊秋,问:“这都什么?” 燕惊秋神情紧张,跑下床把抽屉推回去,用身体挡住,“没、没什么啊,没什么好看的,止痛药不吃也可以,有你在就好了,我们睡觉吧。” “干嘛放罐土在这里?”梁鹤洲抱着他回床上,自己没躺下去,把敷在他手臂上的毛巾换了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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