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屹转头看到傅初霁在寒风中更显通红的眼眶,即便冻得浑身打哆嗦,还是牙关打颤道:“你是不是后悔遇见阮灯了?” “我不后悔,要不是他这些年支撑着我一路走下来,我早就和母亲一样,沦为阮栩谦不屑一顾的杀人工具了。”傅初霁将车窗往上升一半,让冷风只吹自己。 “你啊,你……唉,实在不行你去买本谈恋爱的书,正儿八经的学一学吧。” 罗屹没法对傅初霁和阮灯的感情做太多评价,只能勉为其难地侧面提点他一下。 傅初霁看着窗外白雪皑皑的冬景,却不再接话了。 罗屹气得牙痒痒,又没法在这个节骨眼上直接骂他,只能自己小声嘀咕一些脏话。 轿车到达别墅后,他搁下傅初霁,一踩油门就离开了。 傅初霁浑浑噩噩地走进客厅,落雪将惨白的月光反射进屋内,他一眼就看到蜷缩在沙发上的一团小鼓包。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看到阮灯皱着眉头睡得不太安稳。 两人之前吵过几次架,阮灯一生气就会拿着枕头和被子噔噔跑到客厅,躺在沙发上睡觉,傅初霁每次都是半夜再偷偷把他抱回去。 这次也是一样,他轻手轻脚地抱起阮灯上了楼,把他放进柔软的大床上。 待到他洗干净一身酒臭味,抱着阮灯暖烘烘的身体入眠时,药物照常干扰混乱的梦境,带他回到十二岁那年的冬天。 那时傅清月早已是香澜会所大名鼎鼎的招牌女郎,表面上她是阮栩谦面前春风得意的大红人,背地里却为了阮栩谦做尽丧良心的勾当。 即便她与别的男人发生一夜情,生下傅初霁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阮栩谦依旧愿意对她表达忠贞不渝的爱情。 她疯狂迷恋这个多情又风流的男人,甘愿为了他出卖色相,去勾引任何他指定的人物,套取对他有利的个人信息与商业情报。 她甚至愿意为了阮栩谦去谋财害命,手上沾染无数条无辜的性命。 自打傅初霁懂事起,他就知道母亲是个喜爱沾染毒品,又骄奢淫逸的女人,可他没有选择命运的机会,自打娘胎里就被写好了悲惨的童年经历。 母亲一门心思扑在阮栩谦身上,分给傅初霁的关注十分有限。 她神志清醒时,好歹还会对傅初霁有所疼爱,可是一旦毒瘾发作,她就会打骂傅初霁,抱怨他为什么不是个女孩,不然就可以接她的班,继续为阮栩谦当牛做马。 她甚至不允许傅初霁剪头发,自六岁时就强迫他留长发,让他成为学校中的异类,成为同龄幼稚男生嘲笑的对象。 傅清月十分懂得如何利用孩子来为自己谋取利益,她在傅初霁十二岁那年把他安排进香澜会所当服务生,让他每天下课后穿梭于忙碌的声色场所,提前适应奢靡的生活,顺便掌控他的薪水。 某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傅清月特意指定让傅初霁来VIP房间当侍应生。 傅初霁刚一推开房门,就看到母亲倚在一个中年男子的怀中,笑得风情万种,一张不被岁月击败的花容月貌上写满了迷恋与痴情。 而那个相貌英俊的中年男子似乎也十分爱惜她,时不时低头在她略施粉黛的脸颊上啄吻一下,哄得她很是开心。 傅清月给傅初霁使了一个狠厉的眼神,他立刻收起打量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将盛满冰块的酒桶放到桌上。 “来,把这瓶红酒打开。” 阮栩谦对于这个年幼孩子的出现没有丝毫惊讶,自然地指使他做事。 傅初霁不敢抬头面对周围几道探究的目光,他颤抖着手拿起海马刀,用小刀切开瓶口的胶帽,随后将螺丝钻对准木塞。 可他实在是太紧张了,在钻木塞的过程中手滑了一下,红酒瓶“哗啦”一声就摔碎在地上。 傅初霁吓得呼吸都窒住了,马上跪在地上,拿起肩膀上的毛巾擦拭溅在阮栩谦皮鞋上的红酒。 “哎呦,怎么回事儿啊!” “这孩子怎么毛手毛脚的……” 周围几道责骂令傅初霁更加恐惧。 傅清月见状赶忙跪在儿子身旁,颤声道:“阮总,实在是抱歉,这是我儿子,他可能有点紧张,拔木塞一不小心就失误了,您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 “哦?这是你儿子啊。”阮栩谦任由傅初霁帮他擦鞋,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这个身形消瘦的长发少年,傲慢的神态中毫不掩饰对他的兴趣。 傅初霁在恐惧中循着声音抬起头来,正好与阮栩谦赤裸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他迅速低下苍白的面容,伸手去捡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子。 一只保养得没有一丝皱纹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指,傅初霁浑身打着细颤,抬头看到阮栩谦对他笑得和蔼可亲,借力把他拉了起来:“初霁长这么大了?你爸爸现在在做什么呀?” 傅初霁用求助的眼光看向跪在一旁的母亲,傅清月瞪了他一眼,讨好地笑道:“他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也好,反正跟着他也成不了什么气候。”阮栩谦伸出另一只手,把傅清月扶了起来。 母子两人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两双一模一样的凤眸含着一汪潺潺秋水,抬眼时的可怜神色格外惹人怜爱。 阮栩谦一手牵着一个人,不知是在思考什么,忽然间晃了晃傅初霁的手。 傅初霁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地看向阮栩谦温柔的笑容,听到他说:“叔叔家里还有个小奶娃娃,最近正好缺个玩伴,天天咋呼着想要个哥哥,初霁想不想来叔叔家里见见他呀?” 傅清月瞬间露出欣喜的表情,回握住阮栩谦的手:“哎呀,阮总,初霁这孩子脾气特别好,他可喜欢小孩子了!” “喜欢就行,我们家灯灯脾气也很好,一定能跟初霁玩儿得来。” 阮栩谦似乎并没有要征求傅初霁意见的打算,三言两语就和傅清月达成共识。 但他却很快敛起笑意,冲母子两人摆了摆手:“行了,你们别在这儿候着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傅清月脸上的笑容僵了几秒,随后对几个中年男子欠了欠身,领着傅初霁迅速走出包间。 就在傅初霁沉浸在可以早点回家的喜悦当中时,他刚和母亲走到一个偏僻的拐角处,一道火热的巴掌“啪”地一声扇在他的脸颊上。 傅初霁的脑袋撞在墙上磕出“嗡”的一声巨响,但他很快贴着墙根站直身体,迎接着傅清月第二个狠毒的巴掌。 “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傅清月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她的手劲很大,傅初霁苍白的脸颊上很快就浮现出一枚鲜红的巴掌印。 “对不起,妈妈,我下次会做好的。” 傅初霁垂着眼睛不敢直视母亲,心脏在胸腔内疯狂跳动起来,一会儿被恐惧反复蒸煮,一会儿又被绝望上下颠簸。 “下次?没有下次了!阮栩谦不会再给你我第二次犯错的机会!”傅清月暴躁地揪着他的头发来回晃,傅初霁单薄的身体随着母亲的力量左右摇摆。 他咬牙忍着头皮上传来的剧痛,悲哀地想,只要能让母亲消气,他受这些罪都是值得的。 傅清月紧接着又扇了他几巴掌,好像是解气了,终于不再是怒目圆睁的状态。 傅初霁感觉到鼻腔里似乎有液体流出,便努力吸了几下鼻子。 他肿着半张脸,小声问道:“妈妈,他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吗?” “我喜欢他有个屁用,我像狗一样讨好他,他还不是把我耍得团团转。” 傅清月这时候又不再是那个迷恋阮栩谦的傻女人了,她的头脑分外清醒。 她与阮栩谦维持着奇妙的肉体关系,他们会在同一张床上做爱,会在任何时间地点接吻,可他们却不是情人,更不是爱人,她充其量只是阮栩谦众多玩物中最喜爱、最舍不得的那一个罢了。 傅清月点燃香烟,肆无忌惮地在角落里抽了起来。 傅初霁在烟雾缭绕中看着母亲妩媚的神姿,鼓起勇气问道:“既然你那么爱他,为什么还要和别人生下我?” 傅清月换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红唇一开一合道:“宝宝,你是在怀疑妈妈对你的爱吗?” “没!没有……没……” “宝宝,妈妈只有你了,你得往上爬才行啊,不然妈妈真的无依无靠了。”傅清月含着泪水握住傅初霁的肩膀,哽咽道,“虽然今晚发生一点小意外,但阮栩谦能看上你是好事,到了阮家以后,你得努力讨好灯灯,让他开心,这样阮栩谦才能信任你,让你替他做事。” 傅初霁认真地点点头,抬起手指捻去傅清月脸上的泪水。 可那两行清泪越淌越多,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似的流个不停,仿佛在源源不断地斥责他刚才的质疑是在伤害傅清月一片赤诚的母爱。 傅清月趴在傅初霁瘦弱的肩头呜呜哭了起来,抱怨道:“你要是个女孩就好了……你为什么不是个女孩……” 傅初霁搁置在母亲背上拍打的手僵住动作,刚才被撕扯过的头皮又疼起来了。 他脑后垂着的长发霎时间变成千斤秤砣,坠得他浑身哪哪儿都疼。 母子两人走出香澜会所时,外面依旧大雪纷飞。 傅初霁的鼻腔刚才就有血腥味,眼下一从室内的暖气接触到街头的冷空气,很快就被刺激得流出鼻血。 他浑不在意地用手背擦去鼻血,香澜会所这边是新规划的城区,在前面街头拐个弯就是他们居住的寒酸的老城区。 傅清月在一家糕点橱窗前停下脚步,拉住傅初霁沾满鼻血的手,在他手心里放了一个甜美小巧的奶油蛋糕,与之前打过他以后带回家的奶油蛋糕一模一样。 圆嘟嘟的蛋糕胚体上裹着一层甜腻的纯白奶油,上面点缀着两颗硕大的草莓,拼成一个心形,外面还撒了一层细腻糖霜,可爱的造型与这大雪天气格外契合。 “宝宝,刚才是妈妈不对,妈妈只是对你有点失望,所以不小心打了你,你不要怪妈妈好不好?” “我不会怪您的,谢谢妈妈的小蛋糕。” 傅初霁的鼻腔内满是鲜血与奶油混合的诡异气味,但他还是忍着恶心吃下一口雪白的奶油,又举起勺子喂了傅清月一口。 傅清月温柔的笑容笼罩在街头昏黄的路灯下,看起来极不真实,她伸出温热的掌心抚摸着傅初霁高高肿起的脸颊,笑道:“宝宝真乖,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了,知道了吗?” “嗯,知道啦!谢谢妈妈。”傅初霁弯着眼眸笑了起来,对傅清月的话深信不疑。 母亲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无论遭受怎样的苦难与折磨,只要能和母亲在一起,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第39章 灯 第二天,栗海依旧下着鹅毛大雪,所见之处皆是白色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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