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闻松心满意足地笑了会儿,然后学着他的口气说:“笨蛋。” 话从许闻松嘴里说出来,周如意才觉得像娇嗔。不带半点攻击性,夹着软软的静湳腔,撒娇一样,也不惹人腻。甚至有点可爱。 想着,周如意见鬼似的看了一眼许闻松。后者疑惑:“嗯?” “没。” 周如意心虚地扭开头,猛起身下楼梯。 许闻松立即跟上来,歪着脑袋看他的脸,问:“不回去了吗?” “不回。” “那现在要去哪?” “不知道。” 一前一后的两人脚步莫名匆匆,从后门离开。 周如意脚趾因常年练舞落下旧疾,步行时间长就会刺痛,没几步就被许闻松赶超到身前。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周如意对玉铃市不熟,瞎逛也无从下脚,于是茫茫然跟着许闻松走了。 许闻松拦了辆车,在手机地图上给司机指了个地方,然后贴着肩膀问:“你应该不需要控糖吧?” 周如意懒得说话,摇了摇头接着看窗外。 他从这句话中隐约猜出了目的地,仔细一想,从五个月前舞室里量腰围被骂了一通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甜分过重的东西。 他对明天的预选赛很有把握,不出意外的话,拿到断崖的高分后应该能直通半决赛。除非半路杀出一个跟他平分的人。 所以控糖什么的无所谓。 这家甜品店有点偏僻,坐落在巷区后,在一棵百年榕树下,招牌都几乎被枝叶遮个严实,走近才看清两个字——数雀。 装修和周边空旷的大马路格格不入,浅色原木的店门,亮堂堂的,窗棂上挂满了花,白色圆桌也摆着陶瓷花瓶,插满不知名的艳花。 里面只有两个老人,坐在窗边织围巾。 许闻松领着周如意推门而入,挂铃叮叮当当响,惊扰了店内的宁静。 “你好。”许闻松微笑着说,“请问这里还营业吗?” “你好啊。”老爷爷也笑着回应,放下手里的针线,步伐稳健地走到柜台后,“平时都营业,不过来店里定制的人比较多,现做的少,你们随便看。” 周如意看过去,玻璃柜里只有三个水果蛋糕,和种类繁杂的热门店相比很磕碜,却很精致,从奶油纹和水果摆放明显能看出来,做的人学过国画。 正犹豫着要选哪个,老爷爷再度开口,用纯正的英音把上面的话对他复述了一遍。 周如意讶异地看着老爷爷,又看了看许闻松,他和自己同样惊讶,随即因他被当作外国人而窃笑。 为了证明自己,周如意普通话异常标准,指着其中一个橘子蛋糕说:“帮我们拿两块这个,剩下的打包。” 许闻松一边笑一边刻意用英文问:“吃得完吗?民宿里好像没有冰箱。” 周如意面无表情:“吃不完塞你嘴里。” “我很认真地在问哦。” “我在认真回答。” “看不出来。” “瞎子。” 如平日你笑我瞪互怼几句后,身旁忽地传来一阵轻笑。是窗边的老奶奶,她目光慈爱地看着几人,用当地方言说了几句话。 周如意一个词都没听明白。 等老爷爷带他们到二楼视野最广,风景最佳的座位落座,转身去端蛋糕的时候,他好奇地问许闻松:“奶奶说了什么?” 许闻松笑得有点无奈:“你好像把我想得太全能了点。” 周如意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至少比我这个外国人懂吧。” “哈哈。” 许闻松自顾自笑了半天。 等老爷爷把蛋糕送上来,又走下楼去,他才开口解释:“奶奶说,我们和当年的他们一样,总爱斗嘴,明明是小到可以忽略的事,总要掐着话头把对方说到哑口无言才好。” 奶奶形容得还挺准确。周如意笑了笑,突然反应过来,惊讶地说:“他们居然是朋友,我还以为是夫妻。” ----
第7章
比赛当天清晨,室外温度个位数。 因为昨天和褚信当众吵架、故意不接电话、翘排练,老师一见到周如意就气冲冲把他臭骂了一顿。 并警告:“Kalyan,把你交给我的人是你妈妈,如果你一定要这么野蛮,一定要我难做的话,我会把所有事情告诉她,让她亲自教育你。” “嗯。” 周如意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对妈妈的看法和对奶奶的差不多,不忤逆不代表认同,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摆脱现状,她们都想要名誉,他只想要自由。 老师走后,走廊另一头的褚信等人明目张胆地发出嘲笑。他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进男化妆间。 里面都是和他一样跳独舞的人,各自说说笑笑,一见到他,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停了,比平日里老师拉着嗓子维护秩序效率高百倍。 片刻后,有人说:“Kalyan,,老师说你昨天没来试妆,今天不能跟我们一起化妆,自己想办法做造型。” “小少爷随便打个电话就能请到顶级化妆师了吧?还跟我们挤什么。” “对啊,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周家有钱,你用不着演亲民演这么真。” “……” 周如意倨傲的身影直挺挺地站在门框里,沉默着,仿佛在和他们对峙。他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就是个任人嘲讽的笑话。 空气死一般寂静,没有人开口挽留他这个不合群的人。 周如意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就算骂起架来再怎么凶,被所有人当面拒绝,内心还是无可遏制地产生了委屈——他明明从没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就算因为他是周家人不喜欢他,做不到不诋毁还做不到无视吗。 又一分钟过去,有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周如意忍住涌上鼻尖的酸,压着声音,装作云淡风轻道:“祝你们今天能拿到我的最低分。” 放完嘲讽,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径自走进最远端的卫生间。洗手时,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蓄满了泪,随时要决堤的样子。 “你好,请问见过Kalyan吗?” 卫生间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不久前,许闻松借着陪同的名义和工作人员要了张员工证,去拿证的时候,周如意刚好被老师叫走。现在才回来。 要是让许闻松看见刚刚的窒息场面,周如意估计会直接哭出来。 门外没了声音。 周如意拿出纸巾擦干眼泪,一边在记仇本上给那群人的“正”字添上一笔,一边给自己”不管遇到什么事永远不能哭”的心理暗示。 突然,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后,许闻松的声音再度传来:“Kalyan?你在里面吗?” 周如意整理了一下表情,打开门:“慢死了。” 许闻松讪笑道:“抱歉。刚才被一个外国选手拉着聊天,想着练练口语,就多聊了会儿。” 也许是刚受过气,周如意莫名有点恼怒:“跟我练不了口语吗?非要纯种外国人?” 许闻松竟然也没觉得他的质问莫名其妙,笑着伸手来摸他的脑袋,像在哄人,语气很诚恳:“对不起,Kalyan,下次不会了。” “啧。” 周如意打下他的手。 刚准备离开这里,就听见许闻松问:“你眼睛怎么有点红?” “……” 周如意不说话,转身就走。 许闻松的脑子转得很快,立即猜出他刚刚的经历,快步跟上来,拽住他的书包绳,轻声问:“我帮你教训他们一顿?” 周如意扭头看他一眼,心想:你怎么教训?你这个文弱书生,顶多跟他们比赛做题碾压他们,难不成还能用拳头把他们挨个揍一顿? 他想象到许闻松气势汹汹地冲进化妆间,他们以为他是来打架的,结果他掏出了一整套数学卷子,让他们一个一个跟自己比赛做题,全员尴尬的场面,蓦地笑了起来,发出细微的哼声。 周如意笑得心情缓和不少:“不用,我自己来。” 许闻松虽然很不解,却被他的笑容感染,忍不住跟着笑,好奇地问:“你要去把他们都骂一遍吗?” 周如意抬起下巴,嗤笑一声,和以往一样傲慢:“我要用分数压他们两头。” 许闻松笑脸明媚:“加油呀小如意。” 在走廊闲逛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广播通知第一位选手准备。 周如意就是那个抽签的时候运气最差的第一位。 许闻松看到其他路过的舞者的模样,扭过头来问:“你怎么没化妆?” “不化。” 芭蕾舞对舞者的姿态和容貌要求很高,所以造型占了一分。 刚刚被赶出来的时候,周如意可以打电话叫其他化妆师来,但他没有叫。 一是省得多一个被诋毁的理由。 二是他虽然不愿意让别人夸自己漂亮,但对自己的外貌很有自信,即便不化妆,他的脸蛋和与生俱来的发色也能为他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周如意在卫生间换了带在书包里的舞服和舞鞋,把左边的头发编成辫子,用十字夹别在脑后,跳舞的时候不至于挡完脸。 上台前,他内心有些期待地回头看,却没看到许闻松。 他走上台,鞠了个躬,在指示和音乐中蹁跹。 世界仿佛在天翻地覆。他在妈妈构成的天,和脚踏的地之间徘徊,最终回归了自己的舞步,落地溅开的泥点从下巴滴落。他顺从本心地展肢起跃,世界却在静寂。 四个部分结束后,他的身躯定格在收场动作上,脑袋和脚趾有些麻木。在指示中,他起身站定,等待最终评分。台下的同班舞者的表情比他更麻木。 他看着鸦雀无声的观众席,看着一言不发的舞者,不由自主地想起褚信的话,以及数年前师姐临终的告诫。 “Kalyan……不要为了合群放弃你的高傲,不要因为偏见流泪,你一个人也要跳下去,跳出你的自由,跳出狭隘的目光,跳到更广阔的天际,跳到有鲜花和爱簇拥你的地方……” 啪啪啪啪啪—— 观众席里遽然传出一阵脆响,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一束束目光仿佛一盏盏聚光灯。 周如意远远看去,看到一抹亮丽的橘色,愣愣地睁大眼睛——许闻松站在所有人身后,温柔地笑着,高举双臂,在数双目光中为他鼓掌。 “哈哈。” 有评委被这一举动逗乐,跟着鼓起了掌。一传十,十传百,不管是情愿或是不情愿的人都在这位评委的引领下为他鼓掌。 “……” 周如意沉默地攥紧拳头,紧盯着许闻松,眼中一瞬不瞬地闪着水光。 “这位先生给我们开了个好头。”有个外国评委用英文对旁边的评委道,“大家竭尽全力的精彩表演得不到掌声怎么行。”
136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