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起走的四人组,不知何时,也被这没有尽头的小路拉开了间距。宋芳许偶尔抬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脱离队伍很远了。
仿佛憋着一股气,他从踏入这方荒野起,就一直在埋头苦走。 远方的山,近处的树,乃至偶尔从草丛里一跃而过的野兔,也没能让他感到一丝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放松与惬意。 太阳才离开地平面几厘米,旷野间露水湿气尚微消散,他却已经走出了一层薄汗。 像是在惩罚自己,又像是在躲避所有人的目光。
直到走到快要进入山区的那段路,他停下脚步,不确定是不是要继续前进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落了单。
回头望去,模模糊糊看到两个人影。
走走停停的,是挎着单反不停拍照的罗阳;而他之后不远,是宛如赶羊般守在队伍最后面的纪飞。
而那个人…… 宋芳许抿唇。 从入园起就像独行侠一般,大长腿走得飞快,早就不知道跑到前头哪儿去了。
再正常不过的局面。 经历了昨天的不愉快,谁都没办法再心平气和面对彼此。就连自己,在来这的车上也是极力忍耐的。
尽管手机躺着两条信息,但……
收回思绪,他解下背包,取下水瓶补充了一些水分,打算原地等一会儿后面两人,以免前方路线更加曲折会彻底失联,毕竟这条徒步路线全程都没有什么信号。
这时,小路前方尽头的拐弯处却忽然又闪出一个人影,像是折返回来特意查看一下后头情况似的。
宋芳许拿着水瓶的手一顿。 那是顾执。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顾执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扶着背包肩带,没有再继续往回走,而是站在那,侧身望过来。 宋芳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了一声:“这边。”然后紧了紧背包,跳上土坡,身影再次消失在树丛间。
这个人…… 宋芳许有一瞬的错愕,继而眸光微敛。
立了几秒,他收好水瓶,往对方指示的方向继续走去。 ----
第十九章
进入山林后,路便起伏不定了起来。时而跨上岩石与斜坡,时而又是一段宛如水流冲开的下坡路,说是固定的徒步路线,然而根本看不出又任何人工修建和维护的痕迹,倒像是在玩侦探游戏,每一步都是在仔细寻找前人走过留下的路径。 宋芳许在国外那几年,出于散心也时常会去野外徒步,比这难走的路线遇到过很多,以是此时并不觉得紧张。 但这一路上没有任何标识,路线也不明晰,所以偶尔他也需要停下脚步判断一下往哪边走。 而每每这时——
“这。”前头不远处,顾执再次从树丛里探出半截身子,回头唤了一声。
宋芳许抬头,顾执便又转身融入了丛林深处。
或许是他的错觉,顾执始终保持在他抬头看不到的距离,但又总能在关键的路口返回来告知一声,像是在身体力行着那句“我随时在这”。
这样微妙的“引路”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走出丛林,视野变得开朗后,宋芳许看到走到最前头的顾执已经停下脚步,坐在了视线尽头的一块大岩石上。 那人没看自己,而是背对着他望着前方,而那人坐的岩石旁边有一块简易的浮雕标志,“WORLD’S END”。
世界的尽头。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已经走到了徒步路线的中点。
宋芳许往前走了几步,小路两侧的岩壁便如幕布般缓缓拉开,路尽头是悬崖边的一块岩层,立住脚步,更加辽阔的景象在视线里铺陈开来。
晨间的雾霭尚未消散,缓缓流淌在山涧之中,对面的山岚雾气缭绕,朝阳透过云层,投下柔和的光束,一时恍若仙境。
脚下更低一点的瞭望台,游人交谈留影,尽管略显喧哗,他却不觉得吵闹,或许这处地名取得太妙,那些人声都仿佛离他很远,好像真的来到了世界的尽头。
如此安宁的画面终于柔软了内心那股对抗的力量,戾气也在一路暴走后散去了,微微喘息的胸膛渐渐平复,宋芳许捡了一块视野好的地方坐了下来,望向悬崖外无尽的旷野。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大概也会心动。 一个人独处其实没什么不好的,不会有那些求而不得的痛苦,也不会有那些让人疲倦的人际关系。 近了嫌腻,远了嫌淡,忽近忽远又让人厌烦。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身旁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消汗了就加件衣服吧。”
那些纷杂的背景音缓慢回归,宋芳许转头,顾执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
他没说话,顾执却冲他毫无芥蒂地笑了笑,仿佛已将昨晚的不愉快一笔勾销。 “没别的意思,就提醒一句,别着凉了。”顾执说,说完便又准备回之前坐的地方去。
“谢谢。”宋芳许忽然说。
顾执脚步一顿。
【当他抛出信号时,你要接住。】
于是他转过头,问道:“我坐这可以吗?”
宋芳许垂着头,没有回答。
顾执将这当做了默许,走回来在一个安全距离处坐下,拍了拍裤脚,若无其事道:“那我坐了啊?”
“……”
“把衣服穿上吧。”顾执再次提醒道,“真感冒了可不好受。没带的话我包里有多余的,要么?”
再不穿,这人大概真的会掏一件自己的出来。宋芳许默不作声地拿过脚边自己的背包,取出备用外套穿上。
他依旧没去看几步之外那个人所在的方向,只是看着脚尖发呆。
好久,那个方向传来一句询问:“好点了吗?”
宋芳许绷紧了唇线,不确定他在问什么。
“如果好点了,那跟你说会儿话行么。”顾执轻轻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开玩笑,“我说我的,你不爱听了随时叫我闭嘴就成。”
没有得到否认,顾执便自顾自道:“我昨天回去反思了自己,也知道自己哪里没做好,对不起啊宋芳许,我再跟你道次歉,你看可以吗?”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并不是伶牙俐齿的一个人,对着宋芳许却总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我可能很多时候确实不懂说什么做什么才能让你更舒服,偶尔也会犯错——呵,其实也不是偶尔,我好像老惹你不高兴,你要觉得我没脑子我也认。”
“但是宋芳许,”顾执重望了他,“我会学,也愿意学。虽然我不是你那样的学霸,不看书就什么都懂,可我保证我会记事,同样的错我犯一次就不会再犯第二次。总有一天,我不会再惹你生气,说的话做的事,都只会让你开心。”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就是我的承诺,不用你回应,我也会这样做的。”
那个人的声音并不大,却穿透那些嘈杂的背景音,清晰地传入宋芳许的耳际。 飞流直下的瀑布明明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却在他心里撞出了滔天的声响。 他坐在世界的尽头,以为不会有人来寻,然而却听到了整个世界对他的呼喊。
宋芳许的侧脸在晨光里绷成了一条美丽的直线。 指甲掐入皮肉的锐痛直抵心脏。 他听到世界对他耳语:“宋芳许,你可以对我发火,也可以不搭理我,忽冷忽热都没关系,想怎么样都行,不用担心我会被吓走,你随时抬头我随时都在。。”
·
鸟群振翅飞过,引得游人一阵惊呼,掏出相机纷纷拍照记录,直到那群白色的身影飞远消失山峰那一头,人们才意犹未尽地收回高举的手。
好久好久,顾执才听到宋芳许轻轻开口:“不累吗?”
顾执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停了一下后还是选择了如实点头:“有点。”
宋芳许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
那意味顾执看得分明,累为什么还不放弃,有病吗。 于是顾执飞快补充道:“但做什么都会累,读书工作也累,可是不会因为累就不做了,对吧。”
他不知道这个回答算不算正确,但至少是坦诚的。
宋芳许不置可否,只是低低重复了一遍顾执着的话:“怎样都行,随时都在……” 而后他忽然哂笑了一声,“顾执。”
“嗯?”
“你知道上一个这么说的人最后怎么样了吗?”
顾执诧异,“还有别人?”
宋芳许侧过脸来,平静地看向他,显然不准备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也是……顾执自知失言,宋芳许这样优秀的人,身边怎么可能会缺乏追求者,况且十年这样长的时间,有过几段恋情也不为过。
“……怎么样了?”顾执的声音低了几分。
宋芳许收回视线,语气依然平淡,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 “他在各种社交软件上痛斥我,说我是冰,捂不热,把他几乎逼疯。脸书,Ins,大学论坛,Snapchat,Discord……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释怀,最后把我公寓里所有东西都砸了,惊动了警察,得到限制令后才消失在我的生活圈里。” “他也曾跟你一样,坚信可以打动我,可是最后却证明,对他对我都是一场噩梦。” “所以顾执,”宋芳许再次看过来,“你觉得人心是恒定的吗?”
顾执哑然。
宋芳许续道:“我不怀疑人在赌咒发誓时的真心,只是你的心不可能永远停在那一刻。激情会变平淡,喜欢会变厌恶。一次两次的争吵或许不会怎样,但人心经不起反复,再郑重的誓言也会因为无止尽的纷争而消磨殆尽。昨天那样的事会不停地重复,你到最后只会发现自己做的都是无用功。”
顿了顿,宋芳许微哂,突然问:“纪飞说你找了心理医生?”
顾执拧眉,在心里骂纪飞多嘴。 “嗯,我只是想了解你。”
“谢谢。”宋芳许说,“可是顾执,别把自己当救世主了,被人砸公寓那样的闹剧,对我来说一次就够了。”
微风吹过,耳畔只余了低处游客的交谈声。
顾执感到这人再次竖起了一道墙,或许是昨日的挫败让他失去了信心,又或许是自己的话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这次的拒绝来得更实在,也更坦诚,听上去似乎应该更有说服力。
可他依然不认为这是宋芳许的真实想法。
【他们时常口是心非,用率先拒绝来回避可能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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