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小组讨论后,决定根据胎音的频率来让他用力,许未然心疼道,“你紧张就拉住我。” 李微捏着他的手,虚弱道,“傻瓜,我有经验,上一次,我是自己生的。” 那时,他一个人在地下室,湿漉漉的墙壁上渗着水,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张勒过来左右开弓扇了他两巴掌,让他清醒一些,他牢牢地抓着腿凳子,指甲陷入,手掌被木刺刺得满手鲜血,忍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为了那一声猫似的啼哭拼尽了全力。 而现在,许未然就在旁边。 许未然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冷汗涔涔布满了水珠,可他还要匀出些许力气安抚自己,他总是这样的,默默地做着这些事情。他贴紧了李微的脸颊,给予他些许温度,呢喃着,我们可是说好的,我们说好的。 李微的骨缝被胎儿塞满了,他渐渐呼吸不畅,面色惨白,连安慰许未然都做不到,不适之感始终卡在骨缝之中,医生喊他用力,他就用力,医生喊他停,他就停,一通暖流过后,巨物滑腻顺着而下,医生托着胎儿的头,喊道,“头出来了。” 他觉得浑身都在发冷,却不自然地冒着汗液,他轻轻吸着氧气,喘了几口气,将全身的力气聚集在生产之中,而后挺起身,用力到脖颈之间的青筋暴起,惨白的脸色发着病入膏肓的灰青,湿漉漉的双眼爆发绝望,脑袋短暂的空白之后,所盼的那一声啼哭接踵而至。 他轻轻一颤,双腿大张,半睁着眼,指着清理孩子的那一边,让许未然去看看儿子。 许未然将孩子抱了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床边,四肢强有力地扑腾着,生命的活力如愿得到了延续,他抬起手臂抚摸着稚嫩的五官,未除胎脂的儿子就在身旁,他眼眶一热,望着许未然,泪光闪闪,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们三个,拍张照片,留个纪念吧。”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失望道,“可惜少了囡囡。” “咔嚓”一声,李微的血压极速降低,仪器发出尖锐的警报,被推出门口的许未然,只看见鲜血迅速地从他身上涌出,滴滴答答地沿着床单落下,氧气罩呛满鲜艳刺眼的颜色,流出的液体布满了整张脸。 门慢慢隔断了两人的距离,许未然低头,手上残留着相握的温度。 可他终究失去了他的全世界。
第101章 最终章 许未然将李微最喜欢的几盆茉莉从家里搬到了医院的窗台,跟其他几位亲属送的茉莉,整整齐齐地排列他设计好的橱窗内,温度、水分、阳光计算得准确无误。 他每天精心伺候着它们。 他怕跟李微一样怕冷的茉莉,熬不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也怕李微永远沉睡在这个失去生命力的冬季。 当天李微生产之后大出血止不住,出血量让应早有预备的医疗小组也不禁慌了神,许未然保持原有的姿势,看着医护人员将一车车鲜红的血袋往里面送,他甚至不敢上前去问,李微到底怎么样了? 眼泪是什么呢?他那时才真正懂得,惊慌、无助、绝望到极致,是没有任何感觉的,眼眶里冰冻结霜,流不出暖意的液体,仿佛那颗鲜活的物体已经随之逝去,遗留下来的不过是行尸走肉的身体。 许未然缓慢地弯腰,小手巾伸入他的口腔,仔仔细细地擦洗牙垢,换了一遍水,拿起另外一条毛巾给他洗脸,刮去胡乱长出的胡茬,紧接着捏着湿漉漉的毛巾呆坐着,看他青白凹陷的双颊,看他干涸薄凉的嘴唇,看他插在鼻子上的管道,直到毛巾水分蒸发,才恍惚在此刻逗留许久。 他无奈地笑了一声,背对着李微捧起水盆,准备到浴室换水准备给李微擦身体,他迈出去的步子很慢,不敢回头。 刚开始许未然不是这样的,医疗小组出来说,一度无法测量血压值,已明显处于休克状态,身上的血相当于换了两三遍。许未然什么也听不见,步伐轻飘飘的,只懂得盲目地跟在身后,躺在病床上的李微,身上被插满无数条管子,面目是如此安详宁和。 “啪”的一声,他被挡住了,才惊觉自己被挡在ICU门外。 他愣了一会儿,突然讨厌起他的安静,好像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东西值得被牵挂,他、囡囡和刚刚生下的儿子,都不值得被他留恋。 他神经紧绷着一言不发,微微颤抖的下颔却是发狂的模样,他开始用尽全力地拍门、踹门,面目狰狞得失了理智,医生护士架着他往外走,他挣脱后呆坐在门口,贴着冰冷的门板,明明隔得遥远,房内的呼吸声却仿佛清晰得传入耳畔,便心安地不离开此处半步。 直到囡囡站在面前,抚摸着他消瘦的下巴,小手掌抱着他的脑袋,说道,爹地,爸爸睡醒后不想看到你这样哦,弟弟呢,刚生下来你们就不要他了吗? 许未然缓缓抬头望见囡囡干涸的泪痕,既崩溃又脆弱的神经被勾起,眼前的囡囡让他明白,他还有一个家庭要照顾,儿子还在保温箱里躺着,现在反过来还要囡囡安慰他,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替囡囡梳了散乱的小辫子,才抱起她远远地望着玻璃窗里的李微。 在ICU观察了两周,李微转入普通病房那天,囡囡和许未然煮了两个好菜庆祝,滴酒不沾的他灌了两杯红酒,囡囡用筷子沾了两滴,一沾味儿,她吐出舌头连连说真难喝,许未然摸摸她的小脑袋,被她逗得笑逐颜开。 许未然睡着的时候,仿佛听见有人轻轻哭泣,一遍遍地喊着,爹地,我好想爸爸,我好想好想爸爸。 等他猛的睁开眼时,怀里的女儿紧闭着双眼,他松了一口气,亲了亲她额头,低声道,我也想爸爸。 囡囡回去上学后,每天都会跟许未然打视频电话,跟李微语无伦次地说着许多话,还要看看弟弟每天有没有长大,还说给许未然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自己、爸爸和弟弟,要每天看许未然穿得精神抖擞,胡须剃得干干净净的,有一回看见他脸上下垂的眼袋,囡囡不开心道,爹地,你昨晚又没睡觉。 许未然笑道,我现在开美颜还来得及吗? 囡囡在那边做了个鬼脸,快给爸爸讲故事吧。 许未然镜头一转,让她看见已从保温箱出来的儿子,说道,这回弟弟也要听故事。 囡囡说道,真乖,我去写作业了。 那段时间,囡囡是许未然唯一的开心果。 他所讲的故事只持续了十五天,李微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他渐渐灰心了,话也越来越少,看着跟李微长得越来越像的儿子不知所措,偶尔会在洗手间压抑地哭一通。他会让人出去买雪琪家的雪糕,把李微当时没画完的画拿过来。 他每天都在等他醒来,想让他醒来就能吃到当时没有吃到的雪糕,看见自己替他完成另一半的画作,还有在冬日里盛开的圣白茉莉。 他总是想着九年前也等过两年,无论多久他都可以等的,下一秒又心烦意乱得觉得一秒也等不了,闷在心里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只能不断地学会自我控制情绪,不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出异样的心情。 在李微转到普通病房两个月的时候,城市里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玻璃窗外的大雪纷纷扬扬地掠过建筑高楼,在空中盘旋许久飞舞而去,囡囡坐在白色的凳子上,跟躺在小床上的弟弟一同看向窗外美景,儿子用力地吸着大拇指,自己在床上傻乐着。 许未然站在他们后面,想着如果李微能在此时醒来,这个世界就真的太美好了。 “爹地!开花了!” 橱窗里的小花苞缓缓绽放着,花瓣展开它优雅的身姿,所有花盆里的花苞同时绽放出圣洁的光采,一盆接着一盆,一朵接着一朵,洁白的清香溢满整个死气沉沉的房间。 许未然没来由地心脏骤停,早已凉透的血液收缩着,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低着头深呼吸平缓了好几下,手指颤抖着,系着袖口再解下,解下再系上,瞬间的情绪爆发出滚烫的热流,才缓缓转过头去。 大概有一米的距离,可没戴眼镜的许未然依然看得清晰。枯瘦的指尖微微勾着,脸颊白皙消瘦得失去光泽,长卷的睫毛微微颤抖,许未然连滚带爬地扑在他床前,握紧了他的手,低落地沉吟道,“你醒来看看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说到最后竟带了一丝哭腔。 囡囡默默地跟在身后,似乎是在踌躇着如何安慰许未然,但她一句话都没办法说出口,也不敢像许未然一样,将自己真正的期盼说出口。 许未然殷殷切切地哀求许久,最后他灰暗的眼里终于有了亮光,扑闪的睫毛下的双眼露出朦胧的水雾,他慢悠悠地眨了好几下,努力地集中精力盯着眼前憔悴的两人,无力的手轻轻地回握住许未然,笑着轻轻道。 “谢谢你们,好香的花。”
第102章 番外——张勒 张勒在破旧的出租屋里喝着四块五一瓶的啤酒,无聊地看着娱乐新闻,说是当红小生许已然乔装打扮突然出现在穷乡僻壤的小镇,村民面面相觑,粉丝疯狂尖叫,闹了半天,原来是他的弟弟许未然好事相近,据悉,这位许未然亦是国家需要的高科技人才,不知他的伴侣是何许人物呢?娱乐记者播报。 一扫而过的镜头,他竟然看见旁边站着的李微。 “操!真是阴魂不散!” 张勒猛灌了几口啤酒,啪地一声关了电视,拿起报纸的招聘版圈圈点点,可方才一闪而过的身影偏偏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狠力一甩,黑色的圆珠笔断成了两截,笔墨滴滴答答地落在肮脏的桌子上。 “操!” 他恨极了李微,这个怎么甩也甩不掉的人,在每晚的深夜中出现,浓雾之中他举着一把刀,如何敏捷都刺不中要害,而一向骄傲的抱着手好笑地看着他,微微弯起的嘴角藏着些许嘲讽,他居高临下地说,害人终害己。 他家境不如李微,学习不如李微,甚至连模样也不如他好看,他就是讨厌见他永远清高、眼里容不下其他杂质,那一双眼睛干净得过分,他嫉妒,嫉妒得发了狂,他只想弄脏它,只想将他踩在脚底下,叫他臣服的模样。 他冷笑道,我只是不喜欢你不爱你,怎么就叫害你了,是你不要脸,是你勾引我的,躺在我身下的时候不是销魂得厉害,叫得开怀吗?我也让你爽过,怎么,不够,还想再来几次啊,可老子不想干了。 李微从暗黑中走来,光亮清晰了模样,他还是那副睥睨众生的模样,眸中不含任何感情,他的手轻轻一推,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脸上已被他踩着,他侧眸望着显露讥诮的李微,发现自己如何都动弹不得。 明明是在自己的梦中,局势却由他分毫不差地把控着。 李微蹲下来凑近去看着他,冰凉的刀锋贴紧他的脸颊,一高一低的唇瓣得意地笑着,知道你现在日子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其实你也不怎么样,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呢?幸好现在我的前路光明无阻,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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