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年后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他是有些不讲理的控制欲在身上的。 贺庭屿闭目沉默良久,终于被手机接二连三的消息提示音唤回思绪。他睁开眼看向手机,只见贺元良的那一栏多了几个红点。 贺元良:“我跟你说, 今天去做了一天的苦力。” 贺元良:“比我上班还累。” 贺元良:“不过感觉还挺好的, 很有意义。” 贺元良:“房东这小子是个挺好的人,人家年纪小, 你平时多照看着点。” 贺庭屿捏了捏眉间有些疲惫, 闭眼时双眼一阵酸胀。 贺庭屿:“你们去哪了?” 贺元良此时似乎是觉得打字已经无法满足他的倾诉欲,一个语音电话便打了过来,贺庭屿接通。 “今天房东带我去了市里一家儿童福利院做义工,说实话最开始我以为他叫我就是出去走走,结果是去做好事去了, 一个年轻人有这心思真挺不容易的。我们照顾那些孩子,组织表演, 和他们一起学习做游戏, 打扫卫生, 你还别说, 我还是头一回去福利院里做义工, 虽然累吧,但这感觉还真不错……” 贺庭屿静静地听着,听到他们是去了福利院时,确实有些惊讶, 但他的心情却不见好转。 如果只是去做义工,为什么不可以叫上他, 明明就是对门……贺庭屿知道房东想和谁一去都是他的自由,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这么想着。 是觉得关系还不够亲密吗?贺庭屿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明明和房东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前些天还天天一起吃饭,这样亲近的接触交往竟然还比不上只是在微信上偶尔聊天的贺元良。 贺庭屿有些阴郁,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 周天,房东彻底摆脱了纱布,生活也回归到了正常的规律。 闲来无事他又跑了一趟商业街。 这次记得穿了件外套。 会所的招牌很显眼,又大又亮,跟周围店子蒙尘的招牌有种格格不入的突兀感,从吸引行人视线的角度来说,算是一个好招牌。 老城区这边虽然发展的比较慢,处处都透着点陈旧的气息,但这个城区的人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念旧的情绪,反而和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形成一种质朴厚重的独特氛围感。房东出门做个公交车有时候都能听见公车上的乘客大谈哪里又盖了新楼,哪里被拆掉重建,然后听他们回忆回忆自己十年前的记忆,在引起周围一片共鸣之后,哀叹一声“现在的人啊!”结尾,最后车上那一圈乘客脸上带着唏嘘的表情,三三两两的背着手下车。 这栋三层都是房东的,一起租了出去,他和收银打了个招呼,就直奔二楼。 “欢迎光临!”门口的迎宾喊了一句,旁边的房间“咔挞”一声应声打开,探出一张有些不修边幅的脸。 “你好......”那男人长相粗狂,脸型棱角分明,一双眉毛色黑浓密,带着点严肃的狂野。话说到一半,看见房东时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高兴的表情。 “谁啊?”这时门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沙哑成熟,自带风韵。下一秒,探出门的脑袋就多了一个,女人看见房东也是一愣,眼角的细纹眯了起来,双眼闪亮亮地道:“是东东啊!” “小舒姐。”房东应了一声。 “我说是谁呢,大早上的就来店里享受了,”小舒姐笑着将房东拉到一边的椅子旁,亲亲热热的挨着他坐下,抓了一把瓜子塞房东手里,“好多天不见了,干什么呢?” 男人也坐了过来,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浑身都是腱子肉,坐在一米七的小舒姐旁边硬是衬得女人娇小了几分。跟热情健谈的小舒姐比起来,旁边的男人就显得有几分寡言,坐在女人旁边沉默的像一座山。 “在家里待着呢。”房东凶戾的脸柔和些许,像融化的钢刀,转头跟男人问好,“小平哥。” 男人也笑了笑,一张严肃的脸上多了些褶子,看起来亲切不少,脸上带着一个黑框的眼镜,和有些凶悍气的脸格格不入。 小舒姐名叫方舒,跟张向平是夫妻,两人今年都四十多了,或许是两人没孩子,看着都挺年轻,像是三十多岁的人,身上也带着股野蛮生长的劲,看着勃勃生机。 按年纪其实房东叫舒姨和平叔更合适,最开始也是这么叫的,但后来小舒姐硬是让她改了口叫姐,房东就顺便也改了口叫哥,从外貌上来看,这么叫确实要合适些。 要说起他们,真算得上跌宕起伏。小舒姐当年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了一年就不干了,回小县城做了老师。小平哥二十九岁之前一直在当兵,结果二十九岁的时候有一次意外伤了一只眼睛,就退了,后来也回了小县城,跟小舒姐很快陷入爱河,没多久就结了婚。 他们俩前三十年窝在小县城里安稳度日,三十岁的时候不甘平凡,突然涌起一股豪心壮志开始追梦,说干就干。有能力有手段,可惜运气不好,创业好几次,次次前期都发展的风风火火,后来都因为种种原因黄了。 巅峰时期生意做的热火朝天,破产之后就两手空空来了S市,打算重新发展。 他们就是愈挫愈勇,屡败屡战的典型。 最开始房东和他们相遇的时候,他们刚来S市没多久,普通话都不熟练带着些乡音。放在原来的城市不明显,但在S市就有些突兀了。 那天房东在公园里带着老太太打完一圈太极,正准备走的时候就听见他们拿着一个十年前流行的那种低音炮,跟着里面的录音一句一句地读。那低音炮还是当时流行的款式,房东也有一个,现在还摆在家里的书桌上。 房东闲来无事就听了一会儿,才发现他们是在纠正口音。 旁边咿咿呀呀唱戏的老年团拉着二胡,也没有掩盖住他们的声音。 严格来说房东其实也不是S市人,他家里以前条件很差,小时候就是跟着一群同村的小孩在外面到处乱跑。那会儿山沟沟里的村子对教育这件事还没有现在这么重视,他那会儿也是一口的乡音,还跟着别人学了一口的脏话,全是方言,大概现在再让他听都听不懂。 其实小时候也不懂,只是跟着周围的大人有样学样,他都一点不记得了。当时年纪太小,这件事还是后来他爸妈打趣他的时候说的,房东一点记忆也没有,甚至一度以为爸妈是为了看他不好意思的表情骗他的。 好在以前他爸妈就高瞻远瞩,逮到了就是一顿揍,后来很快离开了村子,来到S市发展。他爸妈运气好,赶上时代快速发展的时候,也愿意奋斗,再加上有他舅舅的支持,事业很快发展起来。 那时候S市远没有现在这么包容,他爸妈发展的太快,等房东到了上学的时候,家里环境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他爸妈对教育很重视,掏钱让他上了最贵的学校以求接受最好的教育,但那会儿他的习惯还没有适应骤然变化的环境,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口音。口音这东西和外貌一样,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只要开口,就会有人听见,学费昂贵的学校,里面的学生家里条件自然也不差,于是上学的时候房东因为口音和环境不容,早期受了好一阵排斥,后来自己苦练了好久,才逐渐融入班级。 多亏了他长的凶,再加上小时候在乡下待久了,身材也比普通小孩壮一圈,这才没受到身体上的伤害。也多亏了他长得好看,后来改变形象之后,才轻易的叫人接受了,不然以小学生难以改变印象的程度,估计冷暴力可以持续他整个小学生涯。 那会儿房东远没有现在这么洒脱,莫名其妙不被喜欢的委屈和受歧视的自卑愤懑让他憋了一口气,一定要练好普通话,那时的心情他现在想想也觉得非常深刻。 因此在发现那对夫妻是在练习口音之后,他瞬间有了代入感。 于是在知道他们正在找房子打算开店的时候,房东将自己的一套商铺低价租给了他们。 现在三年过去,夫妻俩的生意也是越来越红火,今年在市中心盘了一家店,准备开连锁。 “今天这么热的天气,怎么还穿着外套?”小舒姐眯着眼将房东上下打量了两眼,她在细节之处确有几分敏锐,顿时发现了房东的伪装,“不热吗?在室内就脱了吧。” 房东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我不热。” 他表情有点僵硬,看上去冷冷的,“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都有点冷,就多穿了一件。” “那我开个空调。”小平哥站起来就要找空调遥控器,却被小舒姐一把按了下来。 小平哥虽然有点疑惑,但他习惯了听小舒姐的话,顺势坐了回去。 房东一看就知道要遭,自己的借口显然没能说服她。 “说吧。”小舒姐一撩头发发话了。 旁边沉默的男人显然也从她的态度中发觉了什么,同样转脸朝向房东盯着他看。 小小一个会客厅,硬生生被逼出了三方会谈的气势。 顶着两人的视线,房东只好乖乖脱了外套。 其实他受伤这事儿也压根瞒不了多久,他缝了针总是要留疤的,以他们两个人对他的了解,以后只要见面,总有被发现的一天。 只是房东有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逃避,或者说他有点拖延症。事情能拖则拖,一直到拖延不了了才去想着解决。 他知道自己会被发现,但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房东脱了外套,小舒姐视线转了一圈,很快定格在房东的胳膊上。 “什么时候伤到了?怎么也不来找我们,自己在家哪有人照顾?”小舒姐蹙眉,拉着房东的手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心疼地脸都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小平哥也皱着眉,他以前是当兵的,这一皱眉就有种凶悍中又带着股凛然正气的感觉扑面而来。 “意外,”房东将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女人依旧皱着脸心疼,男人的表情倒是轻松了些许,说了句“不错。” 小舒姐听罢便踩了他一脚,“什么不错?报警就好了呀,遇上这种事就要找警察,自己追出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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