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川探头一看,是安的酒馆。 ——他们到了。 理查就在车库那边等着,他跟肉贩子似的耸了耸鼻子,悬川想问他闻到什么了的时候,览星突然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悬川找到他的时候,览星正在徒手爬上城墙。 他突然就明白过来,览星,应该是想送一送他们。 尽管,他们可能早就消失不见了。 * 孟章和司宿拒绝归顺,他们带着同样不愿对联邦妥协的一群人,消失在了北区南方漫长的森林里。 那年,冬季很快就来了。 司宿本来身体就不好,是幼时在外流浪落下的病根。 览星他们再次得知孟章的事情时,司宿已经去世了。 那天冬天来得实在是太快了,毫无征兆地刮起凛冽的风与雪,以往他们在家的时候,不到冬天,孟章就会为司宿准备好充足的燃料,有时候为了防止司宿偷偷熬夜,他抱着自己的被褥过来守着他,像是对待不听话的小孩子。 但更多时候,是司宿在管着他。 孟章清晰地记得,去年,他们去西区买战备物资。 在西区,用钱比呼吸还轻松。可实在是太贵了,孟章买不服,试图跟西区有名的大奸商启明讨价还价。 那男人听完他们的话,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整个人黄花梨方背椅里,被身边一年轻男人伺候着吸了一口烟,然后又轻轻吐去,白色烟雾扩散在空气里,司宿身体不好,孟章皱着眉,往他身前挡了挡,但应当是没什么效果的,可他必须忍着不满,不能依着脾气摔门离去。 他有求于人。 “孟大帅,你是个英雄,可是啊,救急可以,咱们,救不了穷。”他手指挂着颗硕大一颗猫眼石,孟章只在中区总领家见过这种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价值不菲的东西,启明坐拥西区近一半的矿山开采权,孟章几乎想把他手上的珠宝一骨碌全薅下来,室内的烟雾越来越大了,孟章感觉一阵头晕眼花,就在他快要冲动实现这一事情时,司宿按住了他的肩膀。 如同以前的所有决定,司宿能在关键时刻遏制他的冲动。 他不能没有司宿。 他带着司宿的尸体一路往家走的时候,脑子一刻不停地回忆这幅画面。 他当时,要是把西区那王八蛋杀了,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了? 回家的路程漫而长,冬天来得令他恼怒,冬天叫司宿丧了命,可冬天,又保住了他的命,一路上没什么虫子出现,似乎老天都格外偏袒他。 他回到中区,皑皑白雪覆盖一切残破污浊,他用那把长相奇怪的刀切开那表面的纯白,盯着底下的泥淖混乱肮脏看了半日,直到天色昏沉,他也要陷入浑浊里去了。 最终,孟章还是没有把司宿埋进去。 “这不是他的家。”他告诉跟着他回来的西塞罗,忽视西塞罗不忍的表情,只是说:“我不能把他放在这。” 没人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把一具冻僵了的尸体带在身边,也没人知道,他会在428年的春天消失不见。 他去哪了? 西塞罗不知道,西塞罗再也没见过他。 他们一起走过中区最难的时候,孟章却没能熬过没有司宿的第二年春。 西塞罗想到了某次,孟章要出城,司宿也要去南游说。 他按规矩留下守城,与他们别过后,离开的步子不知道为何比平常放慢了一些。 于是他听见那段对话—— “孟章,你有话跟我说吗?”司宿特地等西塞罗离开才问出口。 西塞罗听见了,他故意蹲下身系鞋带,想拖延一段时间。 刚刚孟章表情却是有些古怪,他还从没见过这男人如此纠结的模样。 西塞罗不禁有些担忧。 “……嗯,”在司宿疑问的眼神下,孟章犹豫了一会,他郑重地说,“司宿,一路平安。” “……好,你也是。” 司宿是旧日支配者的后代,或许是天生的废物,他并没有直感者的能力,再被帝国贵族们判定为无用之后,他就像是一袋废品,被随手丢在了西区。 他在西区的贫民窟里躲躲藏藏地长大,躲过了麻风病的侵害,那日,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到“能讨口饭吃”的地方,一墙之隔,是骄奢淫逸的安乐乡,但因长时间没进食,实在没有翻过那道墙的力气了,只能蜷缩在潮湿逼仄的污水沟旁,直到,眼前突然跳下一个举着造型奇怪的砍刀、杀出一片血路的孟章。 再然后,是他们往后的生死之交。 “我听司宿的。” 西塞罗记得孟章总爱笑着说:“司宿最懂我。” * 览星从城墙上跳下来,落到堆满沙土碎石的地面,带起碎裂的响声和纷飞的灰尘。 他见到悬川并无波动,面色沉寂,是习惯一切的那种漠然。 他们面对面站着,站在刚经历过炮火的墙地下,成了黑暗中两道只有轮廓的模糊影子,悬川发觉自己突然不能听明白他的话了。 因为他说:“悬川,我们要分别了。” 他说得如此猝然,像是有人逼着他赶快说,悬川甚至反应不来。 他僵硬地转动大脑,企图从多种角度理解这短短一句话背后的真实含义,故而只看着览星,没有半分回应。 得不到回答,览星心里突然落空了一大块,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可能是灰尘的缘故,他忍不住揉了下眼睛,与他错身离开。 “你是不是,又哭了?”他听见背后传来男人试探的声音。 这一刻,览星的碧蓝色的眼瞳似乎窜出了火焰,烧得十分猛烈,他暂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就是感到十分恼火。 “悬川,你走吧。”他步子停下时的语气也变重了,甚至是不留一丝拒绝的狠厉,丝毫不在乎自己一直以来维持的泰然自若终于难以为继,尽数解体,终于脱下自己的那层伪善的表皮。 可是,悬川表现出一副听不懂弦外之音的样子,只是问:“理查要赶我走,你也想赶我走吗?” 览星狠了狠心,他一动不动地说:“……对,悬川,你最好回你的临海镇,回你的联邦第一军校。” “别耽误了自己。” 话音一落,空气就陷入十分安静之中,仿佛所有声音都死绝了。 览星不敢回头,可他又想知道悬川为什么不回答。 算了吧,他想,自己本就不应该拉他进来,难道,他要让悬川也落得如此境地吗? 悬川看着那个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想碰一碰览星,突然,他感觉到一股细微的刺痛,他下意识反抗,而两股精神力彼此倾轧,带来了更激烈的反馈。 悬川身体里依旧残留在览星的神经触手,它大胆地钻入悬川身体里,贴过悬川敏感的神经体,似乎还想探究他的一切。 悬川感受到了它的蓄意进攻,除了一开始的对抗,之后,他一直在躲避,包容着他,逐渐,览星越来越过分,像是故意要别人去打自己而挑衅悬川,悬川对于力量操控心存芥蒂,害怕伤害览星,可他同为直感者的他,本能自然不允许他继续压抑自己。 于是,他选择了最暴力,也是最快的方法,他伸出手,抓住了览星的脖子,扼住脆弱的颈脖,手底下依旧能感触到呼吸空间逐渐变得稀薄,掌控人的生命就是如此感觉吧,像是高高在上神惩处违背他命令的追随者,不满其违背予取予夺的原则,开始回收他的礼物。 窒息感求生的本能迫使他想要反抗,精神力被入侵的刺痛感显得微弱起来,他被分散了注意,冷静了下来。 “我们是一起的。”在览星脱力前,悬川松开了手,用方才像是快要令览星窒息的手环抱住了他。 “览星,我跟你一起走。” 怀中的身躯有一瞬的僵硬,随即柔软下去,悬川顺着他的脊背一下一下捋着,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大口呼吸着。 * 几个小时后,红桃街。 览星卧室的浴室。 剪刀声清脆地发出今晚最后一声脆响,镜子前的男人微微倾身,满意地笑了一下。 “果然……”看着镜子里短发男人,览星歪了歪脖子,果不其然,没有头发遮掩的颈脖处,一抹色泽微微变深的红像是某种颈饰,无比显眼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果然,剪了头发后,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晰了。
第39章 小尾巴 昨晚,是不是闹得有点太过分了? 悬川几乎没睡好,可能是调用精神力的缘故,总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在不休不止地躁动,像是被点了一把火后的原野,熄灭表面火焰后,依旧有很小的火星悄悄炸开。 咚咚敲门声传来时,悬川腾地一下站起身,他有些不自在,更多是紧张,其实他早就起床了,十公里跑完了,洗完澡且把头发打理得仿佛要出席某个高级别的场合。 可等览星敲响他的门,他还是感到手足无措,总觉得哪里没有准备好。 “悬川哥,你醒了吗?”览星声音隔着门传来,似带着些犹疑。 “来了。”悬川深吸一口气,飞快拧开门。 给览星打开门之后,他就赶快转身回去了,他拉开房间书桌的座椅,慌慌张张地说:“昨晚睡得好吗?” 他一边说着,又整理起来一丝褶皱都没有的床铺,把枕头拿起又搁下,放下后又拿起来,如此重复好几次,像是得了什么重复命令的机器人。 “嗯,悬川哥,我留在安那里配方,她改造了一些,特地拿来给你尝尝。”览星并没有走进来,不远不近地站在门框那里,注视着悬川的背影。 “哦哦,好。”悬川并不知道他还站着,他对着不需要画蛇添足的床铺瞎忙活,但注意力还搁在览星那边,闻声赶紧点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让话落地上,发出某些令他心惊胆战的且难以挽回的响声。 他小心翼翼的同时又很粗心,甚至,他都没去思索这杯改良酒是否应该接下,毕竟现在还是早晨,尽管悬川晨练回来了,可也不意味这就到能喝酒的时间。 而且悬川也从不喝酒。 这只是个由头,因为一个人想要见谁,因为心底已然溢满,于是,迫不及待,不顾一切。 悬川终于有要转身面对览星的迹象,他抱着那只枕头,拍了拍上面被他新弄出来褶子,问:“安来了吗?” “嗯,在楼下跟洛汀聊天。”览星温和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轻声回答。 “她们关系很好吧,安一直都想有个妹妹跟她玩。” “看着是不错,洛汀也一直很讨厌我跟温地。” 悬川放下枕头的时候默默笑了:“那你们的关系也一定很好。” 尽管悬川看不见,览星依旧乖乖点点头,说:“他们是我的家人。” 这句话结束,悬川突然想不到该接什么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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