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执听得有些茫然,“——是吗?”
姜凌的回答很严谨:“我个人的理解,是这样的,但你的理解还是取决于你的内心。”
想再继续,一个积极的理解自然可以提振低落的心情;倘若想放弃了,一个悲观的看法倒不失为一个退出的好借口。
“……”顾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还是想相信他对我是有感情的。”
答案是预料之中的,但姜凌还是生出几分感慨:“说实话,愿意做到你这个份上人不多,大部分来求助的都是患者本人,很少有人为了对方而来咨询,并且愿意坚持。”
顾执自嘲地笑了笑,“你别笑我,我其实……并不觉得他不正常,他想作,我愿意陪,就怕他作都不愿意跟我作了。只是他自己好像很痛苦,我舍不得他受苦而已……”
所以才想去了解这些,好用让宋芳许更舒服的方式去回应他所谓的那些“作”。
收了儿女情长,顾执正色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消气?”
医生的回答永远遵循逻辑清晰的法则,“首先——” 很好,经典的开场白,不出意料后面应该又是一长串理论加推导。 顾执凝神细听,然而却听到电话那头说:“我们需要弄清楚他生气的对象是谁。”
顾执:“???”
“对。”姜凌预判了他的反应般,直接给出了答案:“我觉得这个对象不是你,他更多是在生自己的气。” ----
第十八章
纪飞是深夜突然想起忘了跟前台说早餐要打包,下到大堂后撞见宋芳许的。
严格来说,也不算撞,而是透过玻璃看到了半边陷在夜色里的那道熟悉的背影。亏得大堂侧面装的是落地窗,不然谁会想到深更半夜还有人不睡觉在外头发呆。
宾馆一层的房间都配了一个露天小阳台,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宋芳许就那样静静坐在室外藤椅上,一腿蜷着,单手托腮,也不知在看什么。
纪飞走到大堂外的平地,在离露台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 “还不睡?”
宋芳许转过头,夜色下看不清神情,声音依然是清冷的,“纪飞?”
“嗯。”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只有蛙鸣鸟语与繁星闪烁。
群山环绕之下的小镇,昼夜温差明显比市区要大,虽是夏季,夜晚也透出一些沁人的凉意来。 纪飞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刚想提醒宋芳许别坐太久免得着凉,却听对方轻轻开口。
“纪飞,我试了。”
纪飞顿了顿,“然后?”
“不行。”宋芳许似乎苦笑了一声,但因着那笑声太淡太轻,以是语气里全余了苦涩。 “还是不行。”他说。
凉风拂过,吞噬着白日的余温。宋芳许略显单薄的身影在浓厚的夜色里,淡得仿佛轻轻一擦便会没了痕迹。
纪飞觉得他可能在哭,尽管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如此。
并不是意料之外的结果,尝试本身没错,只是在纪飞看来,他或许太着急了一些。 就像脱敏疗法,一开始也不会使用大剂量。
“嗯,我看到了。”纪飞说,“已经很好了,别逼自己太紧。”
宋芳许没有说话。
纪飞问他:“想聊聊吗?”
“……不了。”
“嗯,那晚安,别着凉。”
“谢谢。”
脚步声远,纪飞走了。
宋芳许仍是坐在原地,像一尊寂寞的雕像。
白日里的种种在他脑海反复闪现,顾执的示好,靠近时的温度,眼底的惊喜,肢体的相处……所有一切仿佛一颗包裹着甜粉的苦橙,初入口时只觉得甜蜜,然而过后全是苦涩。
闭上眼睛,宋芳许痛苦地呼出一口气,眼眶酸涩,却生生将那呼之欲出的温热逼了回去。 他恨这样的自己。 人世间有那样多的人可以轻易的相爱,为什么落到自己身上却成了这样难的一件事。他仿佛只能一直追逐,如逐日的夸父,仰望才可以使爱恋长存,倘若某日太阳俯身回应,他便会被灼烈的照射逼回阴冷的岩洞。
无数人鼓励他试一试。 于是他试了。 对顾执不公平,他知道,但却不过内心那自私的欲念。
可结果依然没有改变。 在再次感受到顾执对自己的渴望后,他难以自抑地开始惶恐、逃避,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语,也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仿佛所有光线全部对准了自己,骄阳似火,烤得他快要窒息。
别逼我。 别碰我。 离我远一些。 在我讨厌你之前远离我。
因为我真的不想……讨厌你……
只可惜—— 宋芳许缓缓睁开眼,眼睫低垂,所有情绪都被缓慢地扫回不见天日的角落。 只可惜他还是没忍住暴露了那明晃晃的抗拒,对顾执发火了。
所以他以为的不一样,结果还是一样。 即便是顾执,也没法是那个打破魔咒的人。
会被吓跑吧,宋芳许想,谁会接受这样的戏弄呢。 勾了勾嘴角,却到底还是抵不过鼻尖一阵酸涩,将头埋进了掌心。
·
斜上方二楼的阳台。 顾执静静坐着,也没有动。
夜静得太过分,以至于那些简单的句子也随风飘进了耳朵。
我试了。 不行。 还是不行。
少得近乎敷衍的总结,为这一日跌宕起伏的闹剧画上了句号。 听起来那样的波澜不惊,仿佛只是闲来无聊拿他做了一次试验,但顾执却一点气都生不起来,反而胸口发涩。
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会误解宋芳许,正如罗阳的那句“作”,可他顾执看到的却只有那喜怒无常背后,宋芳许孤注一掷的心。
与姜凌的对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他在生他自己的气,因为他认为他才是搞砸了事情的那个人。” “为什么?” “他在尝试,从主动跟你说话,到默许你跟随,哪怕你说的话触发了他的回避心理后,他依然在坚持,甚至允许你扶他上马这一肢体接触。这些都可以看出,他在很努力想要克服自己的厌恶反应。” “……” “所以,在付出了许多努力后,他最终还是没能抵抗逃避心态,还对你暴露了反感的情绪——他的心情可想而知。与其说他是在对你发火,不如说他是在恼怒尝试了却再次失败的自己。” “……” “非常勇气可嘉的自救行为,只不过有些用力过猛了。我猜测他在逼自己,逼自己短期内接受你。或许这缘于他心中的焦虑,一方面厌恶你的靠近,另一方面又渴望与你建立亲密关系,所以他选择高强度地给自己脱敏。”
……
他不记得跟姜凌聊了多久,只记得挂电话时,心中已被柔软酸涩填满。
姜凌说,打动一个性单恋回避人格很难,往往折磨的是自己。
他承认,确实如此。 可是谁叫那人是宋芳许。
记得从前每个细节的宋芳许。 一而再再而三探出触角的宋芳许。 无人看到的地方独自痛苦挣扎的宋芳许。 对所有人关上了门却唯独给自己留了一道隐秘开口的宋芳许。
清冷的月光下,楼下的人没有哭,楼上的人却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湿意。
哂笑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大概也许就是那个喜欢折磨自己的傻子。 撞了南墙也回不了头。
掏出手机,他给那个头像模糊的名字暧昧的人发去了两条信息。
“对不起,给你压力了。” “我随时都在这,你什么时候想理我都行,我不会走。”
·
凌晨四点半。 天还没亮,新的一日拉练又开始了。
依旧是除了酷哥,全员昏迷的状态。一个是睡不醒,另外两个是一夜未眠。酷哥单手撑着原地打摆子的罗阳,另一只手接过宾馆准备的早餐,退房,上车,一气呵成。
从小镇到霍顿平原差不多又是两个小时的车程,到达时,太阳将将升上地平线,纪飞停稳车,把早餐给众人分了。 “多少吃点。”纪飞说,“里头不让带熟食。”
罗阳目光呆滞,机械地往嘴里塞着熏肉三明治,想不明白想象中悠闲的采风之旅为什么会变成了如此惨无人道的野外拉练。
许是昨晚吹风着了凉,宋芳许的嗓子有些疼,而再一次的吸鼻子终于引来了其余三人的关注。
“还行吗?”纪飞问。 宋芳许点了下头。 “先预防着。”纪飞从背包里翻出一管柠檬味的泡腾片扔给他。 宋芳许接了,倒了一颗放进自己的水杯。
顾执原本半张的嘴于是也闭上了。
前头的罗阳有气无力地开口:“也给我一个,飞哥。我感觉头好晕,可能也感冒了。” 飞哥给了他,但对后半句表示怀疑:“你只是因为起早床而已。。”
草草解决完早饭,几人带好要用的装备和食品补给,下车踏上了徒步之旅。
说是平原,其实海拔高达两千多米,称它高原也不为过。占地约四千公顷的霍顿平原是S国唯一允许游客徒步的国家公园,也是世界八大文化遗产之一,以是每年都有来自全球各地的人们慕名前来探索体验。 园区内地貌与物种都十分丰富,草地占了大部分面积,亦有分布不少丛林,徒步路线呈环形,一路穿越各种地形,草原,岩石,高山,森林,九公里四小时,没有人工休息点,对体力还是有一定挑战的。
才走出不到五百米,罗阳已经不行了。 不是他体力跟不上,实在是连着好几天起早床着实熬不动了……
“飞哥,有个疑问。”罗阳弱弱开口。 “说。” “我看了一下行程啊,今天也就徒步一个项目,四个小时能搞定,走完就是小火车直接到住宿的地方。” “所以?” “……所以我们为啥要这么早过来啊!”罗阳崩溃了,“这才早上七点啊!高中生早自习都没这么早吧!十点开始也来得及啊!” 飞哥很淡定:“哦,因为中午开始会非常热,晒脱皮的那种。” 罗阳:“……”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
一望无垠的草原地貌间,黄泥土路几乎快被齐人膝高的黄草掩盖,尽管入园时遇到了不少其他徒步者,此刻却仿佛水滴入海般迅速散落于偌大的平原,举目四望,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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