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脆弱的东西,也就矫情的叶阿会惦记!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海息们一时间集体大笑了起来:“还有呢还有呢?” 念诗的海息拽着海草头,将字展开,倒着念前面的诗句:“哈哈哈哈他还说……” 看清那几行字,海息愣住了,笑容遁走在他的脸上,他呆呆地看向叶阿。 “他……不想去神所……” “什么?” 其他海息们脸上的笑容也像传染一样,逐渐消失。 叶阿垂下想要夺回海草的手,低着头,不跟任何目光对视。 这些海息们年纪差不多,他们都很年轻。他们发现叶阿竟然怀揣着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同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齐齐看向念诗的年轻海息。 这个会认识虫族文字的海息是下一任祭司,也是他们的主心骨。 “你!”继任少年祭司瞪着眼,看了一圈周围,看见他们同样懵懂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继任祭祀的目光陡然瞄准叶阿。 叶阿只觉得脑门上一热,自己头脑里的思想仿佛被洞穿了一样,剖在海水中,供这些海息们看。 继任祭祀脸上露出骇人的表情,猝然捏紧手中的海草,将它撕了个粉碎。 “今天什么都没发生,你们不许到处乱说,尤其是……”年轻的继任祭司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瞪得老大,他强硬的目光扫视过每一只旁观的、同样年轻的海息,一字一句告诫道,“不许告诉那些年长海息们!” “我们走!”继任少年祭司带着懵懵懂懂的海息们离开,路过叶阿时,他伸出食指,狠狠地点上叶阿的脑门。 “不许再写这种东西!你会被关禁闭的!要是被祭司发现,你甚至会……” 继任祭祀年轻的脸上闪烁着怒意,低声从牙缝中挤出警告:“你会被当成异端处死的。” 那群海息沉默地走远了。 叶阿停留在原地,张开手指,网罗着漂浮在水中的海草碎片。 他茫然地试图将那些碎片拼合到一起,可水流不听话,不停晃荡,将那些碎片推向更远更分散的地方。 他甚至找不到什么胶来粘合,海水会冲淡一切粘合剂,他没有机会将它修复,坏了就是坏了,永远不可能复原,这是不可逆的过程。 叶阿感到胸腔一阵酸楚,他还没有来得及给李加看,这些文字就碎了。 他带着零星一点碎片去往地牢,在门口,隔着老远,他就听见了痛苦的嘶吼声。 叶阿感到心脏被猛烈一捶,指尖海草的碎片随水流零落丢散,他几乎是溃败地摆动尾鳍,拼命向里面游去。 李加! 令他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已经不断传出来,地牢有一些微弱的照明,可叶阿却像第一次来到这里似的,地牢如此地黑,黑得可怕,视线模糊不清,什么都看不见。 越靠近里面,咀嚼声越来越大,仿佛快要贴到脸上一样。与之相应的,痛苦的嘶嚎声逐渐微弱下来,到了叶阿快要游到监牢时,已经微弱地只剩下一些喉音。 只剩下一个拐角了。 拐角过后就是李加的牢房。 叶阿突然感觉尾巴生根,仿佛被万千根海草缠绕住一样,他身体上是想往前游去的,可心中像是突然多出了无数只手,拽着他,不让他去看。 令他头皮发麻的黏腻的声音传出来,他一下子连想到以前见过的一个画面—— 海息们狩猎,如果丰收,狩猎之余还会玩弄猎物。 他曾亲眼看见一条通体银灰色的鱼被成年海息捉在手中,这种鱼肉很绵软,皮又厚,没多少海息爱吃,一般捉住这种猎物,通常都会放走。 可不知怎么,那天,那条成年海息突然起了顽劣的心思,他吆喝一声,别的海息都转过头来看他。 只见他举起手中紧握的银灰鱼,小鱼只能微微震颤尾尖,薄得透明的嘴一张一合,丝毫不知道接下来它将面对什么。 接着,众目睽睽之下,那海息上臂漂亮的肌肉缩紧,鼓胀起来,隆起象征力量的线条,手骨就像铁钳一样,向内收缩。 那条银灰色的鱼被捏得变形,扑哧一下,那条鱼的内脏被挤了出来,周围的水一下子就浑浊了,银灰色的小鱼瞬间变得很单薄,直接瘪掉了,就剩头骨还硬挺着,连着薄薄一张皮。 叶阿牢牢得记着鱼的内脏被挤出来的声音。 就像现在听见的,从牢房中传出来的声音。 他仿佛游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终于游到李加面前,隔着坚固的栏杆,他隐约看见地上趴伏着两条灰黑色的影子。 头朝两个方向摆着,尾连着尾,后面那条拼命挣扎着分离,前面那条奄奄一息。 “李加……不……” 叶阿几乎是扑过去,他像是被凌空当头敲了一棒,眼前晕得不成样子,李加苍白无力的脸在他眼中出现了重影。 李加像是被困在梦魇中,他那双温和平静的眼睛变得恐怖不堪,瞳孔凝缩成很小的一个黑点,不满红血丝,眼球凸出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爆掉。 他狰狞地张开嘴,尖牙缝中还有残渣,他与叶阿仅仅隔着一道栅栏,双手死死抓着两根铁栏杆,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出来,血管比皮肤更苍白,他的血从尾部流淌出去,以至于叶阿看不见新生的海息,因为那海息笼罩在血雾之中。 “啊——啊啊——” 李加不会说话了。 他的大脑被痛苦剥夺,他失去了语言功能,叶阿不知道李加是否清醒,是否在用这种无意义的音节告诉他什么。 可李加什么都说不出来,叶阿什么都听不见。 叶阿徒劳地张嘴,眼睛失去焦距,用已经木然的声音说:“我用你教我的文字写了诗,你上次说,要我带作业来的……对不起,我来晚了。” 叶阿的额头贴在栏杆上,他没见过冰,可却觉得这根沾着李加血液的栏杆真的很寒冷。 他的鼻腔很酸,心脏揪痛,可在海中他没有办法弄清自己是否哭了。 叶阿只能茫然地睁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李加身后一个与他相同体型的东西立起身来。 很快,更加清晰的咀嚼声,激地他头皮发麻。 叶阿怔住了,头脑一片空白,他此时才无比清楚地认识到—— 李加要死了,李加在深海的任务完成了。 一个新生的海息继承他的样貌代替他活着……也仅仅是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章鱼很担心你.jpg
第43章 深海篇(十) 不知道那种令他头皮发麻的动静响了多久,叶阿恍惚中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他浑身一震。 是祭司来带走新生海息了。 叶阿连忙朝地牢深处游去,他蜷缩在角落里,靠着墙坐了下来。 刚才目睹的一切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李加的身体在他眼前“消失”了,牢房里只剩下一个新生且懵懂的海息,嘴唇边还挂着李加的血。 叶阿觉得,自己的一部分思绪仿佛也被吞掉了。 怪不得祭司禁止任何年轻海息靠近这里,看了这样的出生过程,任谁都会崩溃的。 叶阿躲在最深处,这是一间使用频率很低的牢房,栏杆还新着,他能从反光中看见自己瘦长的脸。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面容很陌生,不由得靠近了些,手指触碰上照出来的,自己的脸。 这张脸在他出生之前,属于另一个海耶拿,属于一个陌生的虫族。 他艰涩地转动了下眼球,思考能力渐渐回笼。 回想起祭司教导他们的第一堂课,他依稀记得,他们以前是有雌海息的。 雌海息会是他们的母亲,他们的妻子,他们的女儿。 但那是两百年前的正常情况下。 现在…… 叶阿手指抚摸过他自己的脸,也是从生下他的海耶拿那里继承来的脸。 盯着看了许久,他知道,是这张脸的原主孕育他,生下他,从生理上,这张脸原来的所有者应该是他的…… 静了许久,他尝试张口,上嘴皮碰着下嘴皮,试探性地发出第一个音节…… “ma——” 忽然,一阵反胃冲击肺腑,他喉头梗塞着,恶心万分。 他手掌狠狠盖上栏杆,盖住反照出来的这张脸,痛苦地将眼睛紧闭起来。 “我们到底是怎样一种怪物。”他颤抖着声音。 “我们到底是什么怪物……” “我们到底是什么……” “谁把我们变成这样!” “是谁!” 叶阿再也克制不住,失掉声音,恸哭了起来。 “孩子……” 抽泣声中,突兀地插来一声孱弱的呼唤。 “孩子,过来,你叫叶阿对吗?” “谁?” 几乎是一瞬间,他收起了压抑的呜咽,抬起猩红的眼,瞪着声音来源。 “过来,铁门这边。” 叶阿游过去,在紧闭的铁门前立身,他的鱼尾在半空中划出流畅的弧度,像是用刀在石碑上刻下最后收尾的一笔。 少年海息平滑的后颈背着光,整个正面都藏在阴影里。 “你跟李加交好是吗?”里面那孱弱到声音轻问着。 忽然,铁门正中央偏上的部分,打开了一道小横窗。 从里面露出一只眼,眼球浑浊,眼眶凹陷。 “你认识李加?”叶阿皱起眉头。一提起李加这个名字,他的胸腔像是凭空生了一股乱流,到处乱撞,撞得他双眼干涩,无法呼吸。 里面那衰老的声音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喟叹道:“住这里久了都知道,他是个很好的虫族。” 听见里面的老家伙这么说,叶阿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点,他垂着眼,盯着地砖缝隙,抿着唇,下巴的肌肉控制不住收缩着,表情委屈。 “他教会了我文字和知识。” “可他无法摆脱这一切,无法摆脱这该死的命运。” “是啊,真的很可惜……” 铁门里面也传出惋惜的哀悼。 “叶阿,你把手伸进来,我有个东西要交给你。” “什么?”叶阿仓促抬头,“我不认识你。” “这是李加还清醒的时候交给我的东西。”里面苍老的家伙叹了口气,继续说着,“你来得太晚啦,他等不及了。” 这句话像柄利剑,无比精准地刺中了叶阿的心脏。 “我不是故意来晚的……” 他年轻的眼睛慌乱起来。 “我被一些事缠住了,我……”叶阿错乱地解释着,突然捏紧拳头,闭着眼面色苍白,流露出自我厌弃的神情,“不,别给自己找借口了……他都走了……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有意义的。” “你将手伸进来,看了他给你的东西,就什么都明白了。” 铁门上小窗里的眼睛退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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