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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珉见势如临大敌，认为暴雨将至，手疾眼快地把草垛上散乱的的绘本和蜡笔收入背包中，拉沈云誊迈入风露亭躲避，有些惋惜地说:“可惜摄像机的胶卷用全都光了，我又忘了备份，不然我就可以把你拍下来了，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宋时珉。”沈云誊忽然开口，低头注视自己和宋时珉牵在一起的手，好似已将方才那个不愉快的话题抛之脑后，信誓旦旦地对宋时珉许下承诺，“没关系，以后我给你买一台摄像机。” “会不会太贵重了。”宋时珉顾虑起沈云誊一贫如洗的家境，顿时感到不忍，但是长大后的事谁又能未卜先知，对诸事的预设盖棺定论，他瞧见沈云誊闻及此话时黯淡的眼神，意识自己口不择言说错话，慌忙改口:“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显然已覆水难收，沈云誊在读懂宋时珉意思的刹那，并没有表示伤心，而是斩钉截铁地保证:“我说真的，你信我”，眼神逐渐坚定，“我会努力上进、好好学习工作，不管是八年、十年，还是更久，我也一定会找到你的。 宋时珉，你长大以后，能不能不要先急着忘记我，然后耐心地等一等我？” “不用等到长大，说不定今后我还有回来的时候。”宋时珉半开玩笑，他自觉这段话太沉重，诺言不该成为困住沈云誊的枷锁，索性又吻了一下沈云誊的脸，心疼地哄道:“再说了，我没说不信啊。” 遂举重若轻地举出一个遥远的假设:“要是我们长大以后不认识彼此，可以凭借这幅画相认啊。” “或者你喊三声我的名字，我一定会认出你的。” “宋时珉，宋时珉，宋时珉，然后我再介绍自己是沈云誊，是这样吗？” 沈云誊一脸天真无邪地畅想未来，嘴角上扬，但是他窃喜不到一秒，又挂念起自己那不知所踪的母亲，困窘委顿的家庭，以及与之相形见绌的宋时珉美味的面包、昂贵的摄像机。 两者的云泥之别绝不可能忽略不计，他的心情又归于平静，自卑感令他噤若寒蝉，深感自己像一名深陷囹圄、不自量力的囚徒，愚钝无知的同时又好高骛远，前路迷茫，后路难知，手脚皆被沉甸甸的镣铐锁住自由。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实的残酷不分先来后到，故而平凡人的梦想是遥不可及的，真心是一文不值的，他需要付出的努力难以预计。 宋时珉在他耳边喊了好几声，他才如梦初醒。 过了一好会儿，风暴逐渐平息，想象之中的大雨未如约而至，宋时珉把在山脚处购置的一盒小蛋糕从背包掏出，平放在石砖上，准备给沈云誊过迟到的生日。 那蛋糕仅有一个巴掌大小，周身被劣质简陋的粉红色塑料壳所包裹，奶油和蛋糕坯都很粗制滥造，厚重的奶油上镶嵌着一块滥竽充数的绿叶，以来衬托酒红色、晦暗的果脯，加之东倒西歪的生日快乐，就潦草地铸就这么一个廉价的蛋糕。 宋时珉全力以赴搜刮景区附近的商铺也只找到这么一块像模像样的，能勉强入眼的，拿出时还很愧疚羞涩，他以前送给楚涵、段延平等一众朋友很多次昂贵珍稀的生日礼物，这是最简陋粗俗却又意义非凡的一份。 但沈云誊丝毫没有嫌弃的情绪，只是温暖如春地开怀大笑，让宋时珉也乐在其中，他慢条斯理地把买来的蜡烛一一点上，在教唆沈云誊许愿吹蜡烛的同时，又抱着逗弄他的心理，甚至蛮不讲理、理直气壮地抢走一个愿望。 沈云誊也不恼不怒，如果可以，他能无限度包容宋时珉的任性值。 两人在山巅上津津有味地品尝完味道不算美味的蛋糕，又在日落西山时下山。 弥留之际，宋时珉依依不舍地和沈云誊告别，并给他家中的电话号码，告诉他以后联系就用这个号码，随后终于要去公用电话亭，却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在大喊自己的名字，他愕然地闻声而望，发现来人居然是自己几日未见的父母。 —— 宋时珉结束完早上的会议，又被教授叫到办公室面谈十分钟，才被放行去吃饭，回忆起母亲坦诚布公的言论，以及近来时不时闯入自己梦境的陌生男孩，努力将所有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整合，逐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版本，虽然还称不上连贯清晰，但已能粗略知晓全貌。 可惜梦醒后，他已记不清男孩的样貌和姓名，故而也难觅踪迹。 下午宋时珉回到家，和沈云誊一起吃饭，谈起年末的安排和近日想看的纪录片，错综复杂的心情才变得简单些。宋时珉有几次忍不住偷看沈云誊的一言一行，不知为何，喜欢的情绪更甚。 晚上宋时珉呆在房间里看书看得有些闷，室内的暖气形同虚设，就抱着书到客厅透气，可不到十分钟，他就四面楚歌，被重重困意所围堵侵蚀，昏昏欲睡倒在沙发的软榻上。 男孩再次降临在梦境中，言笑晏晏地自己喊“宋时珉”，牵着自己的手，放浪不羁地朝巨日下的连绵山脉不断狂奔。 可又隔几分钟，便隐约听见有人在耳边叫他的名字，似乎在试图唤醒他，宋时珉睡眼惺忪地掀开眼皮，此时梦中的男孩模糊形象仍挥之不去，竟奇迹般地与眼前人的样貌完全重合，昏沉之中，他有气无力地攒住那人的手不肯松开，痴痴地叫出一个名字。 渐渐的，与之俱进的判断力也从浑噩的沉睡中剥离，视野变得明晰开阔，识得喊自己的人原来是沈云誊。 “师兄？”宋时珉由于刚睡醒的缘故，嗓音喑哑，像八月雷雨季节的潮湿茂林，从沙发上起身，问道:“你刚刚叫了我的名字吗？” 沈云誊点头，抬手碰宋时珉的脸，解释:“怕你睡在这里着凉，所以想把你叫醒，怎么，难道你刚刚做梦了吗？” “嗯，做了，梦到很久以前的事。”宋时珉也不避开，这时才发现自己还捆着沈云誊的手，抛去一个致歉的眼神，旋即收回手，有些艰难地说:“我好像把一个很重要的人忘记了，他的名字、长相，我通通都不记得，但是最近却陆续记起一些回忆。” 沈云誊走去接回一杯水，递给宋时珉，似是而非地反问:“如果重要，又怎么会忘记？不值得留下的记忆就该被淘汰，人都要往前走，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我不……不这样认为。”宋时珉语无伦次地说，觉得沈云誊的那双眼讳莫如深，似乎蕴藏着某种汹涌又压抑的情绪，炙得他意乱情迷，饱含悲悯地说:“不管是八年，还是十年，还是更久，那都应该是我竭尽全力，都想要找到他的期限才对。”
第25章 25 === 沈云誊陪宋时珉在客厅待了一小会儿，直至他的情绪完全稳定之后，又委婉地劝告他最好先放下手头的资料，回屋休憩一晚上养精蓄锐，明天再阅也不迟。 宋时珉起初兴致恹恹地将脸贴在沈云誊的肩上，眼神柔软绵密，似一片挥之即去的云，两人邻近的五指相扣，自然地交叠在一起。 宋时珉目睹此景，总觉得心情分外古怪，但刨根问底也不知溯源在何处，又或许他自诩单恋的一方，扪心自问，是期盼和沈云誊共处一室，能有后续发展关系的机会的。 但沾沾自喜的卑劣情绪以及良知未泯的发现这两者之间的经久鏖战却令他左右为难，觉得自己粗鄙不堪又虚伪至极，不但对自己感到失望，而且也对一无所知的沈云誊感到深深的歉意。 反观沈云誊，则一脸安之若素，他只是单纯很享受宋时珉依赖自己的感觉。 因此纵使他俩维持当前相互依偎的姿势已经超过十分钟，但别无二致的是，在此期间，任谁也没有对此发表过丝毫古怪和尴尬的只言片语，反而颇有默契地缄默不言，共同庇护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宁静。 仿佛他们生活的常态，本该如此地温馨祥和、融洽轻松。 “师兄。”宋时珉的脸稍稍偏离沈云誊的肩，他只不过是轻唤一声，盘踞在心间的困闷就颓然烟消云散了，他欲言又止，彷徨无措地眨眼，纠结要说什么好来释怀此时的心境。 “怎么一直看我不说话？”沈云誊先发制人，他心怀坦荡，就这般目光如炬地凝视宋时珉，满怀期待地等待他的回复。 宋时珉迟疑不决，松开沈云誊的手，蜷在坐垫上，双腿交并，踩在地毯边缘上，挺起腰杆，有些拘谨地问:“师兄，我以前，真的没有见过你吗？” 话音刚落，沈云誊面色微变，用试探性的口吻问:“为什么问起这个，你想起什么来了吗？”他无疑是万分期望宋时珉能给出自己希冀的答复。 宋时珉眼神躲闪，略带羞涩，期期艾艾地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全盘托出:“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我们相遇的时间太晚了。” “为什么这么说？”沈云誊不明所以，按捺住心中来历不明的悸动，总觉得宋时珉像给自己发射一类暗示的信号，但是他找不到证据，带着浓厚的兴趣问:“有哪里不对？” “打一个比方，其实我们能偶遇并且结识的场合有很多。”宋时珉揽抱一旁的枕头，眼含遐想的欣喜，从善如流地倒推出一些时间和相遇几率大的场合:“譬如周末学校的图书馆、午间的实验楼，课间的教授办公室，晚餐时间的西点屋以及学校后面的小吃街。” 沈云誊沉默半晌，他其实很想坦白自己之所以会去西点屋和学校后面的小吃街闲逛的缘由，都是因为有宋时珉的缘故——如果宋时珉不会在做完实验之后，想就近择定店铺品鉴美食的可能，他也就丧失了涉足那里的前提。 人类在追求爱而不得的事物时，多数会在自己身上刻意保留某种质朴无华的固执，从而对其他干扰因素视若无睹，就如同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他的本能是对宋时珉保留单纯的爱，平等的尊重，以及永不过时的思维逻辑方式。 可惜宋时珉还听不出弦外之音，只是自嘲又愧疚地说:“段延平之前把师兄介绍给我的时候，我还肤浅地认为师兄和表面上看上去一样不近人情，拼命地想把你往外推，现在想想，真是有点可笑。” 沈云誊踯躅了几秒，坚定地快否决了宋时珉的想法，语调沉稳地说:“即使没有段延平，没有别的什么人，我也会来主动结识你，不管什么时候认识都不算晚。” 他有些蠢蠢欲动，其实还很想说:因为我们的故事早就开始了。 宋时珉胸腔中堵着一股气，他感到紧张，手心都冒汗，便问:“为什么？” 因为不想让宋时珉对自己的回答感到唐突和古怪，沈云誊便虚心地解释道:“因为你是三年前全市大学生数模竞赛的冠军，当时我和段延平在台下观赛，你的表现很出色，我忍不住向段延平问起你，段延平说你们关系很好，像亲兄弟，还说你很像他小时候，都不会盲目地依从父母的安排，没有继承家业的打算，都选择了坚定自己想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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