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对自己的性命不甚重视,而对待失而复得的览星,他当初的表现……似乎,也是虚有其表。 他反应迟钝,不知道别人为他做出多少,就这样理所应当地占用。 他忽然明白去年临海镇广场上,顾谷为什么要让他滚走,也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允许他带队去实训。 他不知珍惜。 * 刻意残留的精神体被发现,他感受到“自己”被悬川温柔地注视着,不敢悄无声息“偷窥”,所以无法得知悬川内心如何潮涨潮落,他只知自己突然被无罪释放,巨大的情绪起伏下,览星突然感到满腹委屈,悬川也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他心中不忍,语气放得温和,他问:“你冒着很大的危险,览星,不要有下次了。” “咳,二位,”温地从半开的门内探入半个身子,阴恻恻地开口,“私人时间结束,该开会了。” 楼下的客厅许久未曾……不,悬川站在楼梯上想,是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人齐了,安也说出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她是来邀请大家今晚去她家喝酒的。 理查是个自来熟,也不管别人认不认识他,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安走后。 理查才开始告诉他们这次会议内容。 为了庆祝胜利,域内邀请了各方人参加庆功宴,悬川和览星在防空洞救人亮眼,被伊顿·格兰维尔——域门口神神叨叨的老头推荐,作为普通公民参加宴会。 览星和悬川抬起头,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丝疑虑。 “怎么了吗?”理查还不知道他们具体发什么了什么。 悬川心中隐有不安,览星率先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理查解释说:“当时,我们一直穿着纠察队的制服。” 他们并不知道格兰维尔在人群里,不知什么原因,他们迟钝地没发现,退一万步说,他们当时穿着纠察队的白衣制服,如果说普通居民不认识他们衣襟上的银色鸢尾,作为能叫总管给开特殊通行证的伊顿,怎么会不认得? “靠,那老家伙到底什么来头?”理查听完原委,不禁懊恼地往后一靠,将椅背摔出一声痛苦的吱呀声,脑袋上的头发毛躁得更厉害了。 ……谁知道呢。 览星说完话后就像是扔掉了包袱一样,也不立马接话,他起身去厨房倒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放在悬川面前,杯底轻轻敲响桌面时,他才说:“我可以去解决他。” 理查闻声一骨碌跳起身,随即,他瞥见览星身边的悬川,悬川正皱着眉,不太赞同的样子,而览星冲悬川眨眨眼,理查忽然意识到,览星这家伙可能在开玩笑,而且,他叹了口气,用打小报告的语气抑扬顿挫道:“览星,你是不是背着我们接什么私活?” 这种事情是嘴皮一碰就能解决的吗?别扯了。 他们可都是正经人。 览星耸了耸肩,不再搭理理查,低头看向一直注视着他的悬川,悄声问:“水温怎么样?” “烫吗?”览星简直像是在履行什么幼师任务。 洛汀就坐在他们正对面,有点受不了览星腻腻歪歪的样子,腾地一下站起身,在所有人目光集中到她身上时,她才反应过来现在好像在开会,只好说:“你们慢慢纠结吧,我出门溜达一会。” “你就偷懒吧。”温地冲她逃之夭夭的背影扔了一粒瓜子,骂道:“街溜子。” 一张桌子,五个人,不,走了一个,四个人,两个在讨论水温,一个在揉头发,温地叹了口气,只有他了。 但他也只是说—— “那你决定怎么办?”温地斜眼看着理查,嗑着瓜子翘着腿,随意得像是在问明天吃什么。 理查停止蹂躏头发的动作,呆了呆,在览星准备起身添点茶叶的时候,他突然说: “先进去吧,反正我也要去。” 反正,理查作为费曼家族的孩子,也会出现在受邀名单上。 就等理查这句话了,温地举起手,面无表情地欢呼道:“好耶,解散咯。” “览星,你又干嘛去?”温地也终于嗑完了瓜子,他一把抓住一直在跑来跑去的览星:“你忙什么呢?” “准备午饭。”览星举起刚刚趁理查犹豫期间,与悬川一起去皮的土豆,完全不把会议主持人抗议的眼神放在心上。 ……靠。 理查有些无语的同时,又有点习惯地耸了耸肩,好吧,今天又是只有他一个无感者参与的直感者会议呢。 叮—— 通讯器的消息提醒。 是艾洛蒂发来的一则讯息,有些没头没尾的,但是他瞬间读懂。 她说:“明晚见。” 这句话,像是少时在军校偷偷聚会,有人带来的一罐啤酒,拉环拉开,发出一声清脆愉悦的响声,理查郁闷的心情突然变得愉快起来,他像是老谋深算的大坏蛋一样眯起眼,狡黠地说:“都去吧都去吧,可有好戏要看呢。” 他预感,这次宴会必定非比寻常。 * 柯尼希秘书长是个六十岁的老头,与纠察队那些重仪表轻真诚的家伙不一样,他打扮得像是来遛弯的大爷,跟大爷又不一样,他丝毫不显老。 脸上一点褶子都没有。 览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孩子,”他精神奕奕地同悬川打招呼,“好久不见了,上一次见你,还是几年前吧,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忧愁的军校五年级,为毕业去向苦恼着。” “您好,秘书长阁下。”悬川一愣,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域内,大约已经过了……六七年了吧,悬川冲他行了军礼:“感谢您那时的悉心教导。” “这位是?”柯尼希望向览星,面生,且没穿军装,他不认识,只和蔼地笑着,对悬川身边的览星点头示意。 览星没有表情和问候句,只是僵硬地点点头,呆呆愣愣的。 “我在红桃街的朋友,”悬川解释,“抱歉,您知道,北区的边缘城镇,没怎么见过这些场合。”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能来,我这个老头子感到很是开心。”柯尼希笑呵呵地说着。 “秘书长阁下!”几道急切的声音从他们身侧响起。 悬川下意识松口气。 柯尼希被人缠住后,悬川与览星顺势走到一旁。 “放松点览星,这不是枪决现场,就当做免费吃一顿。”悬川搂着览星紧绷的背,低声道,酒气淡淡地洒在览星耳廓,有点热。 “你跟他很熟吗?” “没说过几句话,”他看着览星好奇地样子,想了想,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带着览星来到户外,去到喷池附近散心。 “就是跟你说过的那次,从中区回来后,我起了疑心,借休养的理由,去域内调查资料。” * 421年,军校五年级生悬川在域内。 “秘书长阁下,午好。”他敲开了秘书长的门。 “啊,中尉悬川,你好。”柯尼希秘书长惊讶地看向笔挺而立的悬川,亲切地说,“我见过你的父亲。” 他像是个每周末都会跟裴谌喝酒聊天的熟人,可是作为联邦第一军校生来域内之前,他们从未见面。 “原来是这样。”他只好干巴巴地说。 “有什么事情吗?住得不习惯?”柯尼希盖上笔盖,胳膊撑在桌子上,身体往前倾靠,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位第一名,笑容可掬道。 “这里很好,秘书长阁下,我是为别的事情。”悬川指尖摩挲着手里托着的军帽帽檐:“我最刚从中区回来,有些问题,但是我不知道找谁解决,请问我能……” “噢噢,”柯尼希若有所思地点头,“我能帮你什么吗?” “我想借用一下读书卡,您知道,军校里,老师都说域内的图书库是整个联邦的智慧之源。”他眼睛不眨地编排着军校对此一无所知的老师们,诚恳地问:“我能借几本书吗?” 捐赠了大量资金的柯尼希家族是域内图书馆的幕后功臣,到了秘书长这一代,显然不甘心只做“幕后”了。 他无数次在公开场合说过这个事情,悬川曾经从某个对联邦现在冗官制度表达反对的老师那里听过几句。 “当然,这是当然的,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客气,你这孩子……”柯尼希喜不自禁地送走了悬川。 几天后。 柯尼希再次见到了前来归还权限卡的悬川。 “怎么样,知识的海洋,是否让你沉溺?”他自以为很风趣地说。 悬川微微点头,他眼神纯真,像是个认真求教的好学生,从不会不交作业也不会撒谎的那种:“秘书长阁下。” “嗯哼?”柯尼希轻快地答应下。 “联邦是故意忽视了中心区的求助,还是,只是因为没有看见呢。” 他黑色眼瞳平静地望着柯尼希,里面的求知欲比柯尼希见过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浓郁,他本该开心,因为很少有人能问他问题。 少年无意重伤谁,他只是问出问题,可问题在这个宽阔华丽永远四季如春的办公室里,仿佛是在寒冬时,屋檐下结成的冰凌,尖尖长长的角,比任何匕首都要锋锐,它被少年捏在手里,对方只把它当成一滩水,可它却刺入了柯尼希的眼睛、心脏,这个经久未记忆的刺痛感令柯尼希不禁打了个哆嗦。 作为联邦的秘书长,他竟然是从一个孩子那里得知的真相,可见,他早就,名存实亡。 * 这段回忆险些快要遗失了,悬川说完,略带感慨道:“我没想到他还在域内工作。”一个对联邦动向如此不熟悉的秘书长,到底存在的意义在哪? 悬川百思不得其解。 览星却说:“悬川哥,那你后来怎么样了?” 悬川歪歪头,面露疑惑:“什么?” “他们有没有因此伤害你。”览星眼底闪过一丝愤怒。 “不,”悬川理解他的意思了,拍着览星的后背安抚道:“他们大概没把我放在眼底,而且,不久,我爸就突然病了。” “我提前从域内回到临海镇,在军校的帮助下,他去了中心城的一家疗养所。” 再然后,悬川收到军校留校邀请。 听此,览星却没松口气,反而疑虑重重地问:“他们是在监视你吗?” 悬川本想否定,可瞧着览星提防的样子又着实有趣,他便说:“……也可以这么说。”大概怕览星再像昨天会议里那样张口要“解决谁”,他飞快补充道:“也可能只是巧合,柯尼希看起来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览星点点头,在悬川的浅笑中,终于不再坚持什么了。 * “脾气这么大,怎么?纠察队队长是觉得域内的温度太低,给大家添点热气,这叫什么?雪中送炭吗?” 一个熟悉的嗓音咬着乱七八糟的词语,回荡在寂静的花园里,轻易吸引了他们二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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