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谭子安恢复得很好,脸颊渐渐有了血色,假以时日,肯定又是那个露面就意味着招蜂引蝶的俊俏少爷。 谭常延偏又在这种时候出现。 谭子安翻个白眼,背过身,摆出拒绝交流的姿态。 他以为谭常延又想出了什么能让他改邪归正的路子,过来说一些难听的话然后折磨他。 可谭常延没有。 他带了一堆人来,造型师、服装师、化妆师,力求把还瘦骨嶙峋的谭子安整出个人样来。 谭子安被摆弄来摆弄去,终于愿意抬起头看他爸:“你想干嘛?” 他爸言简意赅:“去一个宴会。” 谭子安问:“相亲宴?” 谭常延默认了。 “那儿有男人吗?”做发型的时候,谭子安冲着镜子里的谭常延讥笑道,“你有告诉他们女人满足不了你儿子吗?” “你放心。”谭常延没有被他激怒,“保管你满意。” 说罢,谭常延便走了。准备工作做完自会有人把谭子安送过去,谭子安没得选。 服装师给谭子安套上西装,袖管比他的手腕宽了一大圈,那些人不给他穿更小的,再小就不像样了。他就这么套在空荡荡的西装里,撑着一副假的、虚的皮囊,等着谭常延的人带他去招摇过市,待价而沽。 不多时,陆利带着两个黑衣保镖过来,道:“少爷,跟我们走吧。” 这几个人谭子安眼熟,都是跟在谭常延身边多年的,是心腹中的心腹。 踏出主宅大门,谭子安狠狠地呼吸了一口空气。 晚上的空气,不怎么清新,但他真的好久没出来了,吸的就是这股自由的味道。 陆利在他身后说:“少爷,这边请。” 嘴上喊着少爷,他要是现在跑了,他们仨指不定谁会把他敲晕。 谭子安一言不发地向前走。 车就停在十几米外,加长的黑色宾利,以前接送他上下学的常用车。夜色笼罩着,一直走到几米开外,谭子安才看出来车门那儿站着个人。 游孝。 穿着黑色的、保镖的衣服,垂着头,毕恭毕敬地站在车门边。 谭子安猛地顿住,身后的保镖也停下脚步。 他深吸一口气,问:“谁让他来的?” 陆利答:“是先生的安排。” “让他走。” 陆利不语。 “让他走,我不想看见他,”谭子安威胁道,“不然我不去了。” “少爷,”黑衣保镖一左一右架住他,陆利又一次重复道,“先生安排好了。” “聋了吗?我说让他滚!放开我!滚!”谭子安蓦地激动起来,细白的脖颈上浮现出几根青筋。 “陆利,你最心疼游孝。他从小跟着你练武,几乎算得上你半个儿子,你不能这么对他……” 谭子安快要声泪俱下,可陆利仍无动于衷。他住谭子安的肩膀,铁钳一样的手悄悄使劲,疼得谭子安差点尖叫出声。 他说:“少爷,别乱动了,省得弄皱衣服。宴会快开场了,还请您尽快过去。” 日、你、祖、宗。 谭子安咬牙:“知道了。” 陆利松手退后,谭子安抖抖肩膀甩开几人,大步向车子走去。 游孝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像一个真的保镖那样拉开车门退到一边,等待谭子安上车。 谭子安没动,就这么站在车门边看着他,好久之后,游孝出声:“少爷。” “请您上车。” 他叫他少爷。 谭子安突然感受到一阵巨大的,无能为力的悲伤。 六十七天前,游孝对他说:“子安,我一定会去找你。” 六十七天后,游孝说:“少爷,请您上车。” “你知道我要去干嘛吗?”谭子安问他。 游孝点头。 哦。 原来他知道。 谭子安又问:“你今晚都会跟着我?” 游孝再次点头。 “那你好好看着。” 谭子安抬脚上车。
第54章 吉言 宴会厅不大,十几个青年男女聚在一处,谈笑风生,推杯换盏。 嘉宾中,大部分人并不清楚今天是一场谭子安特供相亲宴,正热切地攀谈着。入场前,谭子安环顾一周,确定80%的人都是谭常延为他物色的——家室出众,才貌双全的一众女士;以及性向暧昧,财力和手腕俱出众的几位先生。 剩下的几位乏善可陈,不过是用来凑数的几位花花公子。他们额头上顶着明晃晃的“直男”招牌,既不会抢走谭子安任何风头,又能做掩盖宴会险恶用心的烟雾弹。 谭常延居然真的给自己找了几个男人? 愕然过后,谭子安不禁佩服起自己的反抗精神来。 他还真是有够硬气,竟然能让谭常延这种老顽固低头服软。其难能可贵程度,LGBT组织是不是该颁发一面锦旗给他? 那要反抗到什么程度,谭常延才能接受游孝呢? 念头一出,谭子安撇着嘴摇摇头。 还不如等谭常延死来得快。 - 他入场,晚宴正式开始。 谭子安素来不爱出风头,邀请一位女客跳过开场舞,寒暄几句后便坐到角落喝酒。 肠胃依然脆弱,酒精进去引起强烈的灼烧感,每喝一杯都引发强烈的咳嗽。谭子安捂着嘴,将声音闷在胸腔里,在咳嗽的间隙仍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 渐渐地,他喝顺了,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手边的酒杯全空了,他抬起头,却见一个男人站在他面前,将一杯红酒放在桌上,男人道:“酒有的是,谭公子何必喝得这么急?” “你是?” “张晟。” “哦,张家二叔,”谭子安撑起身子,坐直了,“我都不知道你是gay。” 男人一愣,随即道:“彼此彼此。” “谭常延想撮合我们?” “事实上,他只是告诉了我你的取向,”张晟微微向前,以一种至少他自以为成熟有魅力的姿态,“他似乎更希望你能从家室清白的小姐中挑选一位良人。” “你觉得这可能吗?” 张晟含笑颔首,无奈道:“总有人觉得性向是可以改变的,只是你面前的女人不够好而已。” “事实上……”谭子安慢慢地,以一种万分深情的口吻回复,“如果面前的男人是你,我也不介意去喜欢女人。” 张晟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浮在他不太白皙的面皮上,衬得原本就不够出色的五官更加难看。 趁他来不及反应,谭子安把红酒杯塞回他手里,拍拍他的手背道:“日后还请多多关照,张叔叔。” 打发走了张晟,男宾们像是排好了队,挨着个地上门来自我介绍。 谭子安好久不喝酒,有点耐不住酒性。他眼睛湿漉漉的,颊侧起了点粉,脸庞既勾人又无辜。可是一张嘴,话却是一等一的不饶人—— 你太老;你太市侩;你倒是年轻,但个子太矮身材也不够好,我带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俩撞号了,我谭子安还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最后一位男嘉宾登场,谭子安咽下香槟打算开喷,抬头看一眼来人,却是愣住了。 老朋友,康昱。 眼看着康昱在自己面前坐下,谭子安撇撇嘴,自言自语道:“我以为你是凑数那一组的。” 康昱:“什么?” “没什么。”他放下又一次空掉的酒杯,眯起眼睛,“你是gay?康昊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也许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所以他从来不和你说我的事。” “哦,原来你知道我不喜欢你。” “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就忘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你说得对,但第一印象很重要。我不用记得发生过什么,也知道你是个多么……讨人厌的人。” 康昱摇头笑笑,十分大度的样子:“不如把那一页揭过去,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他理理衣服,正襟危坐,郑重至显出几分笨拙的神态:“我叫康昱,二十八岁,职业是森陆的总裁。” 谭子安觉得有些荒谬:“你真想和我相亲?” “不可以吗?”康昱微笑着,活像个好好先生,和谭子安印象中的样子截然相反,“我没到三十,对朋友和男朋友都很大方,身高有187,身材也不错。顺便提一句,我做饭很好吃,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我,子安。” 谭子安脸色蓦地一冷:“别这么叫我。” 局面愈发荒唐起来,康昱的和煦让谭子安感到无力招架。他匆忙站起来,道:“我去一趟洗手间。” 转身的瞬间,谭子安面向宴厅门口。游孝站在那儿,一双漆黑的眼睛望向这边,无波亦无澜。 他身形晃了晃,康昱起身扶住他,手搭在他腰间,低声轻柔地问:“还好吗?” 应激一般,谭子安拨开他的手,足下踉跄一番,扶椅子才堪堪稳住。 “多谢关心,我自己可以。” - 厕所。 谭子安在隔间冷静了一会儿,直到手脚彻底恢复力气。 出去洗手时,他看着镜子里瘦骨伶仃的自己想: 够了,真的够了。 这场闹剧不该再继续下去。他要回去拒绝康昱,或者干脆让谭常延彻底放弃自己。C大金融系的牌子足够他找一个好工作,他要逃走,带着游孝一起,天南海北,他们怎么样都能幸福。 走出洗手间,一转身,游孝正在门边安静地站着。谭子安脚步一顿,心下惊喜,刚想明白的念头的更坚定几分。 他一把把游孝拉进隔间,将人推在隔板上,二话不说地要和游孝接吻。 六十七天,他实在太过想念这双嘴唇的触感。 他怎么也没想过游孝会拒绝他。 可游孝确实这么做了。 他挡住谭子安,双手握着谭子安的肩膀,以一种生分的,下级关心上级的语气说:“少爷,请别这样。” “你说什么?” “您还要回宴会,不能叫他们看出来异常。” “你什么意思?”谭子安难以置信地退后,看着游孝的眼神宛如一个陌生人,“这里没有别人,游孝。” “你该不会要说,你怕了谭常延,所以特意来和我说再见吧?” 他瞪着游孝,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几个字:“你休想!” 二人无声,许久,游孝伸手,摸了摸谭子安的侧脸,替他把不知何时流出来的眼泪擦去。 谭子安脸颊瘦了一大圈,游孝擦过,又小心翼翼地捧起,仿佛在碰一块易碎的玻璃。看着这样的谭子安,他似乎也不忍心起来,极为疼惜地对谭子安说:“不,不是的。子安,我永远不会放弃你。” 他道:“但是你先回去,先生的人一直盯着,你不能离开宴会厅太久。” “我不去,随便他们怎么样。”谭子安坚定地拒绝,抬头看着游孝道,“我今天就去跟谭常延说,我不要谭氏了,我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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