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走了百米,他们终于遇见一处出口了。 穿过门,透亮的光迎面扑来,他们下意识抬手挡脸,适应强光照射后,他们这才发现,脚底,是一个舞台。 聚光灯迎面把他们二人裹在刺眼的光亮之下,像是一颗会发光的眼睛在检验他们的身份,两秒后,灯光若无其事地调转方向,把他们塞回黑暗里。 “这边请。”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走到他们面前,在黑暗里,他不知道给哪只能夜视的眼睛指了个方向,就踩着地板往下走。 幸好他们是直感者,凭感觉也能在黑暗里行走。 可览星偏要拉住悬川的手,贴在悬川耳边小声道:“好吓人啊。”说着,他的手指还钻入悬川指缝里,下巴蹭了蹭悬川的颈脖。 发根碰到皮肤有些痒,悬川差点笑出声,他用空出的那只手,半是警告地捏了一下览星的鼻子,低声道:“安分一些。” “好吧。”览星不情不愿地站直了身体,好好走路,但是手没松开。 “到了,请进。”那引路人拉开门,里面的光和声音一齐泄了出来。 正在说话的女声铿锵有力,似乎在与谁据理力争着:“……这是你们第二次试图把我说成一个救世主。我无法想象自己是否足够扮演这个角色,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们,我希望你们了解,我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力量。” 览星和悬川进门的时候,白烟正丢下这句话往外走,见到他们,与他们轻轻颔首示意,然后,头也不回地阔步离去。 等身后的门关闭,他们才愣愣地转身看向里面。房间很大,他们站在门边,十米开外的中心,摆在个偌大的圆桌,周围坐满了身着礼服的人们,他们有些人戴着面具,有些没有,露出的神情,无不是错愕或者愤怒。 理查·费曼也在,但他坐在圆桌最外围,满脸胡茬,不似过去总是笑着,在白烟离开后,他突然站起身,这一动静,吸引走大部分人的目光,理查跃跃欲试道:“我可以啊。” “你?”说话人是位女士,约莫五十,她正坐于桌前,腰背笔直地挺起,悬川认出来,这是理查的母亲,与记忆相似又不同,或许是她眼角的皱纹,亦或者是她不再笑着看着他们,她的嘴角绷得很直,她绝情地摇头,如对待怎么也长不大的孩子那样,叹道:“理查,别捣乱。” “又来了!”理查·费曼从未如此失态过,他精心打理过的发型被他挠成了乱七八糟的狗窝。 “我不是,我知道我不是,我只想帮你们,可你们总是在说,哎,理查,你这个普通人!”他跺了跺地板,在所有人的目光再度从他母亲那里,递送到他身上之前,他又垂头丧气地坐下了。 …… 他们站在门边,见此一幕,览星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悬川的,在悬川看来的时候,览星微微低下头,在他耳边悄声说:“理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是吗?”悬川想了想,他完全不知道。 “哦。”览星有点开心,又有点替理查难过。 他明白这种感觉。 只有自己明白这个滋味。 * 圆桌上,会议并未因主角的离场而中断,依旧在进行。 罗莎女士眉头微蹙,她似乎不理解儿子为什么如此冲动,她问道:“理查,你难道忘了鲍德温?” “……我没忘!”理查倔强地说。 “你没忘,那你就是忘记了那次的教训!你带着殿下冲动行事,鲍德温教授替你抗下责任,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经过域内此事,会让你成长一些,但你今天……你太让我失望了。”罗莎女士这些年隐藏于费曼家族背后,并没有因夫家的头衔而被压制分毫,她放下柴米油盐,坐在圆桌一角,面对上儿子倔强的态度,她放下一个母亲的身份,如一方将领那般,挥手叱道:“出去,想明白了再回来。” 闻声,悬川眼睛不自觉瞪大了…… 鲍德温。 览星也注意到悬川的反应,他想,哦,悬川还不知道呢。 理查真可恶,总是骗人。 他没事人一样替悬川鸣不平。 理查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发出聒噪的动静,他沉默地往外走,遇上门口的悬川,他抬起眼,喃喃道:“悬川,我很没用吧。” 当年让鲍德温替他背锅,现在,他还是一无是处,什么事情也做不好。 不等悬川回应,他像是发表一句无需回答的感慨那般,又继续往外走去。 门口的侍者替他打开门,理查走出门,黑暗里,他一时愣住,自己该去哪? “理查。” 熟悉的声音从身边传来,理查转身,是白烟。 这么多年,他们从当初策划逃离,到现在,他们一个被赋予天大的责任,一个被打为难以成事的局外人。 她靠在门边,像是刻意在等理查,又可能不是,理查一时沉默,白烟突兀地问:“你还记得,在域内,何赛那个废物是怎么说的吗?” “……我记得。” ——当时在域内,何赛站在监室外,抓紧机会要抓住理查的把柄,好一雪前耻,何赛咬牙切齿地说: “你们找了那么多人给你们垫底,我来算算啊,”何塞恨恨地看着理查,像是要把之前所有的账都算清了,“你把联邦的训练基地弄没了,还找了人给你垫背。” “你以为自己做了多少好事?”何赛骂道:“你不过就是个永远无法出头的废物!” 所有人都在谴责他的无能。 连何赛那种人也可以。 “理查,你做了很多事情,没人能否定你。”白烟垂下眼,她冷若冰霜的脸庞罕见地出现一丝脆弱:“如果说不配,那应该是我不配。” “人人都说我是能够救他们的帝姬,可是,我若是帝姬,帝国又在哪?”白烟似哭似笑地叹了口气,她坚决地说:“我不想陪他们做梦了,理查,你也不要再梦下去了。” * 室内—— 会议依旧在进行。 “你是谁?”坐于罗莎左手位,正慢吞吞说话的那老头,年纪相当大了,毫不为过地讲,如果他嚷嚷着要进神龛,也不会有人阻止他。 他眼皮下垂着,几乎要把眼珠遮住,没人回答他,他将脸对着门,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谁知道他在跟谁说话,览星像是突然被拽到舞台中心的观众,不配合地说:“不是你们喊我们来的吗?” “无知小儿!”他迁怒道:“你们这些无知年轻人!” “总管死了,帝国的血海深仇未报,你也是王室的后代,你说要不要报!”他显然认识览星,每一句话都说得一字不差。 览星不禁默然,这么多年,他们这些从海上来的异族人,任凭调遣,却一直不知所谓“那边”是什么妖魔鬼怪,现在……倒想起来询问他的意见。 “报啊,为什么不报。”览星将后背与墙壁拉开距离,轻飘飘地说:“不仅仅要报仇,还要恢复帝国。” 悬川愕然看向览星。 览星松开一直握住悬川的手,他不看悬川,迎上众目睽睽,咬字清晰地继续说:“我们干脆把联邦的人都杀了,倒也不难,直接入侵每座城市的守城军指挥楼,把围墙的防护撤下,让虫子都进来,不动一刀一刃,就能让您老美梦成真。” 圆桌上的众人有些坐不住,他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对眼前似笑非笑的年轻人感到陌生,屈评最先坐不住,他哆嗦着嘴唇,想要训斥这无法无天的小子,可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口。 ……这确实是一个法子。 悬川越听越不对劲,他皱起眉,想拦下览星,可览星突然扭过头,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那一瞬间,悬川仿佛看见了少年时期的览星。 他没有再阻止他,只跟在览星后面,随览星往前慢慢走去。 他们从昏暗的角落,一步步来到圆桌附近,那块区域在头顶吊灯的直照下,亮得分不清白日黑夜,览星讥诮地环视四周,把这些幕后之人的表情一一记住,他说:“听起来是不是很简单?你们嘴巴一张一合,我们这些……寄生虫,便要指哪打哪。” “你们坐在这里空口白话,却要让活生生的人给连尸骨都不存的帝国陪葬,既然你们那么想报仇复国,为什么不自己冲上前去,用帝国的话怎么说?”览星勾起嘴角,语气森然地吐出两个字:“祭旗。” 他混账地笑着,用手做抹脖子的动作,看着桌上的各色神情,笑道:“怎么?你们要违背祖制?” “嘭”的一声,烟灰缸擦着览星的额角飞到了墙壁上,屈评恼羞成怒地拍案而起,指着览星骂道:“你胆子不小!你以为自己怎么逃出来的?” 悬川心惊胆战地收回视线,那块陶瓷烟灰缸已经碎了,览星背对着他,悬川看不见他的状态,尔后,他看见览星将右手放在身后,轻轻地摇了摇。 没事。 览星这样告诉悬川。 悬川怔然,又无奈地笑了一下,众多视线中,他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回应一下。 览星做着小动作,却不耽误他跟老头吵架,他说:“是啊,您忘了?我可是忘恩负义的杂种。” 他把自己骂进去,却不想,先于屈评,有人坐不住了。 “览星!”女声猛地站起,她朗声道:“你闭嘴。” 是楼澜。 悬川意外地看着她,她呵斥得有些凶,但是却没真的动怒,而览星也没有为此生气。 可屈评明显动了怒,一而再再而三被这些晚辈欺压,他顾不得面前的众人,涨红了脸,操着老烟嗓叫骂出声:“黄毛丫头,你当这是哪里,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楼澜并不惧他,她声线沉稳,直视老头凶狠的目光,有条有理地说:“我代替我父亲前来议事,屈老,览星是我的弟弟,你们无缘无故地为难他、欺负他,自然与我有关。” “无能的杂种。”那老头哼哧哼哧地吐了口唾沫,他一边骂,还十分不解气,竟然公然释放了精神力,赫然不顾身份,径直往楼澜方向攻击。 霎时间,硝烟味顿时挤满了房间……览星神情冷淡地收手,对瘫软椅背上的屈评笑了笑,说:“您这话说得可真是新鲜,”览星看着他,故作疑惑道,“帝国都没了,您还守在那门口,是打算给自己守灵吗?”
第68章 祸患 “油嘴滑舌!”屈评没受过这种气,他指着览星的鼻子,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起来:“胳膊向外拐的杂碎,没父母管教的东西……” 屈评人如其名,惯会评说的,悬川不忍卒听,就算是他,也忍不住想要说几句,好让对方闭嘴。 可就在刚刚,悬川嘴里无端舔到了一丝涩味,像是血。 他确定自己口腔健康无损,没有任何地方受伤,如果说来,这更像是一闪而过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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