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非抱着手臂在小区楼下等着,杜哲撑着大伞奔跑的身影越过铁栅栏距离越来越近,大概今日休息,杜哲身上穿着一套休闲运动,面容却比几次见到身着笔挺西装时更为冷峻。 想必电话提及的内容令他焦急,她情不自禁地摇头冷笑,倒是希望他是真的重视才好。 水高没入脚踝,杜哲奔跑到蓝非面前,收起雨伞。她依然抱着手臂,任由倾斜的雨丝落在面上,指尖的细烟燃至尾部,被吹落的烟灰消散在狂躁的水汽中,从嘴边冒出的烟雾令来人的面容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杜哲稍微整理雨中狼狈的仪容,问道:“蓝小姐,请问你提及的录音是怎么回事?” 蓝非猛吸完最后一口,丢了烟头,在脚底碾压熄灭,抬头微笑道:“那段录像在我的手机里,现在下大雨,恐怕听不清楚,要不要来我家坐坐?” 杜哲折伞的动作顿了顿,思虑过后,礼貌笑道:“还是去涂佐柘家吧。” 蓝非无所谓地耸耸肩,道:“也行。” 杜哲走在前头,蓝非跟在身后。他走路的姿势,所去的方向,一点都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尤其驾轻就熟地开门时,蓝非更是深觉刺眼。 杜哲无论做什么都是很认真的。蓝非脑海里突然就冒出涂佐柘说过的这句话。 而他的认真也是显而易见,注意力全然放在钥匙上,枉顾一旁紧盯的视线。 她站在旁边,见他修长的手指转动钥匙,问道:“你经常过来?” 杜哲不想与外人多道,便应道:“是。会经常过来接柔柔。” “哦。”果然与涂佐柘说的一致。 蓝非进门后,无意再与他寒暄,在他还在关门时,不用他招呼,直接在沙发上落座。 她如此熟络的动作,令杜哲心里萌生不悦,微不可察地拧着眉头,一秒过后,面上保持客套的微笑,探究的眼神落在蓝非身上。 她依然惬意轻松地靠在沙发上,只是抬起的手里多了一部老式手机。他接过来放在手心里把玩,问道:“这是?” “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説过的事情吗?佐佐被三十来个人围殴的事情。” 杜哲的瞳孔猛地一缩,想起歪歪扭扭的字迹,陈旧可破的纸条,应道:“记得。” 上次蓝非提及的时候,他已经着手去调查,可资料太少,他什么都查不到,委托的公司也没有一点回馈。 “我前段时间才发现,虽然我当时报警没有成功,但是无意中按了录像,可是未及时转到电脑上,手机也修过好几次,录像也有些不完整,我想,如果你想知道他曾经发生过什么事,那么这部手机应该会帮助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蓝亚4300,跟涂佐柘的旧手机同款。 如果这里面就有答案……犹疑中,杜哲轻轻推开同样陈旧的手机,在文件里找到唯一的一段录像,点开。 四周的空气再次沉静,风雨凝作频次规律的白噪音。 录像中的楼道随着脚步声逐渐亮起,摇摇晃晃的镜头落在脚底破碎的玻璃,往上是摇摇欲坠的破落的木门,紧接着,眼睛里毫无预兆地撞入了那时的涂佐柘。 他忍不住凑近了些,看这细小略带摔打细纹的屏幕里,装着的到底是怎么样的故事。 来自五湖四海的方言同一瞬间充斥着旧手机的扩音器,噪音刺耳,甚至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密密麻麻的一圈人围在里面,客厅顿时变得拥挤狭小。光线很暗,外层的人穿着五颜六色的花衬衫,手上拿着长短不一的铁棍,举起在空中挥舞,脚步向里涌动,似乎藏在人海里头的是个金箔箔,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想去分一杯羮。 摇摇晃晃的镜头,窥探着里头的纠纷,越走越近,打在骨头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一声几乎被嘈杂掩盖过去的住手传来,外层一圈挥舞着棒滚朝镜头走来,拍向正拿着的手机,手机落在地面,镜头正好对准趴在地上的涂佐柘。 灯光太过暗淡,无论杜哲如何调高亮度,都无法看清。瘦削的人影落在屏幕中,趴着的姿势诡异,衬衫宽大,两侧的衣料垂坠几乎落到地面,却单手牢牢地按住腹部,用力之下的腹部微微隆起几乎不可见的弧度。 而后他喘着粗气,微微侧过脸,嘴唇颤抖,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志性笑容。 这个镜头只持续了一秒,杜哲忍不住为了这一秒,不停地倒退,放大其中某个位置。 另一只手臂支撑在地上,青肿浮起的淤伤在夜里亦很是显眼,他将亮度调到最大,淤伤一直蔓延至脖颈处,捂着肚腹的手指也没有逃脱青青紫紫的颜色,甚至连露出八颗牙齿标志性笑容的边上,唇角都淤青带血。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到底招惹了什么人?他到底……到底怎么了? 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他深呼吸好几次,也无法从方才的画面中震定下来,饶是一向冷静处事的他,也难以镇定自若。 ——你们这样,我是要报警的! 随着一声怒喝,镜头的高度迅速从地上转移到身前,四处晃着,从前本就稀少的家具,坏的坏,碎的碎,随后外层的一圈人朝她紧逼,镜头只剩下五颜六色的花衬衫及持续嘈杂的恐吓。 镜头里没有涂佐柘,可棍棒拍向骨头的声音依旧,涂佐柘太过安静,就像没了气息。杜哲越来越焦急,找遍所有按钮,都不知如何操作手机,才能穿过时光,去到他的身边替他挡下。 直到涂佐柘的声音从低处传来,哎,哎,你们等等。 杜哲听见涂佐柘微咳说话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显得如此清晰。他站起来了,挤过拥挤的人潮,借着窗外路灯的幽光,在逆光中来到女子面前。他的眼中散着熠熠生辉的光芒,大概是腿被打伤了,脚步稍有缓慢,起起伏伏的身躯,缓缓挡在她身前。 涂佐柘张罗着,说道,根本不关她事,我也不认识她,你们不要围着她,别吓到人家小姑娘。 之后画面断了,他如何使劲摇晃,都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录像坏了。”蓝非翻看过多次录像,见他的动作,便知道已看到坏掉的部分,解释道,“画面没有了,但还有一小段声音。” 杜哲侧耳聆听。 涂佐柘小声嘀咕道,你们砸东西小声一点,就不会有人来了啊。 字句连贯不起来,偶尔伴随喉咙呛咳的声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人觉得不舒服,原本清亮的嗓音,随着手机的扩音器落在耳边,就像缺水的木头迎着锯刀生拉硬扯。 ——我求求你了,涂佐柘,白先生让你离开这里,你不离开,我们天天来打你,我也烦阿。 ——你们累,我也累阿,搞搞清楚,这是我家哎,回去告诉白先生,他要去打谁,要不要考虑雇我,我穷死了,真的,不信你问这个人,我还欠他好多钱。 ——他真的欠我们老大好多钱。 ——对吧对吧,我没骗你吧! ——那杜哲呢,杜哲到底在哪里? ——哎哟,这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要是他在这里,嘿嘿嘿嘿,你们连门口都进不了! 吵吵嚷嚷的一片,大概中途还争夺手机,掺杂着蓝非大喊还给她的话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快到点了,差不多得了,明天再来,还有人嘀咕着,这笔买卖真好做,每天就揍一个人。随着“滴滴滴”的声音,蓝非喊了一声,你们都不许走,我已经报警了! 他们哄笑了一团,说道,我们带了信息屏蔽器,你怎么拨通报警电话。 ——行行行,知道你们专业,赶紧走吧,明天再来哈。 就像送走客人一样,涂佐柘的声音很自然,仿佛这样的事情已是司空见惯。 大概是疼的受不住,涂佐柘说道,你等等,我去洗个脸。 水声响起,涂佐柘小声轻呼,一边倒抽着冷气,一边嘟囔着说好不打脸的。 随后就出现了他道歉的声音,似乎是已被折腾的精疲力尽,声音又弱下去不少,与她道歉,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 他轻呼,嘴角有点烫阿。 大概是蓝非碰触他的嘴角,他嘀咕了一两句,又开始道歉。那时的蓝非问出杜哲此刻心里头的疑惑,为什么不报警? 为什么不报警?! 杜哲一动不动,生怕错漏任何一个字。听声音,涂佐柘吐出一口血沫,嘿嘿笑道,你也看见了,刚刚你报警电话也拨不出去,等我报警,警察来了也抓不住人。紧接着,稍有埋怨,不满道,我还亲自去过现场报案呢,警察说我没有证据,开玩笑,难道这些是我自己打的吗?唉,可惜了,每次录音录像都被他们发现删掉。 甚至情难自已地不由地赞叹一句,他们真的很专业。 他怀着歉意说道,不好意思,我又说多了。我真的没地方去,你是新来的邻居吗?你在哪边住,明天把垃圾放门口,我会帮你拿下去的。 涂佐柘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阵嘈杂音结束了这一段不完整的录像。杜哲找不到答案,这些人到底是谁,在蓝非通红灼热的目光中,再重新开启这段短小的录像。 而后,杜哲仔细辨别开头嘈杂的对话。 一个人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还钱。 棍棒挥下带风,落在硬邦邦的骨头上,涂佐柘闷哼一声,答道,轻点,轻点,再给我点时间嘛,别把我打死了,打死了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回来阿。 那个人继续说道,开玩笑,要是打死你,老大就把这房子卖了抵债。 涂佐柘挨了几棍,才答道,尊重一下法律好吗?我才是所有人,是你说卖就……哎哎哎,不说了不说了,不废话了! 另一个人问他杜哲到底在哪里?! 涂佐柘听起来很开心,断断续续也要把话说完,我哪知道杜哲在哪里,要是我老公知道你们这样对我,早就把你们追究到底了阿。 几处棍棒同时挥下,声音巨大的一致,那特么你老公到底在哪里,你倒是说阿! 涂佐柘连续咳嗽好几声,才说道,不知道,哎哎哎哎,说实话也不行! 第三个人问他到底要不要离开这里。 涂佐柘这回也不笑了,恶狠狠地说道,你回去告诉白禹基,把我打死好了,我死也不要离开这里,这是我家,再来就告他擅闯民居,哼,等着吧,我手里头有证据。 听起来那个人打得更用力,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气,你哪里来的证据?我让你录,我让你录! 涂佐柘小声道,没有了,没有了,轻一点,他到底给了你们多少钱阿,这么卖力,哎,这一行好不好混,其实我体力也是不错的……不说了,真不说了。 杜哲捕捉到“白禹基“三个字开始,便有如重锤击打,心中难以平静,颓然坠入沙发,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搅弄成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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