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部的伤口刚缝上,躺不得,趴不得,侧卧着的姿势让人难以歇息,几个小时过去,硬邦邦的肚子除了越来越紧,一点往下的动静都没有,一起进来的产夫出去不到四小时就抱着孩子回来了,是个小男生,啼哭的劲儿超大。 孩子的哭声,让他没来由的心慌。 他心情忐忑,问隔壁的产夫:“你好快出来,孩子劲儿挺大哈?” 产夫逗弄着孩子,说道:“是呀,很快的,也不怎么疼。” 产夫的丈夫说道:“多亏我都有陪他上课,助教会教他呼吸和用力。” 涂佐柘给他鼓掌:“你真是个负责任的好先生呢!” 产夫的丈夫继续说道:“抚养小孩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嘛。” 涂佐柘给他竖起大拇指,艰难地侧卧忍受过阵痛,再次拨下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而那边也一如既往地传来“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依然联系不上杜哲,心塞,无助。 他匆忙住院,什么都没带,没吃东西饿得胃疼,胃酸不断地涌到嘴边,可是挂着吊瓶也没办法出去,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没力气。 隔壁床的丈夫给他送来喜庆的红鸡蛋和红糖水,他狼吞虎咽地吃下,胃里也算进了点东西,等了半个小时,偷偷摸摸地习惯性去厕所呕出来。 愈来愈剧烈的宫缩,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破开的大西瓜,全身的骨头被锋利的西瓜刀劈开,汗液冒在背上的伤口,辣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疼痛使全身绷紧成侧卧的曲线,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唯一的办法是平心静气,维持侧卧的姿势,静待频繁的阵痛过去。 隔壁床的产夫传授他生产的经验,千万不要乱喊浪费力气,护士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等他开到三指,全身疼得湿透透,背上伤口的鲜血完美地印在病服上,进到产房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放眼望去,只有一排嗷嗷不止的产夫。 观察过后才发现,护士在哪里,护士在哪里,护士在那vip的病房里。 呜呜,实名羡慕,隔壁床的一定是个有钱人,要是杜哲在他一定也会有相同的待遇。 他快要迷迷糊糊入睡时,护士不知他的背伤,直接翻转他的身体,将他的两腿分至极限内检。 背上的伤口撞击到床上,摩擦到刚缝好的线头,有那么一瞬间,脑袋完全空白,他呼着气调整呼吸,而后他的视线穿过高耸的肚子,落在脸色阴沉的护士,笑嘻嘻讨好道:“我没练过瑜伽,柔韧度没有你想象中的好阿,轻点嘛。” 护士瞟了他一眼,公事公办地说:“开五指了,让家属带点吃的进来,最好是红牛和巧克力。” 涂佐柘问:“为啥要买这两样东西?” 护士不耐烦地答道:“之前没做过功课吗?补充体力。” “哦。”涂佐柘心里想着,我进来产房之前你怎么不说呢。 但是要买就得赶紧,否则他有预感力气要被耗尽。 托着下垂笨重的肚子起身下床,忍受胯骨摩擦的剧痛,扶紧墙上的栏杆走到电梯旁,手心冒出的汗液时常让他的手掌打滑在光滑的栏杆,猝不及防地倾半身,扯通阵痛不止的腹部和腰,斑驳的红肿伤痕布在手背,大概是刚刚疼得时候抓的,他不得不承认,肚子疼起来真的要命,比三批人同时揍他还要命。 电梯迟迟不来,此刻需要某些精神力量,否则只要腿一弯曲,当场跪在这里,丢死个人。 指尖颤抖地拨号,毫不意外,依然是冰冷的电子提示音。 好吧,精神力量靠不上,只能靠自己。 阵痛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难熬,下到一楼的时间仿佛已经过了两个世纪,滂沱大雨溅入大门内,雨滴打湿裤脚,他挺着肚子抠紧门框,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写着“小卖部”的三个霓虹灯的大字在他的眼里模糊成形。 小卖部就在不远处的对面。 一筹莫展地等待雨停,旁边的人好奇地打量,也不敢开口撑他过去。 他可以理解的,这个年头谁都怕担责。 雨不曾停歇,此刻的他只想速战速决地去对面买一瓶红牛跟巧克力,所以他蠢得忘记跟前台借一把雨伞,颤颤巍巍地顾着来往的车辆,呼吸间是凉透的空气,托着严重下垂的肚腹,迈过落下的雨滴,浑身湿淋淋地出现在小卖部。 老板说要十四块钱,他一边说怎么这么贵,医院的小卖部就是暴利,怕孩子生不下来,还是斥巨资买了红牛跟巧克力。 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胃也似火团燃烧灼热滚烫,孩子没有一刻是停止折腾的。在回到医院大门的某个瞬间,疼痛如洪水猛兽般爆发,他试图弯腰缓解疼痛,但瞬间便蹲在地上呕吐不止。 他吐得眼眶通红,骂着这操蛋的生活,这诡异的产程,一定要让人这么痛苦吗? 有没有什么机器是细胞们放进去,咻的一下就产出孩子的。 在电梯里一秒都没劲儿站稳,提着塑料袋在地上坐了几秒钟,电梯到达相应的楼层,无论是扶着还是跪着借力,都无法站立,顾不上面子不面子,用膝盖一点点磨蹭爬出去。 背上的血已经蔓延到病服的底部,随着雨水落到地板,拖曳出湿漉漉的痕迹,看过去有点骇人,想象一下挺着大肚子浑身湿淋淋的男人,像不像一只流血的水蛤蟆在地上爬行。 他自己觉得挺好笑,便笑出了声。 可能姿势太过诡异,引起护士的重视,方才满眼不在乎的护士,紧张兮兮地扶起他,让他享受了vip的待遇。 护士凶巴巴道:“你刚刚去哪里了?开了五指应该在产房里等开指,就算出去走走也只限在走廊,你开五指还跑出去淋雨,你是不是想死?!” 涂佐柘举起红色的塑料袋,笑道:“不是你让我去买红牛跟巧克力吗?” 护士气得没话说,给他递去干净的病服:“我是让你家属去!” 涂佐柘浑身骨头酸疼,艰难地抬手换衣,朝她笑道:“我一个人来的,家属在国外,赶不回来呢。” 护士说道:“那身边也不能一个人都没有阿!” 猛烈的腹痛,疼得闭嘴。 回到床上不内检不知道,一内检吓一跳,已经开了十指,护士扶着他走到另外的产床,他已经无力吐槽,为什么生一个孩子,要不停地换地方,阵痛中走路是很疼的知道吗? 医生说他的胎位不正,可能是刚才走动的时候,孩子在里头好动,悄悄地转换了方位,他亲眼看见医生边观察B超,掀开他的衣服,琢磨着该从哪里下手,嘴里叨叨着:“这瘦的肋骨都这么明显,一点脂肪都没有,不好下手阿。” 他往下望了一眼,确实如医生所说,隐隐担忧,医生会不会一用力就肋骨骨折。 医生趁他不注意手掐紧在他肚腹上,他憋住一口气,忍受突如其来的猛击,觉得医生掐到的不是孩子,而是他抽痛的胃,他忍不住抬手示意,猛得侧头吐出红黄相间的液体。 护士替他擦去污秽,医生大概是想放松他的心情,但情商真的不高,说出口就变成了:“你真是我看过的生产时上面比下面还脏的产夫。” 医生你小心点说话,这听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在夸奖。 医生没有中断他的动作,准确无误地转动位置,孩子像一团形状怪异的不明物,随着他的手势转动,可怜生产的老父亲,疼得直翻白眼,抖如筛糠,怀疑自己到了人生的巅峰——死去的天堂。 医生让他用力,他就用力,让他缩气,他就缩气,让他哈气,他就哈气,乖的很,就是被医生吐槽没啥力,以上的动作全都在做无用功。 每一次躬腰,背上伤口的线仿佛都在脱落一格,热辣的伤口摩擦起火,皮开肉绽的熟悉感再次袭来,但他忍了又忍,跟随医生的节奏用力,孩子卡在骨缝里丝毫不动弹,胸腔留不住氧气,他忍不住伸直了脖子,急促地喘气呼吸。 护士喂他喝了点红牛,吐了,吃了一口巧克力,吐了。 涂佐柘很无奈,不知所措地望向医生,医生也很无奈:“你这还是个早产的孩子,再不出来她可能就会窒息,你这属于难产了知道吗?把吃奶的力气给我用上!” 他喝了一声,抱紧双腿,尽力贴近腹部,忽略背上绽开的伤口,咬紧唇舌用力,血丝蔓延到嘴角。 医生无可奈何地摇头喊停,他像考试不及格的差生,乖乖地等着发落。 没有任何心理建设,医生拿着扩张器,直接怼到里面,简单粗暴地替他扩张,他昏沉的双眼惊得瞪大,冰凉的仪器深入,从喉咙里发出破碎猫叫似的痛吟。 “温……温柔点……医生……呃!” 医生大概也不清楚温柔为何物,猛得将扩张器抽出,喊道:“用力!” 涂佐柘眼神涣散,应道:“哎,好……好嘞。” 咬破唇舌的铁锈味血腥,恍如置身于潮起潮落的血海,如何浮沉亦无着落。他抓紧床边的栏杆,挺起腰向下推进,力气用尽踩不住踏板,涌出的液体浸湿被褥。 “一点进展都没有。”医生说道,“你这样不行。” 加油,呼。加油,呼。加油,呼。 “呃——!呃————!” 极致的频繁用力,全身都在抽筋,涂佐柘如咸鱼般瘫软,戳戳毫无进展的肚腹,忽然想到一件事,他对护士说:“你把我手机打开一下,录音文件里,有一个叫‘宝贝’的。” 音频打开,仅有深沉磁性的四个字:“我喜欢你。” 只有四秒,每一秒都是一个字。 涂佐柘笑了笑:“我老公,在国外呢。循环就行,我就当他陪着我了。” 他痛得浑身发抖,卯足了劲儿,紧紧盯着下坠的肚子,杜哲的声音一出来,孩子竟然开始冲出卡住许久的骨缝,他长长地叹了一声,再次拉开至极限的胯骨,无法合拢的双腿在空中颤抖,医生欣喜的语气响起:“很好,终于有进展了。” 谁知道孩子也是个认爹的,这样就对了,父女俩合作才有未来。 他脸上浮现淡薄的笑容,给自个儿加油打气,长长地憋一口气,身子不住向前倾,气息全数呼出后,立马面向旁边吐出污秽的液体,稀稀拉拉的残余落在唇边。 挺腰,用力,转侧,呕吐,机械的固定动作就跟生产线上的工作人员似的,他扁着嘴巴提醒护士:“你往另一边站吧……我怕……弄脏你……呃!” 腰似是从中折断,背部伤口彻底裂开,骨头跟散架似的,从头到脚都是脱力的疲惫,原本阴沉着脸的护士忍不住替他擦汗,给他喂水。 他得了鼓励,屏息咬唇不住往下用力,一般人是看不见孩子往下的轨迹,但他忽然庆幸自己太瘦,清晰地看到皮肉下的孩子一点点地往下,否则万般努力也看不到尽头的事情,要如何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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