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力江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 刚把他接回来,就认定他上不了台面,需要改造。 所以收了他的身份证,把他的手机和号码也全换了,彻底切断了他和从前生活的联系。 最开始,陆昭每天费尽心思想把手机拿回来,想和胡广以及玩得好的朋友吐槽自己这操蛋的经历。 直到那天他冒着雨跑回家,看到他爸在外面寻找跑出去的姚一言,他妈欲言又止地问他,姚一言还回来吗? 再接下来,他彻底认不清人。 陆昭一狠心,把过去的所有东西都扔了个干净。 不去看,就能不去想那个十八岁以前,一穷二白,却耀眼、张狂,什么都拥有的自己。 今天冷不丁遇到胡广,陆昭却没办法不去想。 如果是曾经。 他不会像今天这样因为认不出朋友而恐慌。 他会直接走上去,给胡广一拳,当做打招呼。 他从来不用考虑不合群,不用想没人玩,不用犹豫用什么表情遮掩。 他有家,有父母,有同学,有朋友。 放学走在街上,一路走一路打招呼,一路接零食,等回到家,肚子都被投喂得差不多了,连晚饭都不用吃。 陆昭觉得,那应该是最好的自己了,再也不会比那个时候更好了。 哪像现在,什么都没有,凄惨得无地自容。 陆昭几乎想不到,自己要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从前的好友。 花盆边又落了一片枯叶。 陆昭手背搭在眼睛上,自嘲地笑了一声。 高中时多好。 没心没肺,即使破天荒被人嫌弃了一次,也很快丢到了脑后。 “滴”,是电子门锁打开的声音。 陆昭被惊醒,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坐在阳台睡着了。 他揉了下眼,坐起身,问:“你回来了?” 熟悉的身影进了门。 玄关的灯没开,程冕的影子落在黑暗里,带着股让人揪心的陌生。 陆昭一瞬间不敢看他,垂眸盯着地毯。 程冕应了一声。 屋内太过安静,他抬头看过来,皱眉:“怎么在阳台睡?” 陆昭顿了顿,揉揉有些僵硬的腰,从软垫上爬起来:“没什么,就是想了点以前的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说完他抬起头,一下对上程冕的眸子。 这一瞬,陆昭感觉程冕的眼睛很亮。 像漆黑的死水突然流动,闪着月华流光。 陆昭眨了下眼睛,没搞懂这人为什么突然……激动? “想了什么?”程冕问。 “……就同学的事。”陆昭说。 他提到同学两个字,心里余悸未平,又跟着颤了一下。 陆昭下意识掩盖:“就是我说的那个学导演的同学。” “哦。” 程冕应了一声,眼中的光熄了下去。 他扯开袖扣,单手松了松领带,转身往楼上走。 陆昭跟着起身。 他这才看到自己手里的杯子空了,大半杯水都流进了花盆里。 “我去,不会淹死吧?”陆昭叫了一声。 程冕停下脚步,垂眸瞥了眼花盆,道:“不会。” “……你怎么那么笃定?”陆昭有点不信。 他说完这句话,就见男人目光移到了他脸上,黑眸沉沉,带着点他看不懂的情绪。 “养过。”程冕扔下两个字。 “哦。”陆昭应了一声,没想到养尊处优的程家大少爷竟然还养过花。 “你养过站那么远也看不清啊?”陆昭喊道。 程冕没回话,只有上楼时轻缓的脚步声。 陆昭看看花盆,又看看楼梯,感到有些不对劲。 这人早上明明还好好的,晚上回来怎么好像有点生气? 陆昭看了眼花盆,起身跟上去。 “工作上有什么事吗?”他问。 问完陆昭就后悔了。 以他和程冕的关系,打听程冕的工作,是个很危险的话题。 程冕回眸看了一眼,只道:“没事。” 陆昭缓步跟在他身后,没再多问。 走到卧室门边,一直走在前面的程冕冷不丁停下,转身问:“怎么突然想起同学的事,今天去见同学了?” 陆昭心又提了一下:“嗯……今天见了一面。” 他不想多谈,又怕程冕接着问。 但程冕只是看他一眼,便径直进了房间。 男人进了浴室洗漱。 陆昭坐在床头看了会儿剧本,半个字没看进去。 他一垂眸,眼前就是少年时肆意的时光。 画面夹杂着久违的率性欢笑,直往他脑袋里钻,避无可避。 程冕澡洗得有点慢。 等洗完擦着头发出来时,这人身上那股冷淡的戾气已经被冲掉。 他穿着浴袍,靠在洗手间的玻璃门上。 视线从额发的缝隙里,看向床边坐着的人。 “大学的同学,比高中记得更清楚吗?”他问。 陆昭手指用力,把纸质剧本撕了一角。 饭局上连发小都没认出来的窘迫又升了起来,冲得陆昭牙关发酸。 “不知道,那么久的事不记得不很正常吗?” 他“啪”地一下放下剧本,去拿睡衣,“你洗完那我洗了?” 说着便进了浴室。 程冕看着他,嘴唇轻动了动。 陆昭在浴室里磨叽了很长时间。 拖到最后,看到卧室的顶灯关了,只留两圈地灯,他才慢吞吞擦干身体,走了出去。 程冕已经睡了,侧着身子朝外。 窗帘没拉全,透过缝隙能看到零零散散的星星。 陆昭放轻动作上了床,盯着程冕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开始反思自己。 他只是因为自己的事生闷气而已,最后却忍不住把气撒在了程冕身上。 从前的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超大度。 明明是一点就炸的年纪,陆昭被人当面撂了面子,都没有发火。 坐过的位置,被人嫌弃的喷了消毒水。 胡广和其他几个朋友几乎瞬间就炸了。 胡广直接站起身骂人:“干什么呢你?不就是坐了一下你的位置,你清高觉得别人都有病毒怎么着?” 晚自习没老师看班,一场架马上就要打起来。 偏偏喷消毒水的那位半点不服软,冷腔冷调地问:“喷我自己的位置,有问题?” 胡广举着拳头就要冲过去,被陆昭伸手拦住:“行了!” 陆昭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嫌弃,起初的确有点火,但很快压了下去。 他甩了甩手中的牌道:“这可是我从家里拿来的第三盒,闹起来再被老陈给收了,你们几个到我家打工去吧。” 几人还站着没动。 陆昭挨个把人拉着坐下来,又看向窗边那位冷霜一样的少年,扯了下嘴角:“不好意思啊。” 事情大概就这样过去了。 但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 陆昭晾衣服的时候,会刻意把衣服挂在远离那些香味文具的地方。 但阳台那么小,那香气又够魔性,怎么都躲不过去。 上体育课时,一出汗,味道散发得更远。 陆昭待在体育场的洗手间里,洗完手,忍不住扯着领口闻了一下,嘟囔:“真比消毒水还难闻?” 入口传来点声响,陆昭转头,看到喷消毒水的罪魁祸首站在门边。 不知道看了多久。 胡广朝他抱怨过这位同学。 说是什么市里转来的,冷着脸牛逼得要死,谁都不搭理。 陆昭囫囵听了很多,最后只记得这人姓赵,叫赵融。 那么冷的一个人,名字是个“融”字,多不搭。 赵融走进来。 洗手间里很静,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人没有去隔间,也没去小便池那边,而是径直走向了洗手池,顿在那里。 陆昭拿不准这人是不是要说什么。 他心里还藏着点气,也怕再熏到这位大少爷,转身快速离开了洗手间。 陆昭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那天是个周末,也是田珍的生日。 他放了学,直奔花店。 胡广开了个电动三轮车过来,车斗里坐满了人,路上招呼了他一声,陆昭非常熟悉地跳上了前座。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还在抱怨。 “不行,我想着还是气。”胡广说,“得和那小子理论理论。” 陆昭翻了个白眼:“得了你,你连我都打不过,肯定打不过他。” 胡广一听这话差点气哭:“你当谁他妈都跟你一样能打!” 路过花店,陆昭笑着从车上跳下来。 胡广他们停在路上等。 一推开花店的门,陆昭愣了一下。 他们路上议论的人,正站在收银台后。 柜台后的少年也抬眸看过来。 看到他后,这人微皱起眉,低下头有一瞬微不可查的躲避,但很快又恢复了那股慑人的冷淡,黑眸漠然又防备瞥过来。 再微不可查,陆昭还是察觉到了。 他僵在花店门口,有些尴尬,心里把胡广骂了个狗血淋头。 打听的什么小道消息? 谁家大少爷周五放了学,还要来花店兼职? 少年人最好面子。 被同学看到自己周末在外打工,肯定很不舒服。 况且还……闹过不愉快。 沉默了两秒,陆昭垂眸走进去。 他没去看柜台后的赵融,径直走向花店的里间,和店主说话:“敏姐,我订得花好了吗?” 店主从里间探出头来:“马上就好,要写贺卡吗?” “不用,我直接当面和我妈说。”陆昭说。 店主笑了一下,又缩回了里间。 店里一下安静下来,又只剩下陆昭和赵融两个人。 冷冷清清,还带着丝不明显的对峙。 陆昭依旧没去看赵融,低头玩着手机。 其实他手机没开流量,没什么好玩的。 但很快手机也没得玩了,一声提示音后,“呱唧”关了机。 陆昭心里骂了一声,收了手机,去看柜台相反的方向。 目光沿着花墙,挨个走了一遍,十分认真,好似完全没认出柜台后那位结了梁子的同学。 陆昭大概知道,赵融最开始的那瞬回避,是为了什么。 可能是单纯的觉得丢脸。 更可能怕他趁机找麻烦,丢了这份兼职。 虽然结过梁子,但陆昭没什么戳人痛点的习惯。 索性就装作没认出来。 “小赵。”里间喊了一声。 赵融从柜台里出来,朝里间走去。 路过时,两人避无可避地对视了一眼。 对面少年身上那股冰冷的戒备已经散了,正莫名其妙盯着他看。 陆昭突然心头火起,有点生气。
70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