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无声地做了个深呼吸,把碎成三千片的耐心胡乱拼回来。他没再理会副导演,走去镜头前站位了。 副导演被晾在原地,对导演抬抬眉毛,以示诧异。导演息事宁人地拍拍他,宣布:“Action.” 棺椁又一次缓缓入土。 程平站在雨丝里,不知是不是怒火收不住,身体渐渐发起抖来。 跟他对戏的埃尔伯特遵照剧本将手搭上他的肩,似乎察觉了异样,忽然停下演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程平一愣,自己也摸了一下,确实。 淋点小雨就直接发烧,看来最近真的饿垮了。 埃尔伯特又对导演说:“他病了,需要休息。” 程平:“没关系,只是感冒,我能继续。” 副导演又发话了:“回酒店休息吧,你病了,所以想多睡一会儿,大家都能理解,不用装作听错集合时间……” 这句话里的恶意已经不加掩饰了。 有什么东西又炸了。 程平这一回天王老子也劝不住,怒吼一声:“你说的是一点五十,为什么不敢承认?怕被人知道你(静音)是个骗子吗?” 这一句流畅到不可思议。 奈何副导演不为所动,作哭笑不得状:“那就当我说错了吧。” 程平:“你——” 有人拉住了他。 李柏奚半强制性地搀着他转了个身:“导演,我送他回去。” 程平挣了一下,没能挣脱。李柏奚力气大得惊人,又或许是他把自己饿废了。 李柏奚用中文说:“别闹。” 李柏奚一路把他送到酒店房间,半途还打了个电话,通知了他经纪人。 进了房间,程平脱力地坐到床上。李柏奚去浴室取来毛巾递给他:“把身上擦干,换件衣服。” 程平安静照做。 李柏奚举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程平已经不抖了,平淡地问:“刚才的事,你也不相信我吗?” 李柏奚:“我当然信你。” 但程平却不相信他:“那为什么不让我理论?” 经纪人带着药匆匆赶到,一进门就看见这吹头发的一幕。李柏奚顶着她的目光,泰然自若地收起吹风机,从她手里接过药盒,亲切道:“谢谢。” 经纪人:“……” 你有什么立场替程平谢我?? 李柏奚这才回答程平:“两边都没凭没据,理论不出结果的。你要想跟他比谁更得导演信任,怕是会输。” 程平:“可是……” 李柏奚:“弄死一个人有一千种方式,干嘛要选同归于尽?” 经纪人忽然新奇地看了他一眼。 李柏奚想了想,摸出手机来:“让我瞅一眼他的社交账号。他跟那场记搞得跟地下情似的,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程平烧得头昏脑胀,转不过弯来:“场记?他俩有关系?” 经纪人叹息:“你最近不是在跟所有人聊天吗,怎么会没听说这八卦?” 李柏奚扑哧一笑:“挺好的,孩子傻点儿省心。” 程平:“?” 李柏奚:“翻到了。他在社交账号填的感情状态是‘交往中’。” 经纪人忍不住凑过去看:“会不会是忘改了?” 李柏奚:“没有,昨天还在跟女友互动。” 经纪人眯一下眼睛:“这个女友要是发觉了他在剧组出轨的事,想必会很生气。” 李柏奚:“但她如果选择默默分手,对他就太仁慈了。” 经纪人突然问:“他生日几号?” 李柏奚看看手机:“不在我们的拍摄期间。不过拍摄期间有个情人节。” 经纪人一听,就知道他秒懂自己的思路了:“我们可以为他策划个惊喜。” 她跟李柏奚高深莫测地对视着。 片刻,李柏奚评价道:“你有点东西。” 经纪人承认:“你也不差。” 程平:“???”
第38章 最近难得赶上阴雨天,下一场雨又不知要等到何时。程平为了不拖累剧组,拒绝了日后再搞人造雨的备选方案,刚在床上歇了一天就又出现在了片场。 这一回他心平气和,脑中默诵着佛经,又看了三遍棺材入土。虽然眼神戏依旧没达到导演那玄而又玄的描述,但总算过了及格线,把这组镜头拍完了。 他带病上岗淋完一天的雨,到黄昏时再度壮烈倒下,成了重感冒。 众人轮番关心他时,副导演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忧心忡忡地问:“这一回你需要停拍几天呀?” 程平指甲都嵌进了掌心里,露出一个饱含歉意的眼神,嗫嚅道:“非常抱歉,我的体质通常比这好,或许是因为减重影响了免疫力。” 人减重是为了角色,生病更是因为敬业。副导演心里也清楚这事儿怪不到他头上,只是想刺激他再发一回怒,在场记面前出个丑而已。没想到一拳打在棉花上,人突然学乖认怂了。 副导演只好宽宏大量:“以后还是要量力而行,别再逞英雄了。”一副全心为剧组考虑的样子。 程平脸色惨白,忍气吞声地点点头。 导演也是被吓到了,这一次坚持让他彻底痊愈再复工,体重也别再掉了,该吃吃该补补。 程平决定趁此机会找找导演要的那虚无缥缈的感觉。 他原想用老方法,找一些类似的角色观摩学习。但对于弘这个角色,老办法却行不通了。他找到的所有参考片段,那表演都比他自己的还“重”。 同样的情感表达,放在别人身上是充沛,放在弘身上就是过剩。这少年仿佛不是活人,而是一个梦境的造物,等到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就会散去。 程平深感自己这尊人间炮仗很难掌握那种精细度的微操。 程平在房间养了几日,连剧组的情人节活动都没参加。 这活动还是李柏奚偶然提了一嘴,怂恿导演搞出来的。理由是这一天有不少剧组成员的家属来探班,不如组织大家一起去外面聚餐,也能巧妙避免泄密问题。 于是这天收工后,众人浩浩荡荡杀进了城,包下了整个餐厅。 这餐厅中央还有个乐队演奏助兴。大家起初没当回事,没想到吃到半途,音乐突然一停。乐队成员拿出一张纸看了看,宣布:“我们接到一个私人委托,代替不能到场的XX女士献上爱意。” 众人起哄欢呼,纷纷转头四顾,想看看这位XX女士是谁的火辣情人。 结果那乐队抱着乐器走到一个人身边,对着他表演起了情歌。众人定睛一看,一时间一片死寂——是那副导演。 在剧组混久了,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副导演跟场记正在厮混。 但却并不是每个人都听说过,这副导演在剧组外头还有个女友。 虽然玩露水情缘的剧组夫妻很常见,但真遇上这种正宗修罗场,还是尴尬万分。 所有人都在偷眼看那两个当事人。 场记脸色红到发紫,找了个理由直接起身走了。 副导演却脱不开身。因为乐队紧紧环绕着他,没完没了地奏着情歌,那满脸喜庆与他的面色形成了惨烈对比。 众人最初的震惊过了,逐渐从这画面中品出一丝搞笑,甚至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掏出了手机,开始录视频。 副导演恨不得一头磕在餐叉上死去。 乐队终于奏出了最后一个音符。 副导演干巴巴地鼓了几下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 乐队成员喜气洋洋地伸出食指摇了摇:“这还不是结束!XX女士还委托我们转交一份礼物!” 副导演:“……” 乐队将一只礼盒强塞到副导演手上,期待地问他:“不拆开看看吗?” 副导演骑虎难下,铁青着脸,粗暴地扯开了包装。 一股浓浓的恶臭弥漫开来,所有人都引颈望去,举着手机拍视频的也伸长了胳膊。 是一包粪便。 外加一张字条:“祝你有个难忘的情人节,杂种。” 对于礼物内容,乐队表示毫不知情,仅仅是执行委托。 餐厅负责人勃然大怒,要求副导演赔偿环境污染费。 所有人都被这视觉和气味的双重冲击倒了胃口,饭也不吃了,迅速作鸟兽散。 可想而知,他们这一天的话题都离不开这个重大八卦了。这八卦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副导演的大名就将响彻业内。 副导演付了赔偿,游魂般走出空荡荡的餐厅,当场打了个电话,提出了离职。 这个情人节,程平是在自己房间度过的。 他正吃着晚餐,房门就被敲响了。李柏奚对他扬了扬手机:“给你看个——哦,还在吃饭?那等你吃完再看。” 程平:“啥?先看呗。” 李柏奚:“相信我,看完你就不想吃了。” 程平:“?” 这大过节的你打算给我看什么? 程平最终吃完了饭,也看完了副导演的精彩视频。 李柏奚:“爽不?” 程平目瞪口呆:“这……这是你们策划的?” 李柏奚:“没啊。他女朋友发现他长期出轨,劣迹斑斑,于是决定报复。他这纯属多行不义必自毙。” 程平:“他女朋友怎么知道的呢?” 李柏奚:“好像是收到了一个匿名账户发过去的照片视频等证明吧。哇哦,也不知是哪个隐藏在剧组的正义人士呢。” 程平:“?” 李柏奚:“然后正义人士好好安慰了她,又帮着她一起想了一出报复计划。” 程平:“……那这正义人士可以说是正气浩然了。” 李柏奚:“可不是吗,给我感动得潸然泪下。” 程平:“……” 李柏奚:“爽不?” 程平爽上天了。 但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坐到床上挠头:“是我太幼稚了,为了那等垃圾生气,害你们还得操这个闲心。” 李柏奚挑眉:“何出此言?你这样就很好。” 程平:“。” 李柏奚看着他:“你好像总是为了自己的情绪而羞愧。但遇到那种垃圾,不该生气吗?如果连喜怒哀乐都算幼稚,那大人的世界着实太扭曲了点。” 程平有些惊讶。 他一直以为李柏奚只是格外包容自己的个性,但现在听来,对方好像是真心实意地欣赏它。 程平:“你……喜欢看我发火?” 李柏奚缓缓点头。 程平:“为什么?” 李柏奚战术长考,片刻后坦言:“就很辣。” 程平:“?” 李柏奚低头坐到他旁边:“但也不单纯是这个……我以为我已经充分表达过对你的一颦一笑的赞颂了……你是没有面具的人。很久以前,我也没有。” 他也曾质问过他爹妈,为什么画着自己都不理解的画,装成自己都陌生的模样,高深莫测地过日子。他们说:等你长大就懂了。他心想自己绝无可能长成那样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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