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安静了。世界又依然热闹。光影闪烁,人流如潮。 又安静又热闹,反而有种别样的瑰丽,像他一个人的海市蜃楼。 季昭看得迷醉了,都没察觉闻寒又把他推近了一点儿。 推他到主路旁近距离看了会儿舞狮,闻寒再不肯让他往前了。 见他视线又转向做糖人的摊位,眼睛拔不出来一样盯着人家,他笑了笑,在手机上打字:[在这儿等着,去给你买。] 季昭一阵惊喜,眼睛亮亮地看了眼闻寒,指向不远处的糖葫芦:“还要那个。” 闻寒点点头:[就在这里等,不要乱跑。] 季昭乖乖点头:他想跑也跑不了的呀…… 点过头,季昭乖乖看着闻寒进入“海市蜃楼”,像融进一幅画里,他停留在画外,视线追逐着他,在他看过来时笑着招手。 人虽然在暗处,笑容却像宝珠生辉,比五光十色的世界更夺人眼目。 闻寒险些就想走回去,把他的围巾往上拉一拉,把那笑容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不过糖人摊位已经到了,他到底忍住没动。 买糖人的人不少,闻寒前面还排了三四个。 他也没着急,对准摊位上的糖人拍了张照,发给季昭,问他想要哪个。 发完他扭回头去看他,恰逢一队穿汉服的年轻人走过来,不知是网红还是什么,引着一大串人流跟随,还夹杂着不少高高架起的手机在直播,闻寒的视线都被阻断了,他微微皱眉,有些不安——好在季昭的消息及时回复过来,在他发过去的图片上圈了个圈。 闻寒放了心,怕被摄像头拍到,背对着人流,没再转身。 季昭还在乖乖等。 也看到一股拥挤的人流由远及近,可惜他的视野低,看不见中间的汉服COSER,只能看到外围的人群。 哥哥都被挡住了,那些新奇的摊位也看不到了,他有些无聊地转开视线,却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孩子在哭。 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儿,被挤在人流边缘。现场或许太吵了,又都在追逐着热闹,除了季昭一个聋子,竟没人注意到她在哭。 看那孩子身旁没有大人,随时会被踩踏的样子,季昭顾不得其他,急忙控制着轮椅从小路靠近她,堪堪在她被撞倒前将她从人流中抱出来。 抱着那孩子退出人流几步远,季昭松了口气,才顾得上看向坐在他腿上哇哇哭的孩子。 “妈妈!我要妈妈!” 打开耳蜗,忍着头疼辨认口型,他才听懂那孩子在哭什么。 “你是和妈妈走散了吗?”季昭问她。 孩子不回,只是哇哇哭。 “先别哭。”他手足无措哄她,“我帮你。我帮你找妈妈,会找到的——嘶!” 他说到一半,头忽然一阵剧痛。 久远的,早已深埋在脑海的记忆突袭而来: 在这儿等,妈妈去买糖…… 妈妈!要妈妈! 别哭,叔叔阿姨帮你找妈妈…… 他痛得呻.吟一声,绷紧手臂,手背上青筋凸起。 “妈妈……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强行压下痛意,他努力安抚那孩子,“会找到的,别怕……”他抱住她,自己的身体却在颤抖,头也开始昏沉,孩子的面孔开始倾斜模糊—— 不行……他手指紧紧扒着轮椅扶手,用力咬了下唇,血腥味儿蔓延开来,他恢复一丝神智:“我带,带你去警务室——” “彤彤!” “姐姐!”哭到面目模糊的小女孩儿看到向她跑来的大女孩,“呲溜”一下子从季昭轮椅上爬下来,“姐姐!呜哇!” “臭丫头!叫你拉紧我别乱跑!”大女孩儿打了下小女孩儿的屁股,又一把把她抱起来,在怀里紧了紧,看了眼不说不动瘫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皱皱眉想要说什么,听到有人在高声叫自己,又急忙抱着妹妹迎过去:“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里?季昭想抬头来看,却浑身发软,只勉强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没有,什么都没有,很黑,很陌生,没有妈妈……没有…… “昭昭?”闻寒手里举着糖人,惊慌四顾,终于看到他时,大松了口气,稳了稳心跳才快步走来。 “笨蛋!不是叫你别动吗,怎么——昭昭?”闻寒说到一半,忽然发现他状态不对。 他整个人无力地陷在轮椅里,头歪向一边,睁着眼,眼神却涣散,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 “昭昭!”闻寒心重重一慌,跪在轮椅前,捧起他的脸,“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哥哥……”似乎认出是他,季昭嘴唇蠕动了下,眼里终于聚起一丝光,他眼珠动了动,视线从闻寒的脸移动到还被闻寒捏在手上的糖人,凝固住了。 “不要……”他眼中划过一抹慌乱,颤抖着抬起手臂,把糖人一把打掉,“不要糖……” “昭昭?”闻寒不知他怎么了,察觉他发抖,忙拥上去抱住他,“没事的,昭昭。” “不要糖……”季昭被他抱在怀里,身体却在往下滑,嘴里仍在重复,“不要……” “好,不要,不要!”闻寒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他一把搂紧了他,眼眶胀疼,声音艰涩,“不要,没有糖……昭昭你醒醒,是我,是哥哥在这里。昭昭!” * “怎么回事,小寒?昭昭醒了吗?”急匆匆赶到医院,季母呼吸还未平稳,见到闻寒,连声催问。 “醒了。”闻寒从出神中惊醒,站起来低声答,“又睡了,有些发烧。” 季母清秀的眉皱了皱,隔着门上的玻璃望向病房内:“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当然。”闻寒点点头,主动推开门,“他刚睡着不久。” 季家夫妻和季铭一道走进病房,怕惊醒他,各自放轻脚步,走到他床前,谁也没敢说一句话。 稍站了站,碰也没敢碰他一下,三人又放轻脚步,顶着同一副愁眉紧锁的神情出来。 “脸色怎么那么白?”季母自言自语般问。 季父则看向闻寒:“小寒,你电话里说的不对劲儿是怎么不对劲儿?” 闻寒合好门,顿了顿,看向同样皱眉看来的季铭:“大哥应该记得——” 他低头组织了下措辞,才继续开口,“在福利院,昭昭被大哥送去医院那次,醒来时……曾是……他小时候的样子。” 季铭当然记得。 那种自责痛惜与无能为力的愤懑,让他事后不止一次半夜惊醒无法入睡。 “你的意思是?”他看向闻寒,脸色一白。 闻寒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季母着急,且莫名心慌。 季铭看了眼母亲,犹豫是否要让她知道。 儿子的神态让季母心里越发不安稳,但经历过这么多,她又有什么承受不住的? “你说!”她给自己定了定神,目光定定看向季铭。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事,真的难以承受。 尤其当她看到醒来的季昭,缩在床头,不吃不喝,怯生生不看人,嘴巴里翻来覆去要妈妈。 他不是要妈妈,他是要她的命啊! 拒绝丈夫陪同,她一个人在洗手间掩面哭过一场,擦干眼泪,梳洗化妆,细细遮了皱纹,描了眉眼,一丝不苟涂好口红,放下头发,对着镜子逼回眼泪,款款走到他床前,迟了二十多年,抱他在怀里:“昭昭乖,妈妈来了……” * 季昭感觉自己做了个很漫长的梦,很累,累到醒都醒了,他却一动都不愿动。 试图回忆为何会这么累,脑中又是一片空白。 也不奇怪,做梦嘛,难免是这样——他有些失落地睁开眼。 “昭昭?”季母见他睁眼,忙从床头站起来,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按住他乱动的手。 他这两天时昏时醒,高烧反复,手上还打着吊针。 “妈……”季昭怔怔地喊了一声,随后又有些脸红,“不是,阿姨……” “你叫我什么?”季母不错神地盯着他,手抖了抖。 季昭有些尴尬,刚回归季家时,顾虑小宇哥,他是叫父母“叔叔阿姨”的,后来小宇哥已经知道真相,他却一直没好意思改口。 刚才也不知怎么了,大概是睡迷糊了,脱口就叫了声“妈”。 他有些别扭,含糊过去,不再看季母,眼睛看了眼周边,愣住了:“我在哪里?” 他说着,下意识坐起来,一用力,身上好多处酸痛,酸痛也罢,关键是右脚还用不上力——他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的留置针,又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的腿,忽然想起来了——“我出车祸了!” * “清醒了?” “什么意思?” 得到季母通知,季父、季铭和闻寒同时抬头。 “昭昭不是……小孩子了?”季铭浑浑噩噩问。 “不是!也不是十八岁了!”季母眼里含着泪——喜悦的泪,“孩子彻底醒了!” 这回季铭反应倒快起来,“嗖”地冲进病房,紧紧盯着弟弟:“我是谁?” 季昭愣了愣,疑心自己没听清:“哥你说什么?” 季铭嘴一咧,想要笑,泪花子却差点飚出来,他走上前,一把抱住季昭:“你个混蛋!臭小子!哥早晚揍你一顿!” “什,什么?”季昭愣了愣:揍谁?一定是他耳蜗出问题了…… 他被季铭紧紧勒在怀里,茫然地抬起头来,面前,是神色复杂望着他的父亲,母亲,还有……闻寒。 “闻老师……”他怔怔叫了声。 “嗯。”闻寒嗓子发软,腿亦有些发软,看着季家人依次上前和他拥抱,自己却迟迟迈不动脚。 他真的怕,怕极了,怕极了他变不回来,永远是那个等着妈妈来接的小孩,一个人在暗无天日中绝望挣扎。 万幸…… 鼻子一酸,他扭开脸,快速眨了两下眼。 “我……昏迷多久了?”就在这时,他听到季昭问,“陈默和司机呢,他们都还好吗?” 他说什么?闻寒猛然抬起头来看向他,僵住了。 * 花了半天时间,季昭才接受他出车祸已是半年前这个事实。 又花了半天时间,他才勉强相信,这半年他并不是成了植物人躺在床上,而是活蹦乱跳了半年。 尽管他对此毫无记忆。 “闻老师,谢谢你。”第二天早上出院前,趁着只有他们两人,季昭有些羞赧,但强作镇定地看向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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