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 宋时珉自高三毕业暑假那年，成功考取驾照之后，便鲜少有开车的机会，技术已经略显生疏。 去年母亲曾提议购买一辆路虎，作为二十一岁的生日礼物赠予他，以便在市区内自由出行，但宋时珉却认为自己住的公寓离学校不远，平日里深居简出，没有那个必要。 更况且步行、地铁、共享单车，这三种相对便捷的交通工具，已经能基本满足他较为单一的出行路线的需求，何必大费周章买车，给本就纷繁的生活平添琐事，便出言婉拒了。 待他们途经一片灯火通明的商业区，街头小吃的浓郁香味时不时蹿入车内，席卷了半个空间，促使宋时珉摒弃掉脑中混沌的思绪，轻声轻语叫了一声师兄。 沈云誊在明灭的光影中睁开双眼，听见宋时珉毕恭毕敬地问自己待会想吃什么，他可以尝试在附近找找。 沈云誊对吃的要求一向不高，读研前两年时常被号称社交狂魔的段延平诓去参加各种聚餐，代价是换取宋时珉的各项信息，譬如喜欢的食物、爱看的类型电影等等。 每逢问到他想吃什么，他也只是敷衍了事地参照别人的餐盘，得过且过，草草报出几个菜名，在社交场合的边缘线上屹立不倒。起初因为这件平平无奇的小插曲，还被段延平戏称是个很无趣的人。 沈云誊动了动嘴唇，绞尽脑汁想给宋时珉一个满意的答复。 但他确实如段延平所言，是个无趣至极的人，对吃喝玩乐诸如此类的娱乐事项一窍不通，长年累月的固步自封，令他成为一块又冷又硬的顽石。 挑挑拣拣思量了许久，也没能下定论，择定究竟要吃什么，又招架不住宋时珉充满期许的目光，不想令对方失望，知晓自己的无趣。 便兴致缺缺地朝窗外扫了一眼，终于在一众小摊中停滞，指向一处距离不远的番茄牛腩饭店铺，欲盖弥彰地说:“就那家吧，之前我做饭的时候，你好像很喜欢吃牛腩和番茄。” 宋时珉愣了愣，显然没预料沈云誊还会顾忌自己的口味，他的脸很烫，脑中回响的全是沈云誊这些天呵护的声音。 综合这些天朝夕相处的考量，他总结出一个荒诞的谬论——好像无论遇到什么事，沈云誊最先考虑的对象总会是自己，他好像把自己放在首位。 但他很快又打消这类毫无根据的猜想，告诫自己不要随随便便给沈云誊冠上名号，他们相处不过月余，沈云誊也只是善于换位思考而已。但巧合多了，所拼凑的假设却又比事实牢靠、自洽。 他抬起头，拿出另一个对策，柔声说:“师兄，那你现在有什么想吃的吗？” 沈云誊的目光讳莫如深，顿了几秒，在宋时珉的审视下，肆无忌惮地将刚才的答复照搬不误:“还是番茄牛腩饭吧。” “好吧。”见他还是坚持，宋时珉也不便再倾吐什么别的扫兴的话，背过身，茫然四顾地卸下安全带，感到后颈烧得滚烫、焦灼，因为对自我产生了怀疑，开始避开与沈云誊对视，忸怩不安地说:“师兄，今天还是我请客，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忙，下车吧。”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宋时珉一言不发地走在前路，这是他头一次匮乏理智、罔顾风度，有许多疑问却不敢问，没有留意沈云誊是否有跟上，认为适才的氛围怪的诡谲，竭力追求的松弛感反而成为他的束缚、困扰以及累赘。 冷风呼呼地灌，细密地侵占、刮削着他温热的口腔与浑浊的双目，脚踩在湿漉漉的地面，就像着附上了浓铅，踏出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致使他的呼吸频率越来越不协调，溃乱，甚至连续咳了几声嗽。 走到一半，裸露在外的手忽而被一股暖流团握，他的步调由此停驻，沈云誊的声音裹着北风从身后吹来:“时珉，走太快了。” “先把这个带在身上。” 宋时珉不解地侧过身，只见沈云誊神情肃穆，从衣袋中掏出今天下午该买的两个小型热水袋，也没有过问他的意愿，便自作主张，将它们分别揣入左右两侧的口袋中存放，安逸地说:“你的手和热水袋在一起就不会冻坏了。” 遂又不厌其烦地替他把两只冻僵的手插入袋中汲取热意，问:“重不重？” 宋时珉低头看了眼，只见两侧口袋鼓囊，凸出的小丘看上去很滑稽，说:“还好。”又主动走了几步路，摇摇晃晃的走姿妙趣横生，一边张开双臂演绎，一边冲沈云誊大笑:“师兄你看，我好像只企鹅啊。” 沈云誊眼神亮了亮，觉得宋时珉的笑能够阐释所有美好的本质，自己穷极一生所求的也不过如此。 是啊，只要他开心就好了。沈云誊这么想，随后探手将好动的宋时珉轻而易举地捉到跟前，顺势夸他:“确实很像，但是别摔倒了，地上滑。” 又说:“待会你跟着我走，风就不会往你身上撞了，也就没那么冷了。” 他搓热了手，捂在宋时珉的双颊，露出一副非常无奈的担忧神色，眼中带着执拗，宠溺、循循善诱、像哄骗三岁孩童一般对他说:“时珉，好不好？” “好。” 宋时珉说不出多余的话，很快便没有刚刚那么冷了，全身上下皆涌起热意，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时此刻的心境。 沈云誊像一阵凛冽而温和的风，把他这片笨拙的云捧到了天上。 他对自己的无微不至，每一点都恰到好处，让他不觉得抵触、厌恶，唾弃，甚至越来越沉溺其中、痴迷不悟。 “师兄，谢谢你，我已经没有那么冷了。”宋时珉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几个代表感激的字眼，随后掏出一个热水袋，模仿着沈云誊刚刚的做法，又对本尊重新做了一遍，随后抬起头，与沈云誊对视，格外真挚地展露笑颜:“我们一人一个，中间牵着手，怎么样？” 沈云誊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低头瞥了眼两人交缠的手——宋时珉的手骨节分明，洁白纤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像一具珍贵易碎的釉色瓷器，忽然觉得这样一起走下去也不错，心中升腾起一股久违的幸福感，于是便点点头，答:“好。” 宋时珉牵住沈云誊的手，不疾不徐地往他身后靠拢，两个人就一直这样相顾无言，在一场鹅毛大雪中，跟着刺骨的寒风、跟着连缀的飘雪，默默无闻地沿着万家灯火的巷道走到卖番茄牛腩饭的小摊。 与清晨在早点店不一样的是，这次转换了角色，由沈云誊主动开口，和老板点了两份热气腾腾的餐食。 因为小摊的桌椅是露天式，寒气逼人，趋利避害是生物的逃亡守则，他们便没有留下来，选择打包回家吃。 那晚之后，两人的关系就比以往近了许多，宋时珉仿佛一夜长大，面对沈云誊时不再拘谨、窘迫、手足无措，反而比以从前添了分从容和开朗。 沈云誊也极少再刻意掩饰自己难以遏制的关心，只是退了一步，将两人圈定在普通的师兄弟关系中奉为圭臬，谨慎地守着自己的底线，画地为牢，仅对宋时珉嘘寒问暖，从未提过只字片语喜欢。 因为两人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被繁重的学业和工作所占据，见面的频率基本不一致，偶尔有碰面的机会，也会提前约定在一起吃饭、烹饪，譬如宋时珉某天突发奇想渴望吃什么，就会提前通知沈云誊。两人心照不宣地抽出共有时间，相约去超市购买食材。 随后在一个很寻常的周末里，一起做饭，一起看有趣的科幻电影，一起读着晦涩难懂的严肃文学，一起谈论枯燥的数学笑话，亦或者一起筹划从前没有体验过、想要付诸于现实的各类无聊的事。
第11章 11 === 本周周五，在斛市出差的养父母特地联系沈云誊，开门见山地询问他周六能否腾出时间，帮忙将无人照料的徐琦思送至补习班上课。 沈云誊当时蜗在房间里看了一天论文，思绪趋于纷乱嚷杂，隐隐有些倦意，肩和头都裹着沉重的酸胀感，分外困乏，便抻拉伸脖颈和肩背，松动筋骨。 遂又调出本周的行程安排表，仔细查看明细，知晓周六没有特殊的安排，算是难得的休闲时光后，便爽快答应了。 随后养母耐心地将上课的注意事项一一向他做详细的介绍，此番颇费心神的交代后，养母苍老严苛的嗓音变幻为柔和慈祥，还掺杂一丝愧疚与惋惜，转而问起沈云誊的近况如何。 “云誊，最近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就大胆和我们提，别顾虑太多，也别管你弟弟说的那些难听的话，自从你搬离家里，爸爸妈妈就觉得很愧对你，也想多关心关心你的生活和学习，但一直找不到机会，给你寄的生活费也总会被你原封不动地退还给我们。” 沈云誊九岁时被母亲狠心抛弃，警方曾插手调查过他的身份，并在两天后查明母亲已经于一场小型客车相撞案件中丧生，碍于父亲身份不明，又无法查询到其他关联亲属，居无定所的沈云誊因此沦为无依无靠的孤儿，从此久居宁市的孤儿院。 但就在两年之后，沈云誊刚满十一岁，便有幸被一对疑似罹患不育症的夫妻挑中，成为他们养育的第一个孩子。 而徐琦思则是沈云誊儿时被收养一年后，养父母诞下的弟弟。 他脾性顽劣好斗，现如今在梧市高级小学就读，校内的风评极差，曾惹出诸多事端，还屡教不改，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学生，一度令循规蹈矩的养父母苦不堪言，丧失为人父母的耐心，不知道如何管教。 除此之外，徐琦思对沈云誊的态度也很不友善，甚至打心底藐视这位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还霸占自己父母心中地位的侵入者。 再者，沈云誊的成绩一直很优秀，待人接物有分寸懂礼节，与不学无术的徐琦思有云泥之别，因此养父母除了怜悯从小便无家可归的沈云誊，还对他十分器重。 偶尔气急败坏之下，也难免会将徐琦思与沈云誊做对比，这引起了徐思琦的强烈反感和不满，常控制不住情绪就会闹出幼稚的举动，譬如冲沈云誊恶语相向、亦或者离家出走。 起初沈云誊并不在意徐琦思对自己的看法，直至大三寒假的某天，他返乡过年，踏入玄关的刹那，就听见养父母在议论徐琦思不懂事的成因，可能有一部分要归咎于自己的优秀。徐琦思因为嫉妒心理的作祟，从而以荒废、怠慢自己作为报复。 从那日起，他便暗暗下定决心，想牺牲自己让这个家庭回归和谐，终于在大四时，与养父母进行一番商榷后，获得允准，远离了这个曾经养育他十三年的家庭。 沈云誊清楚养父母待自己不薄，即使他后来离开的时间长达四年，也并不代表彼此之间建立的感情会因为一点小瑕疵而消磨殆尽。 他站起身，关掉电脑，用一种尊敬、抚慰的口吻对养母诉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反而是你们，如果有任何困难需要我帮忙，请随时找我，我是一定不会拒绝您的。徐琦思的事我也会做好，况且，我从来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到难过，因为事实上就是如此，他没有说错，所以请您放心，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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