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站在摊位中央的是一位年逾五十、头发枯黄，带着红褐色、边缘起毛的劣质鸭舌帽，腰间盘了一条暗蓝色花纹的围裙，面色蜡黄的中年妇女，正熟练地翻炒锅中的热饭。 尽管客户多，但胜在效率高。宋时珉和沈云誊排了不到十分钟就轮到他们点餐了。 “你们要些什么？两位小哥。”老板的语气虽然粗犷，但很热情和善，想是来自北方。 “我想要一份鸡蛋灌饼和杂粮粥，师兄，你呢？”宋时珉贴心地问起身旁一言不发的沈云誊，半张脸蜷缩在大衣耸立的高领内，冷风呼呼地灌入口腔，难以控制地咳出几声嗽。 “和你一样吧。”沈云誊看起来不太有兴趣，瞄一眼宋时珉冻僵的脸蛋，又听见他咳嗽，忽然苛刻地催促老板尽快做完，说他们在赶时间。 宋时珉认为不用太着急，但见沈云誊一脸坚持，便不再好说什么了。 两人匆匆忙忙解决温饱问题，便已经是八点半了，他们火急火燎地赶往目的地，所幸在交通还未完全堵塞之前顺利抵达会场。 因为来的已经相对较晚，他们只好委屈自己坐在后排比较偏僻的位置，一名研一的师弟正好坐在他们左侧，礼貌地朝两人打招呼，许是看宋时珉为人比较温顺，便低声问他:“宋师兄，沈师兄怎么会和你一起来？他不是不爱参加这类功利性质的研讨会吗？” “沈师兄想回炉重造，你有什么异议吗？”宋时珉装模作样地朝沈云誊那靠，但不知道自己撞到了沈云誊的前臂，只顾着假虎假威，恐吓可怜的小师弟，笑的很恶劣:“小小年纪就学会说前辈的闲话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切，你也才大我一两岁好不好。”小师弟原本还有些桀骜不驯，但似乎目睹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又变得一脸憋屈，声音忽高忽低:“好吧我不说了，不过沈师兄怎么从一开始就盯着我们，他是不是听见我说他坏话了。” “什么？”宋时珉朝另一边转，才发现沈云誊在朝自己这看，表情不像高兴，反而有点阴郁。 而沈云誊只是看着他，淡淡地说:“时珉，会议快开始了。” “嗯，我知道了，师兄。”宋时珉回答，随后眼神示意师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最好默不作声，便重新坐回位子，他也不知如何形容眼下这种应激性的反应，大致是但凡沈云誊表露出任何不高兴的迹象，他就会变得束手束脚，不敢和另外的人逗弄了。 研讨会往后拖延了半小时才结束，如师弟所言，这是场走马观花、功利性的研讨会，除却吹嘘拍马，邀功请赏，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当初宋时珉也是被实验室的师兄唆使而来捧场面，如今他更为愧对沈云誊，感到十分后悔，毕竟浪费了对方宝贵的时间。 但沈云誊全程一副聚精会神的状态，也不像是不感兴趣，会议结束之后，除了在会场附近带饥肠辘辘的宋时珉去吃很感兴趣的腌笃鲜，又在商场买了两个小型热水袋送给宋时珉御寒、暖手，便一同前往云昌机场。 抵达云昌机场是在一个半小时后，彼时已经下午四点，沈云誊带宋时珉成功认领失物后，宋时珉想向沈云誊好好道谢，便提出一起去超市买食材，回家做部队火锅的计划，但好巧不巧，一通来自楚涵的电话泼灭了二人的兴致。
第8章 08 == 收到楚涵的来电，宋时珉心中警铃大作，第一反应就是她可能又在某个酒吧喝断片了。 楚涵念大学时的专业是视觉传达设计，毕业以后自立门户，向父母借取创业基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宁市成立一家独属于自己的工作室，专门负责对接乙方派遣的企业海报、产品推广等领域，凭借出色过硬、有口皆碑的设计输出，渐渐在当地积攒不小的名气，项目越做越多。 可即便事业有成，楚涵也并不买账。 大学前半年，他们还维持着虚有其表的恋爱关系。因为彼此不在同一城市念书，宋时珉大部分时间又都在忙，他们联系的次数日渐式微，偶尔能有寒暄的机会，也是楚涵主动发起邀约，提前预订时间地点，教唆日理万机的宋时珉抽空来陪她吃饭。 曾有同实验室的师兄在棋牌室撞见他和楚涵相谈甚欢，嬉戏逗闹，回到学校后便把这件事夸大其词，闹得人尽皆知，直至他和楚涵分手，那些不经推敲的流言蜚语也未能免俗，事实被扭曲得愈来愈离谱不堪。宋时珉深陷其扰，但也无可奈何。 最初楚涵脸上洋溢着自信舒怡的笑容，谈论的内容只堪堪涉及大学生活的现况，譬如视觉传达设计的就业方向，亦或者未来五年职业生涯规划等老生常谈的话题。 大概是在大三那年，楚涵乏善可陈的感情生活迎来转机，在一场备受瞩目的艺术展览会上，邂逅一名油画专业的学长，并对其一见钟情，从此开启漫长的暗恋生涯。 可惜的是，那名学长已经有倾慕对象，今年年底还计划出国镀金深造，因此楚涵长达五年的暗恋危就此在旦夕，命悬一线，极大可能以悲剧收尾。 楚涵很难过，近一个月都在宁市各处知名酒吧买醉，宋时珉曾苦口婆心地劝慰她舍弃这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 但楚涵自始至终得出的只有一个结论，她调侃自己什么都懂，能够权衡利弊，能够分辨出值得与不值得，只是纯粹放下很难，治愈她的仅能够是时间。 因为从未拥有过一段正常归属的恋爱关系，宋时珉虽然能明白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是世间常态，却对男女情爱一知半解，他可以不遗余力地算清楚涵爱情的时长，却在探清其中千钧重量的路上举步维艰。亦不能理解世上为何会有人能够罔顾伦理纲常，对另外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情根深种，付出歇斯底里的爱。他想不通，也不愿想，认为那样做太呆太傻，不值得。 故而年少时他常被楚涵笑称:在课业上是全才，在感情上则是白痴。 一语成谶，电话接通以后，楚涵醉酒的声音从手机飘出，裹挟一丝苦涩和不甘:“阿珉啊，我又喝醉了……你在不在宁市，能不能麻烦你来接我回家……” “涵涵，你把地址发我，我过去接你。” “阿珉”是楚涵对宋时珉从小到大的惯称，而宋时珉音色温和，语气偏软，会温柔地称呼她为“涵涵”，旁人如果不明悉他们的关系，还真容易误解他们是对恩爱有加的情侣。 挂断电话之后，宋时珉正呆在车里，面露难色，对一旁沉默寡言的沈云誊道歉:“对不起，师兄，我先不回去了，楚涵喝醉了，我要去接她回家，资料……能麻烦你帮我送回家吗？” 沈云誊一直待在宋时珉身边，基本把刚刚的对话听尽，那声“涵涵”已然触及他的逆鳞，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逼迫宋时珉抛下楚涵，名正言顺地取代她的位置，萍水相逢的孤傲师兄与朝夕相处的青梅竹马，孰轻孰重显而易见，而自己是缺乏谈赢的资本的一方。 况且他们曾经是情侣，而他和宋时珉等同于没有曾经。 便保持冷静，面不改色地说:“我和你一起去吧，等你赶到那，时间应该也不早了，而且她又喝醉了，你们两个出行多少有些不方便。” 沈云誊提供的理由面面俱到，宋时珉压根挑不出一丁点毛病，知道自己劝勉不通，盛情难却，便只好选择顺从。碍于今日沈云誊任劳任怨，一路都在帮忙解决问题，有些迟疑地说:“好吧，那又要麻烦师兄了，以后师兄有哪些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千万要告诉我。” “再说吧，你把地址给我看看，待会如果还有别的突发情况，就及时告诉我。”沈云誊凝重的神色稍有一丝松懈，将两侧的窗关上避风，心中则庆幸地想:原来他还认为我们会有以后。 “好。” 宋时珉也不确定自己未来会不会帮到沈云誊，但他依然这么说了。听话地掏出手机，查看地址，再发给沈云誊看。 待他们抵达楚涵所在的酒吧，时间已至六点半，明黄的晚霞侵染天幕，四散的余晖倾盆而降。 宋时珉急急忙忙解开安全带，神情严峻，似乎非常担心楚涵的安危。沈云誊如坐针毡，颇有些不自在，安抚的话都未能顺利说出口，宋时珉就判若两人，嘱咐他在车上等待，遂头也不回地只身进入酒吧。 沈云誊担心宋时珉会出事，便将车停靠在路边，随后也下了车，只不过还未等他前去寻找，宋时珉就已经背着楚涵从里面出来了，远远望去，只见他把头侧过一边，与楚涵窃窃私语，两人额头贴脸颊，看上去亲密无间，任谁看了都觉得他们关系不菲。 目睹这温情的一幕，沈云誊不可能好受，他如同一位局外人，无法融入两人温馨的氛围。痛闷的阵感充斥整块胸腔，觉得这么多年吃过的苦也不及眼前这一幕难熬。 他记起前两年曾在校门口亲眼目睹两人打情骂俏的场面，以及院内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二人缠绵悱恻的恋爱史，他从来都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诓骗自己那不并重要，但显然不是的。 处处都是穷途末路，他无法逃避近乎偏执的感情，每当见到宋时珉，自己所编织的谎言便会土崩瓦解，让他顿悟，自己梦寐以求的根本得不到，没有什么比宋时珉更令他痴迷、痛心的事物。 “师兄，能帮我把车门打开吗？涵涵好像快睡着了。” 宋时珉找到楚涵的时候，人已经意识迷糊了，嘴里不停念叨那位学长的姓名，甚至还发酒疯，扬言要撕咬他的头发，他哭笑不得，觉得不像话，难堪重负，便转过头恶狠狠警告楚涵，切勿在太岁头上动土，不然就会被抛在地上自生自灭。 “过来吧。”沈云誊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克制自己想要去看两人的念头，强行坦率，卑微的姿态如一株行将就木的棺椁。 宋时珉粗枝大叶，一心一意把腿脚发软的楚涵扶进后座，自然没有顾及沈云誊情绪中的不对劲，随后弯腰，也钻入了车内。 楚涵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发起酒疯的行为对宋时珉来说很有挑战性，一会儿缠着宋时珉的腰，哭哭啼啼地央求把她带到小时候经常去玩耍的游乐园乘摩天轮，一会儿又搂抱住宋时珉的脑袋，强迫他夸她漂亮，非常招人喜欢。 宋时珉没想到楚涵还有如此怀旧、臭美的一面，为了让她停止兴风作浪，只好乖乖把她所要求的事全都假装做过一遍。过了好一会儿，楚涵终于不再闹腾，安静地倚靠在宋时珉肩头酣睡。 他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此刻才发觉沈云誊从一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询问他是否需要援助。 从后座观望，也只能瞧见沈云誊平直的肩背和后脑勺，似一座黑山，乌云密布，死气沉沉的。 虽没有特殊之处，但宋时珉却明显感觉到气氛比刚刚楚涵吵闹时更为沉重。
34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