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热就到海里去玩,白轩逸教他鲸鱼吐水。何意羡喝了一口海水,嘴就被苦咸的滋味烧得发烫。夜晚兄弟两把窗户大大敞开,感受着夏夜在皮肤上慢慢流走,真是妙不可言。但何意羡还是让小小一口海水弄得睡不着觉。小何意羡不是一直是一条高洁美丽的金鱼,他也闹叛逆,长大一点他的叛逆叫恨不得一口将白轩逸吞入肚子里。吃掉另外的人是什么样的感情,他那时还不明白。 所以,那晚上他对睡着的兄长做了很没道理的事情。他在黑夜中鬼迷心窍地把嘴贴着哥哥的嘴,似乎指望哥哥伸出舌头舔尽了他唇上、口腔里的咸涩。他太苦了,要哥哥分走一点,这世界上怕只有哥哥愿意分他的苦。可是只是碰了一下,何意羡就像被电打到了,这都是什么呀?这都是什么啊!……第二天醒来枕头不知道坠在哪边。 晌午邻居姐姐送他点吃的,坐在床旁剥水果,纤指破了新橙,滋儿哇啦甜了。何意羡盯着看了许久。那思凡同一出戏从冬唱到夏——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人心急似火…… 后来,只剩他一个人在红尘中起起落落,有时候恨,白轩逸他也不出来看看,这世上的戏都唱到哪一出了。 小孩儿长大的过程,是对世界小心翼翼的触碰。小孩子很长的一段没有分辨自我与他者时期里,是白轩逸将他一个嫩弱无知的初生婴儿,从一个生物实体的人转化为一个社会实体的人。他认为是在哥哥的养育下,他才真正意义上于世间上呱呱坠地了。并且,白轩逸对他的爱,竟然没有分毫毁于时间之手,他是由一个育雏者转为守望者的爱。 何意羡一个大字形,躺在卫生间的冰砖地面上。他又开始笑,这会显然成了超脱事外的评判者,他反思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猜到这一层,除了因为割不断的血缘至亲,白轩逸的那种爱,怎么可能存在? 头顶挂着一幅画,那描绘都铎王朝时期的一位少女。画里她的人生已没有了内容。最后,她满身盛装,自溺在一条铺满赤如绛玉的鲜花的溪流里……古希腊的悲剧,人类的悲剧,就在于企望美好的生活而不得不走向它的反面。 何意羡用力摇头,想把满目的猩红从脑子里倒出去。他坐起来试图走出去,或者是爬,反正要出去。然则想到哥哥,站起来又哭又笑。想到叔叔,趴回去吐个不止。
第121章 别是滋味在心头 何意羡洗香香才重新出门。他没什么东西可拿的,只是找个地方宣泄一场。若非时间不允许,他还会在红雪松木材的桑拿房里多待一会。蒸干体内的水分,避免在白轩逸的面前,为泪腺提供素材。 他以都市丽人的经典形象回到停机坪。发现又多了七八架直升机,看样子是爆炸案惊动了特种作战部队、特种警察,他们正在开作战会议之类的。 事实上会早就开完了,大家临时落脚,为与白轩逸会和,等风雨收一点便出发了。 许多人围着白轩逸,好久不见他,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老战友们谁不激动。 这座城现在到处都流窜着恐怖分子,他们无逻辑的恐怖正是最严重的恐怖。白轩逸这时重担压在肩上,没多与他们言笑。有人说咱们走吧,白轩逸才沉声道:“你们先。我等个人。” 好事的撞他肩膀,等谁呀?白轩逸说:“家里人。” 众人目瞪口呆。如此豪宅主人是他白检的家里人?众人大为揶揄,意思概括是谁敢和你白组长说话,你当今朝廷一品大员啊,下官区区九品微衔。不是听说你尚未娶妻,并无宅眷,怎么就突然富贵锦绣、椒房独宠云云…… 特种兵出任务不能有半分松懈,所以禁烟,但是特警可以。刚在机场经历一场恶战,大伙需要放松。看白轩逸情绪不高,都劝他烟。于是乎,只见“包围圈”不知何时自动破了一个口子,闯进不明人士,一上来就比较突兀地揪掉了白轩逸手上没燃的香烟。同时,此人的手指还夹着一根抽了一小半的。 天黑,后排群众只见衣香鬓影,以为白队找了个野马一样的小嫂子,没人敢起哄。中间圈层的看清衣服了,衣摆大,走路如风就酷似紧身裹身裙。其实是象牙黑的家居服饰边豹纹,原汁原味的美洲豹纹,大而清晰。那衣服怎么说,不是穿貂胜似穿貂,稍不留神就会穿成包租婆…… “这不是何大律师嘛……!”最近的人认出来脸,冲白轩逸挤个眼。 白轩逸无言,似乎维持家里人的认证。可是,何意羡商业问好,暗示白轩逸借宿罢了,不熟。白轩逸也不反驳,只是看他嘴唇很干,就近的机舱里摸了瓶水,自然而然地拧松瓶盖才递给他,一边说可以出发了。 白轩逸的直升机,离大部队有一段距离。何意羡刚坐上去,白轩逸便道:“回去换衣服,否则不要去。” 何意羡本来也没打算去。只是整顿一下心情,原本意图和白轩逸冷静地摊个牌,他对何峙有三个问题,那么他对白轩逸就有三十个、三百个、三十万个。 其中必有一个关于他们的爸妈,不过转念一想,父母在天之灵,若知两个儿子互相绝人后嗣,还不知如何显灵。何意羡又想怒骂痛哭。 他晓得自己是被何峙掐算了,何峙自己得不到的就毁掉,毁掉他也毁掉白轩逸。但除了被毁掉,也一无办法,世俗摆在这里。怪何峙吗,世俗是他定的吗。人生本都是空欢喜。 何意羡做事情素来疾风扫落叶。奈何中途出现一帮兵啊警啊的,忽然来添这个乱子,何意羡有点不知怎生发落了。随随便便“哦”了声:“我去什么,救死扶伤你看我很感兴趣?说两句话我马上走,不耽误你江山社稷。” 白轩逸一直皱着眉,在意的是:“药。” “……忘了。”何意羡着急摸兜。 倘若他不这么着急,或许可以扫到一眼白轩逸闪烁的屏幕,有阮雪榆的未接来电,以及陈兮云医生的短信,鬼马文字,写什么attention,attention,out of charge,请你珍惜每一天。阮雪榆刚刚也给何意羡来电了,首句问他有没有吃晚饭。 特警队长身体探出机舱,从远处冲他们这里打个休息的战术手势。雨更大了,这种极端天气,直升机起降等于送死,还得要等。 最高人民检察院和公安部的电话又追了过来。来自机场的对讲机里,暴乱虽然平息,儿啼女哭,响成一片。白轩逸挂掉了它:“三分钟,长话短说。” 不该期待这是个识大体的人,那边狼烟四起,何意羡哼着小调,好在不计较他的态度,扔出录音笔。里头记录着何峙与白祺琬的通话。机密内容不少,但是它和炸药一起掉出来时,被流弹溅射到了,不知道可以修复多少。 此举换得白轩逸一个“嗯”。 “不是我说,摆出一副忧国忧民惜字如金的样子给谁看啊?”何意羡笑了。他自己咽了苦果,吸一口气都觉剧痛入心。白轩逸也多半在痛,但是痛的不是与他一个方向,一个频道,这很讨厌。 白轩逸好像不懂他的机锋,平铺直述道:“小羡,不要闹。我现在心里很乱,你先把最要紧的话说完,剩下的我们回来再说。” “嗯——嗯——嗯——!”何意羡学着他的腔调,“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你乱死了。大老远跑过去就为的抓个奸啊,唉,带着这种先入为主的思想可不行啊。一个堂堂的总指挥不但不在现场,还把人质偷溜放了,是不是谣言满天飞了啊?中南海都等不到不赶明儿,被窝里爬起来连夜研究研究你白组长究竟是怎么失误的?这场大祸又是怎么闯下来的?您这局面可不得特别失控嘛!北京开大会呢,到头来最该查谁办谁呀,白组长,这种官腔你就别打了吧……你要注意社会情绪啊,要把老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不能这么麻木下去了…” 白轩逸听着反而眉舒开了,讲求效率道:“说目的。” 何意羡演技断崖式下跌,演太过了,没法如愿激怒白轩逸,让矛盾来得顺理成章,按着他的设计走下去。白轩逸认真工作的时候最不好惹,何意羡幼年养成的惯性,让他立马赔着十分的小心闭了嘴。 算了,认了。闭着眼把头扭过去,没有表情道:“白轩逸,要不我们就到这吧。”
第122章 烂嚼红茸向郎唾 白轩逸手指点在操作板上,关掉无线电罗盘、无线电高度表,这架直升机机身两侧安装了武器挂架,挂载了将近1吨弹药、1门20毫米机炮、2挺7.62毫米机枪,携带5枚欧洲导弹。白轩逸正打算下去检查一下,考虑要不要换个68毫米火箭巢。 何意羡连着两下喉头一滚,白轩逸才暂停了手头的事,掀眼道:“再说一遍?” 何意羡的头往外扭,闭上眼睛拒不沟通,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可是实际上,他妈的,他怕死了! 他行骗多年,装惯了假,此时却无法消灭这个色厉内荏的自我,他也太过畏惧白轩逸了。 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而何意羡的童稚时期,他一直没能完整的经历“镜像期”,在自己的意识中自“我”塑形,独立地接触到世界的其他部分。白轩逸就是他和人世的唯一纽带。 从前农村老屋的中堂,供奉天、地、君、亲、师,然而幼小的何意羡的心中,这五尊所指的俱是白轩逸,他一个人包揽所有角色。而“亲”这一字中,不止白轩逸是兄长,更有父母的成分。父母——父亲——唉,这天底下哪有儿子不怕老子的? 所以,白轩逸四个字这般平静,水波不兴,却令何意羡的大腿几乎抖了三抖,霎时间连昏沉的头脑都霍一下清醒了。 “再说一遍,行就在一起,不行就分,有什么问题?”何意羡心跳飞速,但吹着亮丽圆润的口哨,眼神像个跳跃不定的小孩。 他佯作快乐,两眼弯弯眉如新月。要是有人看见估计要惊晕好几日,龙争虎斗浪里白条的何律师,还会这么笑啊? 他吹小调,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控诉者,而绝非被害者。 很快小声唱了出来。因为胆识有限,意决欺负白轩逸粤语三脚猫,何意羡拿捏一副港腔,赌他听不太懂,听不懂算了,那歌词翻译过来是:“和你吻吻吻吻吻,你吻得太逼真,让我把虚情假意,当作最真心的亲吻……我想问问问问问,我该怎么脱身?你却说花花世界,不必当真,多么伤人…让我爱上薄情的红唇,拿什么心肠,面对我的善良……或者其实所谓爱情都只是彼此填满寂寞空虚,或者是一种冲动的幻觉……” 但是被白轩逸看了一眼,何意羡大脑断片,心虚改口:“…人民群众生命大于天啊,你赶紧走吧。天不转地转,以后也有的是再见的机会……不见也好,你不一直很烦我么?捂着嘴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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