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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誊能勉强捕捉到一些段延平颇具讥诮的笑声，但很难听清之后几句话，只见宋时珉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红润，时而难堪地朝自己的方向探视，却又局促地避开目光的交汇，逃离的意图非常明显，似乎怕他真看穿什么，又掩耳盗铃似地背过身，但事实上没有用。 这随之勾起沈云誊上回和段延平通话时，对方口无遮拦地问起自己和宋时珉的同居生活是否愉快，以及感情有无质的飞跃的记忆。 当时沈云誊满耳聒噪，认为没有回答的必要，便极不买账地挂断电话。 如今再度回首，段延平谈笑的口气中似乎都掺杂着股似有若无的稳操胜券的意味，就好像他已经提前预知了某种隐秘的真相。 “是段延平？”沈云誊故意问，“我打扰到你们了？” 宋时珉手忙脚乱地否认:“不是的！没有打扰，我们本来也要结束对话了。” 他不太自然地回视，显然还没掌握如何从段延平带来的巨大震撼中平复心情的方法，胸口处的心脏狂乱鼓动，尤其是对上沈云誊犀利的双目，原本准备好的措辞变得生涩委顿。 心中则在强烈怀疑:段延平是不是又在拿我开玩笑，沈云誊怎么可能会喜欢我，他不像是会喜欢男人的样子。 至于他会在沈云誊绝对不喜欢男人这件事上急于盖棺定论，是因为认为沈云誊太过正派，成熟稳重，不具备任何做出格的行为的潜质，并且也不想被自己的一厢情愿所蒙昧。 沈云誊见宋时珉的反应古怪，朝前靠一步，继续追问:“他和你谈了些什么。” 宋时珉则有意隐瞒，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总觉得沈云誊话里有话，支支吾吾地说:“他……他就问了我学业上的事，还抱怨英国是美食荒漠，电费很贵，还有铲雪机很吵闹。” “没有别的了吗？时珉，你看起来很紧张。”沈云誊了解宋时珉的脾性，知道他是不擅长撒谎的，多数时候会习惯性地用拙劣的表情和语言掩饰慌张。 因为不愿为难，便没有直接道破，而是固执地追问，他想看看宋时珉接下来会如何诓骗自己，他享受成为宋时珉目光中的焦点的每一时刻。 哪知宋时珉这回学机敏了，心虚地摇头，干净利落地答:“没有了，段师兄话很少，我也没有紧张。” 他清楚自己断然不能将整篇对话，如数家珍地告知沈云誊，也深谙谎言只会越扯越多，以假乱真太困难，故而果断选择闭嘴。 沈云誊沉默了几秒钟，也不再给百口莫辩的宋时珉设障，提起自己的正经来意:“时珉，我明天要去宁东市的绛县出差。” “是工作上的事吗？”宋时珉有些吃惊地问道。 其实与沈云誊同居的这几个月里，通过两人日渐频繁的交流，宋时珉意外得知很多事。 譬如沈云誊平日里除了忙碌学业以外，经济上的支持还来源于给大型企业出谋划策，提供创业计划书时收获的报酬，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军师，额外受邀参加企业活动已是屡见不鲜的事，日前沈云誊接受a企抛来的橄榄枝，想必也是对沈云誊的能力表示认可。 “嗯，大概要去五天。”沈云誊不假辞色地说。 “五天……？”宋时珉见沈云誊一脸风轻云淡，在心中纳闷:五天后不就是他的生日吗？ “怎么了？”沈云誊抬手按在宋时珉的肩头，叮嘱他坐下，望着他白净的面孔说:“你好像有事要说。” 温暖的触感隔着轻薄的睡衣面料沁入肌肤，宋时珉的心跳浑然加速，魂不附体地应声:“师兄，那五天之后你还有什么别的计划吗？” “没有，我一下飞机就回这，计划等于没有。”沈云誊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改变，“问这做什么？” 宋时珉想起段延平曾经提起过沈云誊不爱过生日，如今记不起来也实属正常，斟酌道:“我那天正好有空，想给师兄接风，然后带师兄吃饭。” 沈云誊忍俊不禁，没有问缘由，只是说:“好，你想去哪里？” 沈云誊答应的毫不犹豫，像是给什么就会接受。 宋时珉匮乏约会的经历，俗套、滴水不漏地提出吃饭的请求已是上限，他知道自己的方式没有新意，但也碍于沈云誊总给人神秘的感觉，他开始堂而皇之地用赤裸的眼神描摹沈云誊优越的五官，痴痴地构筑他儿时的长相，并逐渐产生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如果能和沈云誊一同长大，他们必定会是好朋友，他也一定会潜意识地表露固执的喜欢。 现如今，他因为喜欢上沈云誊，罕见地产生年少的缺憾。 “还没想好，师兄，你答应得太快了，不问理由吗？”宋时珉迟缓地提出疑虑后，又多余地说:“还有，我的请求是不是很突然。” “只要你想去，我就陪你。”沈云誊一丝不苟地答，又坚定地说:“对你，没有突然。” 低沉的嗓音，暧昧的氛围，令人难以捉摸的态度，引得宋时珉瞠目结舌，一时语塞，脑中回响起段延平那句不像假话的“沈云誊喜欢你，爱情的喜欢，这是他几年前曾告诉我的原话。” 顿时警钟大鸣，宋时珉面红耳赤，也不知道被触发哪根敏感的弦，固守的平静刹那间土崩瓦解，既对近在咫尺的段延平有了一丝物欲的渴望，也对五天之后的约定平添出一分期许。 他心如擂鼓地看了看沈云誊，没有继续说下去。 五天时间，说快不快，宋时珉一路马不停蹄地处理手中堆积如山的数据文件，一路笨拙地打探评价高的餐厅，最终还是采纳楚涵的宝贵意见，并和实验室的同学打好招呼，称自己有要事缠身，需要请假，可上扬的嘴角却分外显眼，一旁爱好八卦的师弟胆大妄为地放下实验，踩着摇椅靠近，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不是在感情方面上好事将近。 他讶异地瞧了师弟一眼，倒也反常地没像平时那般严厉地呵斥，而是扬眉颔首，默认了这件事，引得几名三心二意的师弟师妹们不约而同地窃窃私语，捂嘴偷笑，实验结束之后还缠着他事成之后请客吃饭。 宋时珉本就出手大方，从不吝啬请客，没有诉说一些言过其实的话，尽管认定会失败，也点头答应了。 于是在五天之后，宋时珉从机场把风尘仆仆的沈云誊接到餐厅，难掩激动地把菜单推给沈云誊，让他点自己喜欢的菜，不必顾虑价格。 沈云誊淡淡地笑，其实这几天时间里，他也曾猜测过宋时珉的真实用意，真相倒不难猜，他平时忙得晕头转向，又对那个特殊的日子避之唯恐不及，完全遗忘是不可能的，但短暂性的忘记时有发生，就如同他时常忘却母亲的容貌，却总能在此后的一次次噩梦中重新记起。 抵达绛县的头天晚上，他照例到酒店前台领取房间钥匙，出示身份证时，目光恰巧扫到号码，才晓得五天之后是自己的生日，也终于在深远的怅然中明白宋时珉的良苦用心。 菜单上的要价高的离谱，座位挑的靠窗，视野广泛开阔，暖色系的光线护眼，熏香舒怡，沈云誊面不改色地点了几样宋时珉喜欢吃的，才放下单子，语重心长地说:“我很喜欢这里，谢谢你，时珉。” “喜欢就好，还担心师兄怕我不懂节制。”宋时珉心虚地挑眉，前天联系餐厅时他还在纠结是否要设置些花里胡哨的求爱环节，但再三权衡对比下，他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认为那太弱智，平素低调的沈云誊也不见得会喜欢，便否决掉个别方案。 但委实不想两手空空，寒酸出场，还是在未来会赠予父母的礼物清单上精挑细选出一款价格实惠又不彰显奢华的腕表送给沈云誊。 两人边用餐边津津乐道地谈论这几天的见闻，宋时珉则趁对方不注意，做小伏低地把巴掌大的黑色礼盒推上餐桌，掀开盖子，瓮声瓮气地说道:“师兄，祝你生日快乐。” 因为担忧沈云誊会感到唐突，旋即附上辩解:“不是什么世界名表，我只怕师兄觉得我不坦诚，所以用的是最近项目的结款购买的，当然，如果师兄还是觉得突然和难堪，也可以不收，我就当祝福过师兄了，我听段师兄说过，你不喜欢收别人的礼物，可我还是擅自做主拿来了——” “时珉。”沈云誊打断他，墨色的双眼暗沉奕奕，笑着说:“我说过，对你，没有突然，而且，这是我长大以后，第一次如此恳切地收下别人送的礼物。” “以前没有过吗？家人……之类的。”宋时珉迟疑地问。 沈云誊摇头:“没有过，养父母和朋友都试图送过我礼物，但都被一一我婉拒了，因为母亲就是在我生日当天离世的，时珉，想必你能理解我，这种日子，我实在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任何人的祝福。” “那为什么……偏偏收下我的呢？”宋时珉难捱地抢过话茬，声音变得颤抖，颈根发红，他甚至能听见自己愈发疾重的心跳声，羞于启齿地问:“师兄，我难道……对你是特别的吗？” 沈云誊露出深邃的目光，他缓慢地张口，马上要予出答复。 “等等。” 宋时珉却先一步制止他，重新对接他的视线，扳直腰杆，将双手牢牢拷握，立在桌上，因为按压的力度强悍，指尖迅速泛红，他既艰难又焦灼地说:“师兄，你先别回答我，让我先说吧……你一直很爱护我，让我产生过很多莫须有的错觉。” “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感情不是错觉，我……我……”宋时珉噤声，好不容易聚拢的勇气又在慢慢流失，声音渐渐隐没在沉默中，但最终不知想起什么，又抬起头，目光坚毅地说:“我喜欢你，师兄，喜欢你，沈云誊。” 他自责地低下头，不敢看沈云誊的眼神，担忧会充满嫌恶，近乎央求地说:“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奇怪，会从此疏离我，但我从来没有这样渴望得到一个人，我怕我再伪装下去，就藏不住了，你会率先发现我的龌龊心思，会比现在更厌恶我，所以，我还是希望早一点坦诚，师兄，你能不能，先别那么快讨厌我？” 彼时清凉的夜风抚过山影，送至窗塌，沈云誊许久没有说话，比起宋时珉，他失神更甚，谁能预料到，魂牵梦绕多年的宋时珉会对自己告白？这是一件令人难以信服的事。 宋时珉刚在内心进行过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才敢开口，现在多等一秒都是煎熬，他坐不住，便起身，这时，沈云誊松口了。 “时珉，你说错了一句话，你的感觉不是错觉，难道我的就是吗？我不会轻易对谁那样好的，因为我也不是太善良的人，只不过，你好像把我想的太好了点，是因为很喜欢我的缘故吗？”沈云誊在宋时珉惊疑的目光中起身，来到他身侧，缱绻的吐息吹打在耳廓，引人羞赦，附耳便道:“讨厌你，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因为爱你，想要你，才是我最渴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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