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理由合情合理,无可挑剔。 可是顾执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到一个小时前,宋芳许还在主动撩拨他,可忽然间,这人就变了态度,连目光都不愿施舍半分了。 忽冷忽热,忽上忽下,就要登顶却被人一脚踢下,顾执难免生出一股懊丧,本能地追问道:“你在躲我吗?”
宋芳许几不可察地浑身一顿,继而沉默。
几乎是默认的态度让受了一整日恩待的顾执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揪起眉头,却想不明白到底那句话说错或者那件事没做好,忽然就又惹了对方生气。
“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顾执问,“告诉我好不好,我可以改。”
宋芳许没回答,而是转过身继续往宾馆方向走,“没有,是我的问题。”
顾执一头雾水,抬脚跟了上去,“不是,你等一下,宋芳许,我哪里没做好你跟我说,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
“我需要你离我远一点!”宋芳许忽然忍无可忍般转过身,眉头紧锁,是极力忍耐的信号,“我现在很乱,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可以吗!”
顾执愣在了原地。 他从没见过宋芳许爆发的模样。
许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宋芳许有些狼狈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最后的风度:“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走远,留下了手足无措的顾执呆在原地,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宋芳许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那幢别墅的大门内,顾执才缓缓收回一些思绪,难堪又无助地抹了一把脸。
他不懂,一点也不懂。 换做任何一个人来可能都不懂。 宋芳许为什么突然改变态度,又为什么突然爆发。 毫无预兆,猝不及防。
他拒绝沟通,态度决绝,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尽管顾执从姜凌那得到了很多建议和警告,但再充足的心理准备也不能保证他在真正遇到这样的场面时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
不难过那是假话。 明明这一切都是宋芳许默许的,为什么突然冷不丁地全盘收回。 顾执扯了扯嘴角,甚至想追上去把宋芳许堵在墙上问个清楚。
可那只能是想想。
站了许久,直到胸中那股郁气消了大半,他才抬腿重新迈步。 ---- 顾执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他自己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也有正常的欲|望,想要喜欢也有回应,所以只是尽他的能力和理解在不断摸索与宋芳许的相处模式。他会犯错,也会反思,小宋不好搞,他也真的算很尽力了……
第十七章
罗阳本来在大堂的休闲区用宾馆的电脑导照片,先是看到宋芳许脸色难看地一个人回来,没敢出声叫他,目送他拐进走廊消失了。不久后,又见顾执一个人回来,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罗阳坐不住了,招手喊了一声:“哎,怎么回事?”
顾执闻声看过来,可能确是心情低落想找人聊聊,便转了方向走过来坐到了他旁边。
“你俩怎么没一块儿回来啊?”罗阳头顶问号,又盯着他堪称愁苦的表情,“你这表情……不会又闹掰了吧?”
顾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罗阳服气了:“哥哥,这才多久啊,你又怎么惹人家了?”
“我要知道还至于坐这听你废话啊?”顾执也郁闷得很,长腿敞着,头往后仰,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很轻地说:“他跟我发火了。”
罗阳登时露出一脸不可思议,“发火?”
“嗯。”顾执的声音低低的,像受了委屈的大狗。
罗阳啧啧称奇,“贵公子还会发火?我从来就没见他跟谁翻过脸,你可以啊顾执,到底干了啥把人气成那样?”
“我什么都没干。”顾执老实回答道,“你也看到了,他同意我跟去散步我才去的。路上我碰都没碰他一下,说话也规矩得很,连骑马都是经过他同意才扶他一把,柳下惠都没有我这么坐怀不乱。”
罗阳不信。
顾执于是坐直了,又把整个过程全部复述了一遍,包括所有对话。
罗阳在他叙述中表情逐渐迷茫,最后皱起眉,同样困惑不已:“这也没说啥出格的话啊,怎么回事啊芳许这人……” 他眯起眼又帮顾执回忆白天的情节:“……他今天心情不挺好的吗,我看你俩一路都聊着,还寻思你俩终于和好了……怎么这么突然又……跟你示好,然后又跟你翻脸,这么反复无常,我怎么觉得跟我认识的宋公子这么对不上号呢……怎么感觉这么……” 罗阳的表情逐渐变得一言难尽起来:“这么……作呢。”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个字甚至都低得几乎是气音。
饶是罗阳是顾忌他的感受才放轻了音量,顾执还是下意识地皱眉道:“别这么说他。”
罗阳于是闭了嘴。
一阵尴尬的沉默。
好友依旧烦恼,罗阳虽然很想懒得管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戏码,但还是出于好心建议道:“你要不要问问姜凌,他应该能替你分析分析。”
这倒又点醒了顾执。
于是他掏出手机给远在赤道另一头的姜医生发去了一条短信,得到回复后,他起身走出宾馆大堂,来到一处安静无人的角落,发出了语音邀请。
“喂。”通话很快被接通,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往常地镇定温和。 “姜医生,打扰了。”顾执开门见山道,“还是之前那个case,想再咨询你一些新情况。” 虽然是私人时间,但姜凌并没有觉得冒犯,大方地应允了他的请求,“嗯,你说。”
之后差不多十分钟的时间里,顾执将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事无巨细地向电话那头如实相告。
“我现在有点摸不着头脑,”顾执说,“他现在算是想要独处,还是在躲我?还有,我是哪个地方做错了?姜医生,我想想听听你的意见。”
那头,姜凌停下记录的笔,对着笔记沉吟了几秒,才开口道:“鉴于这不是一次正式的心理咨询,我的推断可能也不一定正确,你就当是朋友间随意的交流。”
“嗯,我明白,你说。”
姜凌于是给出自己的想法:“我的理解是,独处需求和回避需求都有,但后者占比应该更大。而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反应,我个人认为,是因为你对他提出了要求,他感受到了压力,于是触发了回避机制。”
顾执不解:“我对他没有要求啊,所有事情都是他提了我才做的,连去散步都是他邀请的我。”
“不,不止是外显的要求,还有情感上的。”姜凌解释道,“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你不能把你的情感需求投射到他身上,否则会让他感到紧张,继而回避。你要求他用从前的态度对你,这无异于在向他索要情感支持,不仅暴露了你软弱的一面,也让他感受到了‘你需要他’这个潜意识的诉求。这种情感投射就是一种隐性的要求,会让他产生‘自己被要求满足对方需求’的压力,也让他意识到你是‘有需求的’而非强大到不需要他人情感支持的‘弱者’。于是在这样的认知和感受下,他选择了回避。” 顿了顿,姜凌说:“对于这种回避心态,我们之前也探讨过,结论想必你还记得:你必须足够强大,对他没有要求,并能接住他的所有情绪。”
长段的话让顾执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并不是听不懂,有些概念他在之前咨询姜凌时就已经了解过了,只是了解归了解,没想到落到现实里却是这样微妙。
他无意识地微微叹了口气,感到头大不已。
尽管很轻,这声叹息还是飘到了电话那头的人耳中,姜凌轻笑了笑,察觉到这位咨询者的心情变化,于是暂时停下单方面的案例分析,转而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难,不知道哪句话就会谈崩。”
顾执苦笑,语气是无奈的,“嗯,你之前说得没错,真的很难。”
姜凌安慰道:“这是正常现象,与这类人格的人建立亲密关系,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消磨毅力与勇气的事,不用责怪你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顾执依旧深深叹气,“不,我总是耐不住气。”
“首先,你也是一个拥有情感的人,会有各种合理的需求,所以不要总向内归因。”姜凌引导道,“其次,从你的描述里,我觉得很多事情你已经处理得很好了。”
顾执很虚心地问: “比如?”
姜凌便从头开始给他复盘。 “一开始你选择了‘刺激’,在发现选择错误后,及时停止,并通过观察和倾听,理解到了对方内心的需求——被看见。你在狮子岩顶以及那晚说的那番话,我觉得说得非常好,让他感受到了自己是‘被认同’的,从而产生了安全感。 “接着,你从与友人的对话里联系到了‘独处时间’这个概念,并在次日的行为中表达出了‘我尊重你的空间感’的意思,这都是非常正确的处理方式。 “你的朋友S,应该也是感受到了上述两点,所以才在后来的相处中,主动抛出接触的意愿,而你都给予了及时的回应——这些细节上,你做得很好了。”
顾执随着他的讲述,脑海里也走马灯似过了一遍,虽然没有完全释然,但心情还是受到了一些安慰,至少自己没有完全做错。
“谢谢。”他说。
姜凌笑了笑,“我不是特意安慰你,只是尽量客观地分析事实。”
“可现在我还是搞砸了,我感觉他很生气。”顾执的语气又低落下去,因为,“……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朝我发火。”
过去这么多年里,宋芳许从来没有跟他红过脸,生气也只是冷着脸不理人,这样直白地当面吼他让顾执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哄赌气不理人的宋芳许,他有经验,但一个正面发火的宋芳许——顾执不知道要怎样把人哄回来 所以他才格外无助,决定给姜凌打这通电话。
姜凌想了想,给出了不同的理解:“我反倒觉得这也许是件好事。”
“好事?”
“他的情感开始外露了,不是吗?”姜凌说,“你说过他以前习惯把情绪埋在心里自我消化,这对他而言其实并不是一种积极的情感处理方式。相反,他冲你发火,表面上看上去似乎是关系破裂,但换个角度,这其实是他对你产生了基本的信赖,所以选择把情绪向你打开、展示。”
38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