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佣进入房内,恭敬地喊她“Ma’am”,告诉她人已经走了。她像是没听到菲佣的话,白皙的手掌紧紧抓住裙角,视线牢牢盯着窗外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身影,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泪从美丽的双眸中流下。 管虞没有回纽约,他在九龙肮脏的街角到处流浪,和乞丐抢吃的,捡地上被扔掉的烟蒂吸,稀里糊涂地睡在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每天醒来不是在海边,就是在脏臭的小巷。他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项链实在太过惹眼,有马仔来抢他的东西,做好打架的准备,才发现这个烂人根本毫不在乎,于是伸手来扯。管虞看着那条项链在日光下泛着夺目的光芒,光芒越晃越刺眼,他猛然抬脚把马仔踹倒在地。最后打得厉害了,被阿sir带回警署,翻了翻破破烂烂的护照,知道他的身份,无法擅自处理,于是联系大陆,让人领回去。 纪老先生来看他,叹了口气,摸摸儿子的头。“爸爸……”管虞把头埋在掌心里,说:“她不要我。”或许是出于愧疚和补偿,又或许是出于心疼,纪老先生从那以后更加溺爱他,但凡管虞要什么,他能做到的,二话不说全部应下。管虞没有直飞纽约,他在洛杉矶停留了一个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比弗利山庄,把别墅砸个稀巴烂。他从香港带来的阿娘被他吓了一跳,说:“小天,呢个系你妈咪送你嘅。”管虞砸完以后又让人重新装修,握着阿娘的手,说:“阿娘,我给你养老。” 别墅装修完成后,他却不住,把阿娘留在那里,找了佣人照顾她。管虞买下了一座小岛。小岛和陆地中间有片沙洲,沙洲连接着马里布,退潮的时候,沙洲清晰可见,可以让人沿着走到岸上,去马里布最近的市集。到了夜晚,潮水涨起,管虞在小岛的木屋里,看着沙洲被海水吞没,唯一的入口就此消失。没有人能找到他,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窗外的星星。 谢西订婚那天,林湛在海边开着车徘徊。他拔掉手机卡,也不会知道管虞那天给他打了电话。管虞在机械女声都消失后,对着空荡的话筒另一端等了很久,他想说林湛,你回来。你不要喜欢小决、也不要喜欢谢西。最后他沉默了一会,轻声说:“林湛,你来我的小岛,陪我过生日吧。” - 五月份,天气渐热。 林湛在家陪着小白,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其实管虞并不是一个太难伺候的主,只是会偶尔在林湛毫无准备的前提下,直接给他命令,让他去这里或是那里。林湛并不喜欢这种突袭,但他还是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管虞让他出门,他来接他,却也不说到底是去哪里。 事实上,管虞已经不怎么叫他了。林湛觉得这是件好事,意味着管虞总算快对自己失去兴趣了。他的情人那么多,不差我一个。林湛心想。他算盘打得好好的,没想到管虞的电话说来就来。林湛只好和小白说有事出门,“又是他?”小白问。林湛瞒不过她,只能点头。小白欲言又止,最后说:“其实,他也不坏吧?” 管虞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开着那辆香槟色的Panamera, 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林湛坐在副驾驶上,不知道他要开去哪里。管虞一圈一圈带他兜风,最后在海边停下,指着一个方向,莫名其妙地说:“那里有座小岛。”林湛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是片一望无际的海域,哪有什么小岛。 林湛神色狐疑地看着他,斟酌着开口:“管总,我什么都没看到。”管虞笑了笑,说这不重要。他让林湛上车,再次出发,路上一句话都没和林湛说。林湛不知道他今晚发疯要发到什么时候,于是提出不如回去吧。管虞停下车,说:“你走吧,林湛。”林湛下车,发现他停在电影院门口。 今天是《皋兰》在大陆院线上映的第一天。 林湛知道陆野并不是瞎说的,这确实是纪明决写给他的电影——湛湛长江水,上有枫树林。皋兰被径路,青骊逝骎骎。管虞坐在车里,看着他进去。在他见林湛之前,他打了另一通电话。这个电话号码,管虞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打。 电话那头也显然没想到是他,沉默着等他开口。管虞用英语问她:“当初抛弃我,对你来说是个艰难的决定吗?你是必须这么做的吗?”他等了很久,电话里的女人还是没回应。管虞听到细微的、压抑的哭声,于是他什么都没再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爱。因为爱林湛,管虞懂得了什么是爱。他上学的时候,曾经读过一个故事,说是俄耳浦斯冥府寻妻,在离开冥府前一秒,俄耳浦斯没能守住承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妻子,于是一个好好的团圆故事就变成了悲剧。 他下车,站在路边,看着林湛进去的方向。 管虞想,这个人大概是永远不可能爱上我的,所以也不会回头。他坐回驾驶座,发动引擎打算离开,忽然听见车窗被敲响。林湛站在那里,对他说:“管总,去你的公寓吧。”一路上都没人说话,管虞带着他进门。“别开灯。”林湛说着,忽然靠近管虞,低头在他身上轻嗅。林湛试探着伸手,遮住管虞的眼睛,然后仰起头亲吻他。 管虞忍不住搂住他的腰,想加深这个吻。 半晌,林湛轻笑一声。 这声笑,带着恍然大悟和一丝极其细微的恶意,管虞敏锐地嗅到了。林湛离开他的怀抱,说:“霓虹蒙面派对,那个人是你吧?”管虞听到林湛一边开门,一边说:“原来你喜欢我,管虞。”管虞站在原地,缓缓握紧拳头。这个叫林湛的人是那么弱小,是他动动手指就能使之屈服的弱小。然而当林湛说出那句话的同时,他也成了管虞世界里最强大的存在。因为从此这世上,只有他能伤到他。 管虞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转身拉住林湛的手。 于是浪子回头,万劫不复。 ---- 注: “他明白自己转身……给她机会”化用自电影《阿飞正传》; “湛湛长江水……青骊逝骎骎”选自阮籍的《咏怀八十二首·其十一》。
第19章 悲欢 他居然喜欢我,真不可思议。 我以为管虞会反驳、嘲讽我的自作多情,或是又要把我拉去卧室,但是他什么都没做,语气依旧很平淡:“你想回去,我送你。”室内没开灯,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捏着我手腕的力气却很大。我不大明白他为什么喜欢我,也并不太相信这件事。我忽然明白了董来那时候的心情,于是我看着他,说:“好痛。” 管虞的力道松懈下来,我得以挣脱,转了转手腕。 手机铃声响起,是小白。 “喂?”我等了两秒,没听到小白说话,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林湛,我可能要——啊!”我说我现在就回来。我也不敢挂断小白的电话,只好借管虞的手机叫急救车。管虞说要送我,我本想拒绝,这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把我送回家,救护车已经停在楼下。 我匆忙跑进楼道,小白正被人扶着上担架。我想去抱她,然而她现在挺着个肚子,我委实不敢轻举妄动。她躺在车上吸氧气,我拿出手机通知陆野和我妈。医生说过她的预产期在下个月,忽然提前,估计是早产。我紧张得不行,从没见过小白脸色这么惨淡。她这时候意识还算清醒,能和我说话:“我在、在捡戒指……” 我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她的手里确实紧紧攥着一枚戒指。我知道这枚戒指怎么来的,它是William送的婚戒。我第一次见到这枚戒指的时候,还说这个男人太过敷衍,婚戒居然选择这么朴实无华的款式。“上面有我们的名字。”小白笑了笑,说我不懂。 她把戒指抛给我,让我对着光看。 这是一枚镂空的钻戒,复合式内金外银,光束穿过镂空格,正好在桌上投射出两个英文字符,是他们两人名字的首字母。这个设计确实巧妙,Buccellati定制的款式,价格不菲。我曾在办公室看女老师秀戒指,说是老公送的,两颗心型上镶满了钻石,再由一支箭穿过。闪闪亮亮,好看是好看,却远不如小白那枚戒指用心。 “你傻啊?”我摸摸她的头,把她鬓边汗湿的发丝拨开。小白艰难地冲我笑,呼吸罩上顿时起了雾气,把她的笑容遮得模糊不清。小白被推进手术室以后,陆野和苏慕云匆匆忙忙赶到。护士找我签字,问我是不是家属,非家属不得签字。“我和她是朋友,这样也不行吗?”我焦急地问。 陆野直接拿出手机,打电话,却没有成功。我知道如果我此时找董来,他一定有办法帮我。然而我也知道,现在有个人,只要我开口,可以更加干脆利落地解决这件事。“小野,你守在这。我去打电话。”等我打完电话,走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看到又多了几个医生,年纪大了不少,护士向他们汇报病例。 小白的情况比想象中更加糟糕。 她在里面呆了很久都没出来,我守在门口,看着护士调血浆、手套上都是血。“阿湛,侬吃点。”我妈带了饭过来,劝我吃一些。陆野有事,只能先走,让他老婆陪在这里。我叫了苏慕云,一起坐在手术室外面,捧着盒饭。等到医生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 小白被转移到了ICU,她紧闭着双眼。我去看了看她拼死生下的孩子,一张小脸又红又皱,闭着眼睛,身上插着管子。我妈倒是挺心疼的,连叹几声作孽,说这孩子可怜,一出生就没了爸爸,以后只能是单亲家庭。她说着说着,大概是想起什么,看了眼我,忽然安静下来。 因为我需要回一趟齐天,我妈让我以事业为重,说她留在医院照顾小白。上次TPOTY的竞赛,我入围了最佳,本来陆野和苏慕云还想着等小白生完孩子,一起去庆祝,让我请客。现在小白还在昏迷,谁都没有心情考虑庆祝的事情,因此我在桌上看到花的时候,还怀疑是不是陆野送的。 这是一束很漂亮的香槟玫瑰,花朵靠在一起,聚成纯正的奶油色。中间有张小小的卡片,我翻开来看,是很端正的楷体,写着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祝贺入围,没有署名。卢盛玉看见我,冷冷地瞥了眼花束,轻哼一声,不说话。倒是其他修图师,开玩笑说是不是有人在追我,问我是哪个妹子,带出来给大家看看。 我随他们打趣,捧着花出办公室,进电梯、按下十二楼的按钮。谢西的办公室门锁着,我敲了几下也不见人回应,只好拿出手机,给他发短信,想说破费了,又删删减减,最后告诉他,花很好看,谢谢你。发完短信以后,我心情忽然轻松起来,正要进电梯,才发现里面站着不少人。 他们全都穿着西装,手里捧着电脑或者咖啡,被这些人围在中心的是管虞,他正低头看手机。我想我此时离开,估计来不及了,毕竟他已经抬头看到了我。我只好硬着头皮进去,打招呼说:“管总好。”管虞瞥了眼我手里的花,没说话。我转头和这个电梯里我唯三认识的人打招呼,说:“副总好、简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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