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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除此之外，宋时珉对这名突然出现的姑姑印象并不多，只记得她在自己儿时就与父亲闹翻，随后离家闯荡，多年未归。 稍稍犹豫片刻，宋时珉才迟钝地喊出这个陌生的称谓:“姑姑。” 又觉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他好像也在年幼时有过同样的经历，走进一步，心悦诚服地说:“您还不休息吗？我只是好奇这么晚还有谁在书房，才没打声招呼进来的，如果打扰到您的兴致，我感到很抱歉。” “不用客气，要不要进来和我聊聊，时珉，很久没见你了。”宋沛茵走到房内的书桌前坐下，示意让他不要拘谨，单薄的身影坐在硕大的书架前，又说:“我太久不回国，很想念家里人。” 宋时珉忽然生出恻隐之心，不忍她孤单，径直落座，目光掉在那本陌生的绘本上，两个人四目相对，宋沛茵笑得爽朗，说:“我记得你以前也很喜欢摄影，还以为你长大会走我的老路。” “人都是会变的，而且我也知道我自己不适合。”宋时珉儿时确实很喜欢摆弄摄影机，热衷到处照相，但随着阅历的增长，性格逐渐变得沉稳内向，又迫于学业的压力，就鲜少接触了。 宋沛茵倾听时，弯弯的眼睛上扬，宛如明珠，看起来很真诚，语重心长地说:“确实，你变得比以前乖巧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你不要着急，失败还有重来的机会，很多事，看重过程，而非结果。” “奶奶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宋时珉睨见宋沛茵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急忙转移话题:“我小时候和您关系很好吗？” 提起往事，宋沛茵感怀地说:“那个时候我在念大学，每回一放假，我在书房看书学习，你就会缠着我教习你画画，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你和我很亲近。我还记得大四毕业那年，你奶奶刚查出胰腺癌，你很难过，每天都在医院陪她。 “当时你爸妈也刚从国外回来，不愿意让你一个孩子呆在医院太久，就想把你带走，可你不知道因为什么闹了情绪，回到家里闷闷不乐，趁着大家都没注意，把我的绘本和彩笔都偷走，还跑去了外地，当我们找到你，要把你带走时，你却抱着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哭得很惨烈，你看上去很舍不得他，还当着我们大人的面，做了一个幼稚的约定，说什么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在一起。” “可惜我后来出国了，没能看见你长大，时珉，你有再遇见他吗？” 宋时珉蹙眉，努力搜寻脑中的记忆，却找不出相似的片段，一头雾水地问:“抱歉，我不知道，我也不记得这个约定，姑姑，这些是我几岁时发生的事？” 宋沛茵露出惋惜的神色:“九岁，你真的不记得吗？” 宋时珉茫然地摇头，九岁那年的记忆对于自己来说几乎是模糊的，残缺不全的，即使参照宋沛茵的说法，也没有一点眉目。 “那真是太可惜了。”宋沛茵翻开绘本，翻出最后一页，可以看出原来画的是芒果树，有半页已经不知所踪，绿叶拖着青色的芒果，挂满了整株，画风很不和谐，像有两种笔迹，由长直的线条和缭乱的圆圈构成。“那这幅画你后来也没有再见过吗？我一直都放在家里，没有带走。” 宋时珉还是摇头，感到尤为困惑，笃定地说:“对，我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第22章 22 === 两个孩子在家附近的公车站下车，有先见之明的宋时珉先领着沈云誊，到公用电话亭连续拨打十几通电话给他的母亲，可惜都没有接通。沈云誊又寻访起多位在附近常驻卖小吃的摊主是否见过自己的母亲，但答案无一例外是否认。 二人遍寻未果，最终回家。 “你家里真的没人，你妈妈到底去哪了？”九岁的宋时珉伫立在一间漆黑的平房的门前，闷闷不乐地望向身旁满眼失望、身形单薄的沈云誊。 “我也不知道。”沈云誊的声音轻如微毫，稚拙的面孔下挪，孤寂的背影似一个失孤的小孩。 他的手还死乞白赖地扒拉宋时珉肉嘟嘟的小手，捂出黏稠的汗水，闷不吭声地带宋时珉踏入黢黑的屋子，旋即用尽量平静的语调提醒:“我去开灯了，你别乱动，小心踩到别的东西摔倒。” 宋时珉倒也不嫌脏，说“好”，从头到尾都彰显出一副若无其事、风轻云淡的模样，未曾对他的靠近和亲密表露出反感，闻及这句话，也只是乖巧地点头应和。 开关阀位于灯管连接处衍生的一条电线，从邻近天花板的墙角垂落下来，沈云誊娴熟地摸黑行走，敏捷地攀爬上沙发坚硬的把手，一扯电线，昏黄如炽的灯光瞬间充斥整个窄小的空间。 宋时珉微眯一小会儿，才不那么抗拒刺眼的光线，勉强睁眼打量这间陋室。 他从未见过如此寒酸破烂的屋舍，仿佛抵达新大陆，四壁的白漆七零八落地脱屑，裸露出大片灰色显脏的水泥层，其中一面墙上挂着一本日历本，有用红笔圈画出日期和标示提语，空气中弥漫一股陈年腐朽的怪味，各式各样的家具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与从废旧垃圾场中精挑细选出勉强能用还顺眼的残次品无异，用餐的桌子甚至站不稳，其中一条缺半截、危在旦夕的桌腿还专门用红砖执意垫高，放眼望去，几乎没有一件家具是完好无缺的、崭新的，穷困潦倒、家徒四壁这八个字跃然纸上。 如果不是偶遇沈云誊，自小就养尊处优的宋时珉，兴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踏足此类酷似垃圾场的住所。他把身上的包背撂下，与眼神清澈的沈云誊平视，一时间竟生出些怜悯，言不由衷地问:“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沈云誊则心情沉重，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年幼无知、孤陋寡闻的孩童，见过的世面少而浅薄，头脑空空，能想到的办法有限，思忖少时，才慢吞吞地答:“我想等妈妈回来，我想今晚她会回来的。” 宋时珉不知沈云誊哪来的自信，但也不忍责问如果不回来的后果，大刀阔斧地把沉甸甸的背包摊开，暴露出从家中窃取的面包牛奶，正想问沈云誊饿不饿。 懂得知恩图报的沈云誊就已兀自从客厅桌下的储物盒捞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描摹它的眼神视若珍宝，双手颤巍地拿握，呈至沈云誊面前，十分真诚、怯弱地建议:“今天你请我吃很好吃的蛋糕和小笼包，都没有问我要钱，所以我也想还给你一些东西，这个苹果是我妈妈买的，它很……很好吃的，你要是不嫌弃，可以试试。” 宋时珉刻意忽视掉沈云誊言语间不经意蹦出的羞赦和生疏，体谅沈云誊寡言少语，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赠人礼物，便心照不宣地接过苹果，极为夸张、豁达地赞叹:“哇，我最喜欢吃的水果就是苹果了，谢谢你。” 又随机挑拣出几个牛角面包和几盒牛奶塞给沈云誊，落落大方地说:“这些我不想吃了，你替我吃吧，不用还。” “嗯……”沈云誊受宠若惊，一时间哑口无言，明悉自己很难模仿到阳光开朗的宋时珉的行为方式的精髓，耳根都泛粉色，便咧开嘴，腼腆地笑，生涩地表达自己的感激:“你真好，我……我喜欢你。” 收到如此热烈真挚的告白，令平素大大咧咧的宋时珉也不知所措地侧过脸，他承认自己听到这些话时很高兴，还有些愧不敢当，面色绯红地搭着直白果敢的宋时珉坐下。 眺望窗外见暮色苍茫，火红的夕阳从黑色的大地沿地平线升起，巧妙地转移话题:“现在这么晚了啊。” 沈云誊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今晚还走吗？” 宋时珉郁闷地摇头:“天太黑了，我也不知道去哪了。” “出去不安全，和我呆在一起吧，好吗？”沈云誊有恃无恐地带着类似央求的口吻附议，他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单独呆在家中渡过漫长的夜晚，从前母亲工作忙，时常需要上夜班，总会把灯彻夜点明，让他能够安然入睡。 沈云誊罕有向母亲提起自己的真实诉求的念头，缺少平常孩子的悲喜和童真，每当面对母亲的关心，总是会习以为常地说“不需要”和“这样就可以”诸如此类了无生趣的话。 这就好比沈云誊惧怕的从来都不是黑暗，而是惧怕黑暗过后，黎明将至时如潮水涌至的孤独感。 如今有人愿意挺身而出，主动对自己好，他也难免生出贪婪，想要霸占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留意到宋时珉与自己之间还隔着些许距离，便执拗地并腿屈膝，挪靠过去，将身体严丝合缝地挨近毫无防备的宋时珉，渴望求得一丝慰藉和谅解。 宋时珉的反应也没有令沈云誊失望，忧心忡忡地把脸贴在他的肩上，说自己一时冲动，以为只需要一天时间就能达到往返的目的，但显然事实证明不是的，妥协地斟酌道:“嗯，也只有这样了，只好请求你收留我了。” 两个孩子在吃饱喝足之后，尽管现场缺乏第三者，沈云誊还是神秘莫测地凑到宋时珉的耳边，攒着他细瘦的手指，用期许的目光与他对视，诚挚地问:“宋时珉，我想给你看看我的藏宝箱，你要去看吗？” “啊？” 宋时珉先是露出困惑的神色，但渐渐地，便理解起沈云誊此举的含义。 沈云誊已没有初遇时的窘迫和紧张，反而在尝试亲近和接纳自己的存在，便十分欣慰地说:“好啊，你带我去看。” 此话一出，沈云誊喜形于色，攥着宋时珉来到沙发后面的方形座椅，只见它周身被棕色牛皮包裹，底盘划开一个巨大的痕迹，宛若深渊巨口，米黄色的内纤毛外翻，里头是空心的。 宋时珉不知所云，看着沈云誊小心谨慎地掏出一件又一件所谓的“宝物”，实际上则是一些残缺不全、遭人遗弃的旧物，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其中除了有几只样貌丑陋、凶神恶煞的怪兽橡胶玩具，还有一只缺眼、掉红漆、粗制滥造的奥特曼，一块棱角磨损的五色魔方、几个波光潋滟的弹珠，一头面部烧焦的棕色毛绒熊，一本封面虽完好无损，但稍显老旧的《天鹅湖》。 “你还有这个，男生也喜欢看吗？”宋时珉蹲下，想起楚涵也有一本，只不过她的那版较于眼下这本要精妙绝伦，价格昂贵一些，当时楚涵才看了两次，就彻底失去兴趣，丢在床底不闻不问，“我有一个朋友，她是女生，也很喜欢这种类型的故事书，还有它们改编的动画片。” 沈云誊面色微红，对宋时珉的朋友不太感兴趣，只是笨拙地解释它的来历:“我妈妈之前带我搬了几次家，我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它就在这里了，应该是前主人遗留下来的，我看它的封面和插图很漂亮，还有故事，舍不得扔，就据为己有了。” 随后还迟钝地问:“我是男生，我喜欢这个，很奇怪吗？” 宋时珉沉默半晌，知道这些东西或许在别人眼中平平无奇，微不足道，但却是沈云誊辛苦寻觅、视为珍馐的宝物，蕴含的意义非凡，不能平淡地对待，更为同情眼前这个故作坚强、隐忍的孩子，装出喜出望外的姿态，说:“不奇怪，男生也可以喜欢，可以借我看看吗？我也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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