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哲蹲下身想抱起他到软一些的床上休息,放置在一旁的电脑屏幕却弹起一连串红色的大字。 ——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天天拖稿! ——再这样我真帮不了你了!要不是看你交稿时间有保证!有很多新人都求着我合作! ——做人要有点信用吧! ——哎,说真的,我真的兜不住你了,我们合作这么多年,眼看着你不同的文笔文风捧红了不少大大,可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闹钟的铃声却刚好在此刻响彻客厅,不仅把正入神细想屏幕内容的杜哲吓了一跳,也把睡得酣畅淋漓的涂佐柘吓了一跳,猛得起身,碰到杜哲的额头,杜哲痛得往后仰,涂佐柘连忙问道:“是不是很痛?对不起阿。” 自从杜哲会过来一起跟柔柔视频,顺便煮好晚饭后,每天都会调好提前醒来的闹钟。他也没料到杜哲今天会提前过来,这次还不小心撞到杜哲,只能将锅全部推给中午的不速之客白禹基,一定是跟他吵架太累了。 往前倾去时,眼角瞄到屏幕上红色的大字,真是给跪了,怎么又睡着了,还睡这么久!又要拖稿了,欲哭无泪。 杜哲见他手忙脚乱地捧起笔记本,慌慌张张地回复一连串的认错求饶,全神贯注,似乎是在处理极其可怕的事情,扶着他起身,坐到沙发上,电脑放置在他面前,拎起买好的菜走进厨房,说道:“我先去做饭。” 涂佐柘依然埋头只吃酱汁拌饭,泡软的米饭咬了几口便咽下,杜哲脑子里总是浮现那天车上瘦得肋骨凸显的身影,监控中缩在墙角的一副人形骨架,身比心先动,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夹了一块牛肉放置在他的碗里。 涂佐柘的碗里多了一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感激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高兴坏了,一扫方才编辑疯狂吐槽好说歹说才没有解除合作关系的阴霾,几乎都忘了牛肉的腥味,也几乎忘了一吃就吐的惯性,一口咽下切成小块的牛肉,怕被人抢了似的,随意咀嚼几下便吞下。 柔柔准时打过来视频电话,装模作样的像个小老师,先是表情严肃地问杜哲:“爸爸,我爹地今天有没有乖乖吃饭?” 杜哲将镜头转向涂佐柘:“你自己问他。” 涂佐柘心心念念她手里的疤痕,立刻说道:“你别光说我,你手上的疤痕让爹地看看,老师有没有帮忙擦,让爹地看看有没有变浅。” 柔柔伸手的同时,杜哲也凑过去,两人紧紧盯着屏幕,她举起手臂,疤痕上面涂了一层亮晶晶的药膏,见两人每天都如临大敌的表情,安慰道:“没事啦,每天都要掉一点点皮下来,爸爸爹地都要乖哦,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柔柔就回来啦!” 杜哲眨了眨眼睛,笑着叮嘱道:“你要注意别跟其他小朋友起冲突,有事情一定要找老师,知道吗?伤口注意护理,跟爸爸说说今天怎么过的。” 涂佐柘问完最关注的的问题便安静如鸡,端坐在一旁观望两人互动,只要胃部有一点运作且胃液上涌的冲动,立刻跑厕所里抠紧喉咙,捂住隐隐作痛的肚子,静静地吐出食物。 将近结尾时,杜哲问他,还有什么想跟柔柔聊的吗?他对着屏幕那头的柔柔说道,柔柔早点睡觉,别晒成黑妞回来。 柔柔往屏幕啪叽狠狠地亲了两口,躲进被窝里恋恋不舍地say goodbye。 今晚涂佐柘精神不错,一个瞌睡都没打,杜哲问他:“柔柔过几天就回来了,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去?” 涂佐柘能说什么呢,当然说这两天就会搬回去,只是想到汪希介不介意的问题,又不知如何开口,心里知晓可能会影响到他们二人感情,但又忍不住想多跟杜哲多待一会儿。 毕竟杜哲跟汪希有下半辈子这么长,而他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可以珍藏。 如果杜哲需要,他可以跟汪希解释,解释他们二人除了柔柔强行牵起的联系之外,再无其他任何关联,他们在一起住也只是为了稳定柔柔的情绪。 涂佐柘在嘀嘀咕咕地自己跟自己商量事情,不知何时走到柜子旁的杜哲,指着一处痕迹问涂佐柘:“这是什么时候坏的?” 听见一点声音,涂佐柘小跑到柜子旁,问他:“什么?” 杜哲再问了一遍,涂佐柘认真地看了看柜子上的痕迹,一定是白禹基砸的,气得火冒三丈,岂有此理,又砸烂他的宝贝家具!但白禹基是杜哲的朋友,他也只好咽下怒气,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忘记了,可能是什么时候不小心磕到的吧。” 挠头,左闪右躲,是涂佐柘习惯性撒谎常有的动作。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几年前涂佐柘看完录像视频后,习惯性的低头躲闪,连贯的动作犹如电影慢播放中的一帧一帧的画面定点放大——涂佐柘的眉眼低垂闪烁,拳头紧了又松,慌张地挠了挠脖颈,最后再抬起头艰难地说道,我真的跟他没关系。 他企图找到一丝丝破绽,只要一点点蛛丝马迹,他只需要一点点有力的证据去证实涂佐柘不是在说谎。 然而涂佐柘的略微闪躲让他彻底跌入无穷尽的失望,涂佐柘没有在他给的唯一一次机会里诚实。 涂佐柘选择撒谎,选择否认两人的关系。 他在外流浪三年,无一天不在期盼白禹基所得来的资料是虚构的,无一刻不在期盼爹地所说的话是虚假的,三年来所期许的事实,在那一刻破碎成无法拼凑完整的恨意。 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三年的自我矛盾与初时的抗争霎时成了笑话。涂佐柘与他父亲联手,令他相依为命的爸爸锒铛入狱,让一名甚有名望的中文系教授身败名裂,就为了那一点不值一提的钱财。 原来都是真的。 如果六年前涂佐柘是为了钱财,还误以为他不会发现才对他撒谎,那么六年后白禹基来到家里且砸坏了柜子,涂佐柘又是为了什么撒谎?白禹基呢,又是基于什么原因? 他突然不知道该相信谁。 这桩心事令他彻夜不眠,实在无法入睡,便反反复复地看当年白禹基给他的录像。 当年的录像保存到现在已是有些模糊。 涂佐柘蹦蹦跳跳地走到门口,摄像头有限的角度照到门口便仅剩一个背影,两人交谈一会儿,涂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涂佐柘到厨房里给他倒水,涂用似乎在使唤他什么事情,双手盖在涂佐柘拿出的两个杯子上,涂佐柘饮下一口后,他的身影便起身往书房门口走去,涂用也快速溜到书房门口,再出来时涂用手上已是厚厚一叠资料,藏在衣物中,最后画面是涂佐柘送走涂用,两个人都鬼鬼祟祟的,涂佐柘甚至给涂用一叠钱,双手合十表情困难地拜了拜。 过后没多久,他的父亲杜呈叙被带走调查,证据充分,迅速定罪入刑,他当时已在初步接管公司,与父亲分居多年的爹地汪齐担忧他也被带走调查,紧急从国外回来接他至国外,汪齐留下处理剩余的事情。 自从汪齐与白禹基给他看了视频以及一叠坐实涂用与涂佐柘串通的资料,便再也不敢问涂佐柘过得如何。 怕涂佐柘过得太好,做了这样的错事,害他流离失所,留他一人苦苦煎熬。又怕他过得不好,怕自己心软,怕在自己心里,相依为命的父亲,竟比不上居心叵测的涂佐柘。 可是到今日,他到底忍不住想再找出一点证据,来为当年他真实犯下的罪行开脱。他没办法看着瘦骨嶙峋的涂佐柘缩在墙角,他没办法看着往日的游泳健将四肢无力沉在池底,他没办法看着往日白皙的皮肤布满伤痕。 桌面上的盒子里放置涂佐柘已报废的笔记本电脑,他拿着这个笔记本电脑问过大大小小的店家,店家的回复都是已达到报废标准,这么破的电脑,买的时候估计还是二手的,里面的零件都是翻新的,你也不缺这个钱,不如买个新的吧? 视线聚集到灯下笔记本陈旧的外壳,既然白禹基和涂佐柘都在撒谎,那么两人势必都在隐瞒什么事情,但此时两人都不想说实话。这个笔记本电脑会不会刚好藏了些不得不隐瞒的事情? 他开始亲自动手修复电脑,拆成一件一件,零件基本都不再有电流流转,完全达到店家说的报废标准,便在网上搜寻匹配的零件,但他估算拼凑零件也需要几个月的过程。 于是他边着手另外一件事,边迎接柔柔回到身边,提前让涂佐柘把东西搬回到租的房子里,涂佐柘说东西很少,不用麻烦他。在外市出差几天,提前回来的时候发现橱柜里的几袋方便面。 杜哲出差时任务繁重,忙碌的程度加倍,总是想快些处理完毕,翻看那几天的录像,涂佐柘一袋方便面吃了一天还剩半袋,他忍下怒气,问道:“方便面好吃吗?” “啊?”涂佐柘立刻摇摇头表示不好吃,同时说道:“你放心,不会让柔柔吃的。” 从外市回来的杜哲屁股还没坐热,进去厨房洗手做饭,涂佐柘怕他误会,进厨房再一次诚恳地保证道:“真的不会让柔柔吃的,是我吃的。” 杜哲转过身,方想指责,却见他面目苍白胆小露怯,忍了又忍,指着外面说道:“你到外面坐着吧。” 仔细地琢磨后,还是补上一句:“别总是让柔柔担心你。” 涂佐柘苦恼地想,我不告诉柔柔,柔柔就不会知道了吧。方便面省钱又省时间,天知道杜哲每回来他家做饭,饭钱都要翻倍,他才想着赶紧多吃点吃回本,不然多亏阿! 五岁的小姑娘,一个半月没见,身量拔高不少。涂佐柘最担心的还是她手臂的疤痕,一回来就盯着看,看这贵上天的药膏到底有用没用,否则一个女孩子,留一条跟他背上差不多狰狞的疤痕,不美观不说,一下雨又疼又痒,难受的很。 要是疤痕淡不下去,他得自责一辈子。 柔柔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爹地,柔柔的疤没了没了,我也不痛啦,你不要担心啦!” 杜哲也细心翻看着手臂,拿出手机上刚拆线的照片对比,确认祛疤药膏确实有效,才放心道:“夏令营好玩吗?下次还要不要去?” “好玩!”柔柔放下行李便钻进涂佐柘的怀里,坐在他的腿上,“可是我暑假作业还没做完哎,老师还让我们剪苹果、梨子。” “还有两天上学,这两天可以做完。”杜哲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儿童版剪刀与彩纸,“爸爸跟你一起做。” 柔柔的小手指比个“三”,兴奋地说道:“那我要剪三个连起来的苹果!三个连起来的梨子!跟糖葫芦一样一样。” 涂佐柘额头冒出冷汗,迅速找借口回绝:“不要吧,丑死了。” “不要嘛,我就要!”柔柔仰起头使唤着杜哲,两手托在腮上卖个萌:“爸爸,快去做饭吧,我们饿了,辛苦爸爸哦,谢谢爸爸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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