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哲站在原地许久,低头瞧着,忘记时钟的分秒不停。 未得到主人的许可,杜哲擅自在沙发上准备入睡,他抱着手臂,眼睛里全是他往日没有防备的笑容。 就跟当年在宿舍里初见的一样,他站在宿舍门口,颜色各异的补丁分布在上衣及裤子,背着军用大背包,拎着铁质茶杯,一身尘土,乖巧地向他们敬礼,露出一口可爱的白牙,说道:“师兄们好,我是新生涂佐柘!” 他从未见过这么纯粹、朴实的笑容,太过接地气,那股子土里土气让邓子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杜哲,你看看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 涂佐柘迈入宿舍,南方的口音软糯,故意答道:“我是涂琼县来的,我们那边的人都很爱时尚,看见我衣服上这些布没,颜色搭配还可以吧?” 邓子朋笑得无法自拔:“我信了你的鬼话!” 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杜哲也笑了两声,全校都知道这个寝室里住着的人物,而这个新来的小师弟,笑容明亮,毫不怯场。 那时他傻傻的以为,在涂佐柘眼里,没有贫富之分,也没有阶级差异。 可谁又能料到这一切都是伪装呢? 所以今晚梦中的笑容,是不是也是伪装成习惯了? 他明天有个重要的会议,理智告诉他要一秒入睡,但他在沙发上毫不意外地失眠,用尽办法催眠也无法进入状态。 在窗前望着深蓝画布上的稀星,伫足停留一会儿,又想起涂佐柘说过,他爱这座城市的星空。 他再次进去望了眼熟睡的涂佐柘,他姿势未变,还在笑着。 也是,笑容纯粹的另一面,大概就是没心没肺。 深更半夜,他无法在此停留多一秒,穿上外套,轻轻地叩上铁门。 零落的灯,开阔的路,敞开的窗,疾驰的车身,将他的思绪,扫荡得一干二净。 涂佐柘梦见全身的细胞都成了战士,手拿长戟,狠狠地往他身上戳去,他一边笑着喊说梦里我才不怕你们呢,身上的血冒得欢快,他说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被柔柔叫醒的时候,他还在跟战士“打仗”,听见柔柔痛哭,立刻睁眼,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柔柔昨晚又没回来,是不是想得发疯,出现幻觉了。 想躺下去再睡一觉,觉察嘴边湿漉漉的,往嘴边抹去时,手背一片血红,他随意将血抹在T恤上,准备迅速进入状态继续“打仗”。 却听柔柔在外面拍打着门,喊着:“救命阿救命阿!” 真是柔柔! 涂佐柘迅速起身,连滚带爬跑出去,却见柔柔拍打的是隔壁的门,他连忙护住她受伤的手,呵护在怀里,发出一连串疑问:“柔柔?什么时候回来的?爸爸呢?你在干嘛?” 柔柔见他立刻尖叫:“蓝阿姨,蓝姐姐,救命,救命!” 眼神儿就像恐怖片里见到鬼似的。 见里面没人应,又拨打急救电话:“姐姐,姐姐,你们来了没有?我不知道住哪里,呜呜呜呜呜呜” 她抽泣着不停地拨通杜哲的电话,传来的都是关机的提示,涂佐柘对她的一系列行为反应很慢,直到嘴边的血滴在她的睡裙上,他才反应过来是嘴角的血吓到她了。 连声说着对不起。 他将手背当成抹布,用力抹着唇边。 手背不够,T恤来凑。 可是嘴边的血依然抹不干净,宝贝柔柔的衣服染上鲜艳的血色,他竭尽全力将柔柔抱到屋里,安抚着哇哇大哭的柔柔,一边用纸巾、毛巾擦拭着擦净又冒出的血迹。 血涌出来的时候,除了感受到湿意,其余都没多大感觉。 “柔柔?” 蓝非在门口试探着问,柔柔立刻飞奔去门口拽着她进来,涂佐柘拉都拉不住。 发黄的毛巾已经被鲜血染红,地上一堆被染红的纸巾团。 蓝非吓得手袋掉落,几步凑到他面前,惊慌失措地惊呼道:“你这是怎么了!” 他的嘴巴像不会枯竭的泉眼,无论如何,泉水都能找到出口迸发着生机,只是连这种时候,涂佐柘都还有空制止住她拨急救电话:“贵,救护车贵,我不需要,待会也要顺便带柔柔去医院的。” “别说话了。”蓝非见他说话时血冒得更多,按住他乱动的身躯,让他仰躺着,冷静地拨打急救电话。 得知路上遭遇一起重大事故,所有任务车都已出行,她急得六神无主,连忙拨打报警热线,请求得到交警的援助,三个人一路开着绿灯飞车赶去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涂佐柘脑部充血不够,意识模糊,握紧铁栏想翻身下床,无果,只能拽着护士问道:“这床要不要收费,我可以下来走的……” 他跟护士打着商量:“要不按小时收费呗……” 我一定,一定会很快醒的。 话还没说完,蔫得没了声音。 漆黑的世界,真安静。
第26章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细长的闪电划破天际。 哗啦啦的雨浇打翠绿的嫩叶,风轻轻地擦身而过,却将本该垂直落下的雨滴,从此改变了方向。 早已醒来的涂佐柘,明显感觉到病床被雷声震得抖了抖,他费劲地半睁着眼,望着幽光照亮的天花板,僵硬的四肢无法动弹,方才的麻药还未退尽,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等待手指头恢复知觉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暗暗计划着待会要做的事情,首先,告诉编辑要延迟交稿,否则今天交不上稿还玩失踪,下次有活儿编辑也不会找他合作,然后,记得要告诉杜哲,让他把柔柔接走,最后,记得要给蓝非转账。 在这片死寂沉沉的白芒中,他不敢闭上眼睛。 怕一闭上眼睛,就睡过去了。 记忆很奇怪,总是在熟悉的场景,突如其来的冒出来。 例如此时的雷声轰鸣,病床被震得颤了两颤,背部的伤口在发痒,鼻子上塞着输氧管,吊瓶上的塑料管子连接到手背,浑身无力地躺在洁白的病床,外头的风雨穿堂而过,留下的每一片凉意,都仿佛穿越了时空,清晰无比地来到他的身旁。 连蓝色条纹的病服也是该死的相似。 就跟五年前生柔柔的时候一样。 许多场景如电影的快镜头匆忙滑过,最后停在五年前平平无奇的一天。 一夜之间,很多人开始不约而同且莫名其妙地开始恨他。 他在网络上被攻击地体无完肤,完全无法得悉,自己一字一句敲出来的小说,为何被一个扒皮贴说他抄袭。 “被抄袭”的当事人亲自出调色板与证明,声泪俱下地说呕心沥血的作品被抄袭,竟然还拿去参赛获奖,每一份证据都铁证如山,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在未知的情况下真的抄袭了别人。 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不知道他“抄袭”的这位大哥是谁。 那段时间他基本不上微博,每一天的微博超话里,都在诅咒他何时死,每一条的微博留言,都在斥责他的无耻,一夜之间拥有了数字庞大的黑粉,给他起了个外号“涂抄抄”。 是的,没错,他也曾是上过微博热搜的人。 他只不过是个崭露头角的新人作者,没人想着替他撑腰,公司不曾运作,未主动发布声明,公司用不作为来告诉他,公司已做好放弃他的准备。 紧接而来的是签约网站果断与他解除合同,要求他赔偿合同约定的违约金,否则将诉至法院。他鼓起勇气去找律师,律师费却贵得上天,有一位想要免费帮他代理的律师,在签委托代理合同的前夕,对他说抱歉,他们不能再合作。 他蹲在家门口,抱着膝盖望着黑漆漆的楼道,猛然发现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包括没有任何解释和告别,突然消失在他的世界里的杜哲。 他本想一斗到底,但忽然有个小生命,偷偷地在他的肚子里扎根。 处理抄袭事件的时候忙得焦头烂额,连日来的症状,被他忽略得很彻底,被频繁的呕吐与胃疼折磨得仅剩半条命,某天吐出的液体暗含血丝,凑了些零钱,终于去了医院。 内科医生拿着检验单:“你挂错号了,你该去挂孕夫科。” 他一脸懵逼:“我胃不舒服,挂那个干嘛?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那个了。” 内科医生推了推眼镜,说道:“你还是先去那边检查吧。” 五楼孕产科排队挂号,医生再次开了一大堆的检查单,二楼抽血检验,七楼B超检查,心里只觉得莫名其妙,明明是来看胃病的,为什么要做这些无谓的检查。 电梯下降的速度让他十分烦躁,一刻都不想待,但现实往往考验他仅存的耐心,每一个项目都需要等待,那时候他坚信自己不是怀孕,非常耐心地等检查结果出来,要回去怼内科医生是庸医。 产夫们挺着大肚子撑起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拿着检查单的夫夫互相交流着彼此的肚子几个月大,孩子好不好,什么脐带绕颈,什么双顶径,他清晰地看见,孩子在孕夫们肚腹上划过的痕迹。 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怀孕,无法想象自己的肚子会大起来,里头装着两人爱的结晶,更加没想过会独自出现在这一层期待生命来临的科室里。 在他的认知里,需要24小时照料且无时无刻嗷嗷待哺的小孩子,是种既可爱又麻烦的累赘,是的,不管用多美好的形容词,最终都落在“累赘”里。 他忍受不了夫夫们讨论的每一句内容,也忍受不了站在旁边的孕夫投来可怜兮兮的目光,他从来没有如此盼望杜哲此刻能陪伴在身边。 大家投放在他身上的炽热,像灼热的火,烧得他无地自容,他走到角落里的垃圾桶旁,目不转睛地紧盯屏幕上每一个名字的滚动。 医生在他凹陷的肚子上抹了一层滑腻腻的东西,滚筒在冰凉的肚腹上滑动,连接机器的音响突然发出“咚咚咚”的声音,长久无法入眠的他被吓得弹跳起来,拽起裤子慌张地察看四周,问道:“哪,哪里来的声音,是不是又有人闯进来了?” 那些人会像强盗一样,肆意闯进别人的区域,像砸坏他精心挑选的家具一样,砸烂这个医院的仪器,不分青红皂白地殴打现场的所有人。 来医院也阴魂不散,他揪紧卧椅上的床单,虎视眈眈地望着门口,真是求放过。 医生安抚他躺下,眯着眼睛笑了笑:“这是孩子的心跳。” 涂佐柘当场愣住,哭笑不得,这特么在开什么玩笑。 主治医生拿着那几张纸,先是恭喜他,孩子已经四个月。 再检查他被打伤的淤痕,简单地处理他四肢上的淤伤,用力按捺他胸口及肚腹上发黑的表皮,他忍不住弹跳起来仰天痛呼。 医生无可奈何地摇头,说他身体内部的脾脏可能已经破裂出血,要立刻接受治疗,不太适合怀孕,但孩子长得很好,他可以先回去与男朋友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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