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周如意对峙完回头,发现许闻松已经提着他的行李箱走出了三米外,似乎对他们兄弟间的骂架早已见怪不怪。 随长安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周如意盯着他看了几秒,受许闻松调戏而成的恶趣味一时兴起,莫名有些好奇他惊讶时的表情,于是学周如溯说:“再见,小随。” 随长安整张脸只有眼珠子动了一下,还是冰冷面瘫脸,随后没什么情绪地说:“再见。” 没得到预期之内的反应,周如意顿觉无趣,转身跟上许闻松,还是觉得他这副阳煦山立的模样更好看。 “你走这么快干嘛。” “因为冷。” 周如意顿住脚步,毫不迟疑地把脖子上的围巾扯下来,把许闻松拉回来,踮脚帮他缠好,凶巴巴地说:“再说冷我就骂你。” 许闻松忍俊不禁:“比起围巾我更想挨一顿骂怎么办?” “那就还给我。” 许闻松踮起脚耍赖:“够得到吗?” “……” 周如意愤然离去。 许闻松忙跟在后面,边笑边哄:“对不起,Kalyan,对不起,周如意,如意,小如意,对不起……”
回到家后,周如意把卷子拿给奶奶看,奶奶看到后面大题的空白,指责他为了跳舞,对学习和未来不负责任,不认真,懒得动脑。不可避免地又被臭骂了一顿。 许闻松也没逃过一劫,被骂拿了钱不办事,愧于状元名号。 末了,奶奶又问周如意生日想要什么礼物。等于变相地给一颗甜枣。 周如意知道如果真回答他想要的东西,那这个东西就会被奶奶说成“低级趣味”,被贬得一文不值。 所以他没有回答,说了句“都好”敷衍了事。 被放走的时候,周如意的脸色很差。 他忽然觉得自己再怎么努力,再怎么进步,奶奶也不会认可。 他为自己的进步高兴,她说为这点分数沾沾自喜永远成不了大器。她总会有各种理由来让他产生自卑,又期盼着他能成为最优秀的人。一面“望子成龙”,一面说他永远当不成“龙”。 她总拿他和世界顶尖的人对比,恨铁不成钢,但当他自卑时,她又说: “你为什么总要和别人比给自己压力呢?” “周家给你的教育资源是顶尖的,就算是笼里的鸡也能成才,你为什么做不到?” “说一两句就要哭,你就不能坚强一点吗?知不知道你是周家最懦弱的男人。周如意,你难道真想自甘堕落,变成市井无赖吗?不想努力就滚出周家!去当你的叫花子好了!” “如意,奶奶很爱你,你是周家最棒的小孩,奶奶死之前只想看你开心快乐地长大,变成最优秀,最骄傲的大人。” 和妈妈一样。 大人为何总是扭曲。 周如意对许闻松那点气早已烟消云散,现在又没心情和他继续聊天。于是一个人回了房间,把试卷团成一个球扔进纸篓。 他躺在床上,悲哀地想着,如果他不是周家人,不是妈妈的孩子,是普通人就好了。 这样他就能像同班同学一样,寒假里想睡就睡,跑出去和朋友玩,玩累了写作业,不想写就玩游戏。不必整天都挤满课程。 如果像周如溯和周乐那样变坏,奶奶的视线是否就不会落在他头上。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剧烈振动。 周如意拿出手机,看到是妈妈。虽然很不想接,但理智已经点下了通话键。 “Kalyan。” “嗯……妈妈。”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周如意愣了一下,没明白妈妈的意思。 妈妈话音尖锐,语气刻薄:“我看了你昨天的比赛。谁让你那样跳的?” 周如意想起来了。他昨天在台上跳的不是老师教的,而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跳的,一次动作失误都没有,拿到的分数比之前的都要高。 他还是不明白,妈妈语气这么差的原因。 “你像个□□。” 听到最后一个词的瞬间,周如意表情呆滞。 以往不管跳得有多差,妈妈都不会用这个词形容他。而且,她说得这么坚定,完全不像气上心头的辱骂,而是早早备好的词。 不等他出声,妈妈再度开口:“Kalyan,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是个成熟的舞者了,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连芭蕾舞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给我记清楚,芭蕾是含蓄的美,不是你的□□舞姿。你自己看看你跳的东西,是芭蕾舞还是夜店舞娘?你难道是进入青春期开始发骚了吗?你记不记得你是个男的?” “……” 周如意沉默地垂下眼帘,咬紧牙关,胸口大幅度起伏暴露了他的情绪波动。 妈妈的质问还在继续:“我给了你两次机会,你一次都没有忏悔,难道你对自己跳的东西很满意吗?呵,是哦,你到现在还排在第一名,没有忏悔一定是想让我夸你吧。” “Kalyan,你跳得很棒,还拿到了第一名,妈妈很为你骄傲。妈妈希望你以后也这样跳,让全世界的男人都为你的舞姿意乱情迷,好吗?” “Kalyan,告诉妈妈你想不想这样做。” “Kalyan,说话。” “Kalyan?” “Kalyan Jones?” “Kalyan!” ----
第10章
周如意逃跑了。 这是第一次。 他躲进了后山的松树林里,坐在一棵大树后,从傍晚坐到天彻底黑下来。 他看着周家后门的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照到树林里,夜晚凄厉的寒风呼啸着穿过林间,发出呜鸣般的声音,松枝颤颤巍巍地漏下白雪。 相比之下,刺骨的风比奶奶和妈妈的话更令人好受些。 如果奶奶的话是压迫他成为万人之上的“天才”,那妈妈的话似乎已经从教育扭曲成了人格侮辱。 他早该知道,奶奶的阶级思想根深蒂固,把除周家以外的人都视作卑贱的平民。妈妈是顽固的旧贵族,不接受任何改变,极度厌女,还存在着严重的雌竞思想。 可周如意不明白,为了迎合大人的要求,他一次次努力,又一次次被骂成不听话的孩子,想得到大人的认可,却一次次被打压。 十四年里,他明明一直在顺着大人的心意努力,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苦痛。 声名显赫的周家给予他的是富裕的生活,也是孤独。 在周家的淫威之下,他被所有人孤立、被诋毁、被污蔑,从来就没有人为他发声。他的声音代表了周家的名誉,永远不可能在台面上为自己发声。 他们给他物质上的富裕,同时剥夺了精神上的丰饶。 奶奶和妈妈自私地将他塑造成两个相对的完美人,从不问他的梦想是什么,他想要什么,仿佛他只是两人愿望的载体。 周如意的确有梦想。 他以前的梦想是当一个画家,现在的梦想是,从没被生下来过——如果有拒绝被妈妈生下来的选择,他宁可没来过这个世界。
周如意低低抽泣着,越想越难受,把委屈化作细细的哭声。 他控制着思绪不往偏激方向想,独自一人呆坐着,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下半身冻得没了知觉,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 妈妈的话仍然在耳畔回响。让他既愤懑又难过。不是因为“□□”这个词本身,而是一种被误解却无法解释的委屈。 许闻松说过教育最重要的是爱。可他已经感受不到奶奶和妈妈的爱了。 想到这,周如意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眼泪又流了出来。 “Kalyan?” 啜泣间,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一束亮白的光打过来,让他看清了来人——许闻松。他看过来的那一秒愣住了,然后用手机打光慌慌忙忙跑过来,神情担忧地半跪下来。 “Kalyan……” 许闻松喘着粗气轻轻喊。 “怎么了?” 周如意呆呆地看着他,眼里蓄满晶莹剔透的泪珠。 人在极度委屈的时候,一旦被温柔以待,情绪就会瞬间崩盘。 他吸了口气,咬着牙关忍住哭腔,身子却在打着颤,还是没忍住,在一声微弱的“许闻松”后,被眼前人用力抱紧,不禁嚎啕大哭。 “呜呜……” 周如意毫无保留地回抱许闻松,用最大力气环抱住他,脸蛋埋入起伏的胸脯,把心底的怨气全都发泄在了哭声里。 许闻松彻底跪了下来,右手动作轻柔地给他拍背。 他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许,闻松……呜呜……我,我再也不,不跳舞了……” 许闻松不问原因,轻声说:“好。”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慢慢停下哭声,稳住嗓音,一开口又开始抽泣:“妈,妈妈说,说我,跳舞勾,勾引男人……呜呜呜……我没有,我没有,我,我讨厌跳舞,讨厌妈妈,讨,讨厌奶奶,讨厌他们。” “许,闻松,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要这样对我……我,我做,做错了什么?” 他仰起脑袋,呆呆地看着许闻松,渴求他能给自己答案。 “……”许闻松绷紧嘴唇,沉默地把手臂收紧,然后坚定地说,“你什么都没做错。Kalyan。做错的是他们。” 他话音颤抖:“那为什么,他们为什么看不到我的努力?” 许闻松立即回答:“因为他们眼拙,总是看不到别人的好。” 他似懂非懂地注视许闻松,断断续续地喊了几遍他的名字,夹着哭腔问,“我,我要怎么样,才,能不做天才和第一名?才能不被骂?” “你本来就不需要做啊……”许闻松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无奈的火气,“你只有十四岁,Kalyan。大人犯的错需要大人来纠正,大人犯的错需要大人来承担,你只要大胆说出你的想法就好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真的。如果那些大人连守护一个小孩子心理健康的能力都没有,那有什么资格担任监护人。” 良久,在许闻松温声细语的安抚下,周如意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明白许闻松的意思是让他直接拒绝不想做的事,提醒自己该恢复理智了。 许闻松紧抱的手臂松懈,把右手小指伸到面前,再次开口:“Kalyan,跟我拉个钩好不好?” 周如意不理解,却还是把小指勾上去了。 许闻松嘱咐道:“以后要自己出门的时候,就给我发一条信息,不然我到处找不到你,会很担心。” 周如意才反应过来,他出门时什么也没带,随便乱跑就跑进了林子里,许闻松居然能找到他。消失了这么久,奶奶应该已经让人来找了才对,那一群帮工竟然还没许闻松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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