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么样也怪不着他,裴嘉南只能怪维克多·埃曼纽尔二世的审美够呛。 裴嘉南抬起手,眯着眼,把那张地图折起来,挡着头顶过分灿烂的阳光,承认面前这位导游更靠谱,意大利文的地图完全成了个旅行纪念品。 穿过宽阔道路,就是罗马斗兽场。呼吸一口空气,都好像还能闻到血腥的味道,但那只是幻觉,如今车流熙攘、人来人往的现代化都市里,只能闻到行人手里的浓醇咖啡香味。 广场上有小贩在售卖玫瑰,裴嘉南被拦住,虽然听不懂意大利语,但是看对方的神情动作,大概也能知道对方在卖力推销。 裴嘉南伸手摸口袋,旁边伸出一只手,从小贩手中的一把玫瑰中抽出一朵,径直递到裴嘉南手里。 陆钦言说:“拿着吧,他说送给你。” “啊?”裴嘉南捏着花茎,十分意外。 小贩冲他笑了笑,那笑容腼腆而友好,裴嘉南向陆钦言请教了意大利语的谢谢怎么说,操着蹩脚口音道了谢,这份好意拒绝不了,但到底没好意思白拿,把口袋里的几个硬币全部塞了过去。 陆钦言看着裴嘉南,觉得他大概是发传单的最喜欢的那类人。 小贩冲裴嘉南挥了挥手,转身又去继续把玫瑰送给广场上路过的其他人。 风送花香,裴嘉南不自觉弯起唇角。 确实是个浪漫的国度。 来意大利不免要吃披萨。坐在路边的小店里,裴嘉南咬了一口薄脆的披萨,还是吃不惯,平心而论味道该是不错的,可惜他不喜欢蘑菇,不喜欢洋葱,不喜欢黑松露。 其实裴嘉南挺挑食的,跟章恒在一起这么多年,章恒怎么都没能把他养胖一点儿,那细腰一把就能搂过来,抱着都微微硌手。 裴嘉南放下了,又喝一口桌上的冰美式,凉,苦得舌头都麻了。他皱着眉把那玻璃杯推远了点,好像它是什么破坏性的生坏武器。 陆钦言坐在餐桌对面观察着他:“不合胃口?” 裴嘉南觉得自己麻烦,挺不好意思地指出这披萨上都是他不喜欢吃的东西。 陆钦言挑了挑漆黑的眉,说:“知道了。” 他抽出旁边的菜单:“点点别的?” “真不用了。”裴嘉南轻微赧然,扭脸看窗外异国风景,“我不吃了。” 饭量本来就跟猫一样,东西还不合胃口,就更雪上加霜了。陆钦言看着那尖细的下巴隐在暖融融的阳光里,拿着刀叉拨弄,把披萨上的蘑菇、洋葱、黑松露都挑干净了,裴嘉南才勉为其难。 把那些挑完,披萨上面就只剩点培根了,看着怪滑稽的,裴嘉南咬一口,觉得陆钦言实在脾气太好太迁就他了,裴嘉南有点不习惯。 他记着陆钦言当时跟他说的那一句“跟他做朋友好处很多”。 可这也太好了。作为一个朋友,他称职得过头了。 他们的行程跟追逐著名景点的普通游客也没什么区别,非常老套,吃过那烙饼一样的披萨,又去了西班牙广场。 罗马许愿池就在前方,特莱维喷泉正在汩汩流淌,阳光黄澄澄的,太过明亮,一股脑儿地洒下来,池子里的水波都像是上了一层金箔,银河似的灿烂绚丽,被微风揉乱,映着池底的一层硬币,满池碎光。 裴嘉南拿着宝格丽相机,咔嚓一下,相机缓缓吐出一张纸,巴洛克式的建筑闪闪发光,被永远留在相纸上。 一没留神,陆钦言已经拿着换好的硬币回来了,问他:“扔吗?” 确实俗得厉害,但人生不就是俗气的吗。裴嘉南接过硬币,脸被太阳晒得微红。 “你也扔吗?”他问陆钦言。 陆钦言懒懒的:“扔啊。” 裴嘉南又问:“你上次来的时候没扔过吗?” “扔过。”陆钦言答。 “愿望实现了吗?”裴嘉南估摸着,要是实现了,还用得着再扔一次么? 陆钦言看着裴嘉南被太阳晒得出汗的脸,递上一张湿巾,说:“实现了。” “不过呢,”他拖着腔调,睫毛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整个人被阳光晒得懒洋洋的,“我比较贪心,还想再讨三个愿望。” 湿巾贴到脑袋上,热气散了一点,很清凉舒服,裴嘉南笑:“看来这个很灵验?” 陆钦言耸耸肩:“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跟裴嘉南科普:“最后一个愿望要许重回罗马,代表你会回来还愿,愿望才能全都实现。” “哦。”裴嘉南其实不信这些,但还是很配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所以你的愿望实现了。” 陆钦言看着他笑了下:“对。” 他们并肩站在喷泉旁边,背对着喷泉,把硬币扔进去。裴嘉南闭上眼睛,却想不出愿望。 两枚硬币已经扔了出去,他回过神,自己大脑空空一片,居然什么愿望都没有许。 他并不是无欲无求,目前最紧迫的就是走出失恋的阴影,可他觉得这事许愿池帮不了他,得靠他自己。 更何况,他好像已经快走出来了。 “许完了么?”陆钦言的声音响起,裴嘉南猝然睁开眼睛,看到那张俊朗的面容,漆黑的眼眸恰好跟他的视线轻轻一撞,裴嘉南不知怎么地,耳畔忽然响起郑书音的那句话—— “快点变心,快点喜欢上别人,快点忘掉章恒。” 他心中一惊,手跟着一抖,最后一枚硬币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咕咚一声掉进了水池里。 ----
第13章 == 裴嘉南和陆钦言没有在罗马待太久,顺着那只靴子的形状,一路南下,终于看到了那片久负盛名的古老海洋。 天空蓝得澄澈,大海更是蓝得让人心醉,那种浓郁的蓝那么饱满,像是上帝不小心打翻了化学试剂瓶里的硫酸铜溶液,落在这片广袤土地上凝结成了一块璀璨的蓝宝石。 海天一色,天际尽头缠绵难分,凝望着这片看不到头的辽阔海洋,只觉得视野和心胸也跟着开阔起来。 扑面而来的空气里带着微咸的味道,还有海水的腥气,带给人不加矫饰的、最天然的感受。 “太美了。”裴嘉南由衷地赞叹,“这一趟没白来。” 他真的挺感谢陆钦言,要不是他发出邀请,以裴嘉南的原定计划,说不定真的在伦敦逛了一圈就打道回府了,自然也看不到这么多美景。 这些美景,他本以为会和章恒一起看,现在想想,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怅然。 以后,他还会再来这里的。裴嘉南在心里计划,不是和章恒——那是过去时了,这一页揭过去了——而是和他以后的爱人。 他总会再恋爱的,章恒不是对的人,他总会遇到对的人的,裴嘉南二十四岁了,仍然天真,仍然坚定地相信“真爱”这一说。 虽然肯定是很久以后了。裴嘉南只是先在心里给自己列了个待办事项,远远地摆在那里。 相处了这么几天,裴嘉南跟陆钦言变熟了一些,就没刚开始那么拘谨了。 在路上聊起天,两个原本生活轨迹没有任何交叉的人自然有很多往事可以分享。 天南海北的,没什么不能聊的,陆钦言在火锅店里的时候告诉裴嘉南,他原本对建筑感兴趣,却被家里逼着改了专业,那是简略版,此时娓娓道来,把他跟他爸斗智斗勇的过程详细描述了一遍。 裴嘉南听着乐了,但是又觉得自己不该乐——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他挺喜欢听的,很有人情味和烟火气,但想一想,被改专业应该不太快乐,他只好压住唇角。 “你爸爸也是为你好。”裴嘉南开解道,“别那么不开心了,你喜欢建筑学,以后也能当成爱好啊。” 他这完全属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从小他的兴趣爱好,顾熙女士从来都十分支持,裴嘉南是从没尝过被家长打压否定的苦。 陆钦言耸耸肩:“现在毕业证都拿到了,我还能怎么样,老头年纪大了,我怕我说个不字,再把他气出高血压来。” 裴嘉南笑了。 又顺着这个话题,聊起陆钦言在伦敦的生活,裴嘉南问:“你不是说你外祖母是英国人么?那你在伦敦也不是举目无亲吧,怎么留学还要自己做饭?” 那厨艺,要不是常常做饭,绝对练不成现在这样。裴嘉南说真心话,比顾熙女士的手艺都还强呢。 “外祖母在我十岁的时候去世了。”陆钦言说,“我母亲在英国,但她不会做饭,家里几个厨子做的都是英式食物。” 裴嘉南无意踩雷,“啊”了一声,说:“对不起。” “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陆钦言语气淡然。 随即,裴嘉南又感觉奇怪,听陆钦言的语气,他父亲应该不在英国,否则他不可能能够在AA读那么久的建筑学,才被发现,但母亲在英国……总不可能是陪读吧? 分居两地,是离异? 裴嘉南不敢再乱说话,怕又踩一个雷,显得他也太不会聊天了。 聊天是双向的,说完陆钦言,也该说说裴嘉南了。可是裴嘉南不想再分享自己失恋的事情,一是根本不想提,二是也怕暴露性向。 他不是刻意隐瞒,但也确实没有必要非要把同性恋这事抖露到这位驴友面前。 毕竟这趟旅途一结束,到时候大家各奔东西,再见了,裴嘉南面对这人,还没能剖白到那种“事无不可对人言”的程度。 陆钦言不介意沉默,很淡定地转移了话题,问裴嘉南在许愿池边许了什么愿。 裴嘉南根本没许愿,但聊天嘛,他只说:“不是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陆钦言笑了一下。 “那你许了什么愿?”裴嘉南主动问,“难道你会告诉我?” 陆钦言挑眉:“你想知道么?” 这话问的,再加上那语气、表情,好像裴嘉南说想,他就真的会告诉他一样。 裴嘉南其实不想知道,他无意窥探别人的秘密,只是避免冷场,这么接话,你有来我有回地跟人聊天而已。 “呃……”他现在不知道怎么接了,有点迟疑,“想”也不对,“不想”也不对。 “暂时保密。”陆钦言笑了下,悠然道,“等实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裴嘉南听着这话心里打鼓,很是疑惑。他的脑袋转了下,想起他告诉自己最后一个愿望一定要是重回罗马,回来还愿。 不会吧——裴嘉南心想,他难道下次还准备约我一起来罗马旅游吗? 平心而论,裴嘉南真不是个热衷于旅行的人,他不是讨厌旅行,他只是一想到要一个人跑这么远,就有点怠惰。在网上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攻略,还有文辞精美的文案,也会心动一下,不过马上就会快速放弃。 他这人的确怕生,也不勇敢,挺喜欢活在自己的舒适圈内。这次要不是被失恋刺激了,也不会一个人跑这么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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