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没说话,而且尽可能不发出太大的动静。 在这样的夜里,未知更容易让人恐惧。 谁也不知道枪声来源是什么,谁也不想去知道真相。 所有安静掩映下,仿佛有更大的事情正准备发生。 沈魄是个安静不下来的人,虽然他已经强忍着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能跟老杨和老陈聊什么,这两个老家伙都很沉得住气。 他只能跟忍不住跟闻言絮叨。 【你怎么也跟着不吱声了?你不会也被吓坏了吧?反正到时候真有人开枪打我,你也感觉不到痛,放心好了。喂,你说话啊!】 【我觉得,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闻言缓缓道。 沈魄莫名其妙:【明白什么?】 闻言:【从我过来之后,一直觉得这里过分平静,明明月底可能就会发生那件大事,但所有人好像都生活在歌舞升平的假象下,从你大伯那样的阶层,老杨这样的,好像都没有感受到一点变化,跟我在历史书上看见的那一个个前置事件很割裂,仿佛两个世界。但我现在好像懂了,其实不是没有预兆的。】 从浅井在沙龙上“偶遇搭讪借书”,到有人跟踪沈魄,再到今晚的枪声。 无数断点组成风吹草动,这些注定不可能被载入正史的细节,令人细思极恐。 只是这些征兆都被掩盖在平静之下,微澜无法引起岸上的人注意,只有滔天巨浪来临时,才会惊惧恐慌。 想通这一点,闻言的心情很沉重。 他开始怀疑自己把沈魄拉进来,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会不会因此害沈魄丧命。 【小心一点,接下来可能还会有别的事情。】 闻言郑重其事地告诫。
第35章 正如闻言所预料的那样,平静只是表面的伪饰。 三人走了十来分钟,老杨额头的汗越来越多,却没有看见一辆黄包车的踪影。 也许是刚才的枪声惊吓,黄包车夫们远远躲开,不肯冒着性命危险讨两个钱。 沈魄搬了一天书,早就疲倦,平时别说十分钟,就是抬个脚他都不愿意,但现在他早已麻木,竟也发不上脾气。 【我记得,现在上海是不是已经有公共电话亭了?你要不打个电话回家,让司机来接。】闻言提议。 沈魄:【去年开始,全市是设了四个电话亭,但都在闸北和江湾那边,不在这附近。你说要是有你那小玩意儿,手机,随手拿起来一个电话打过去,得多方便!】 他抱怨完,眼前一亮。 “那边有辆黄包车,快!” 说罢也不等老陈他们反应,松手一个健步冲上去,拦住那辆路过的黄包车。 谁知黄包车夫见他们有人受伤,表情反倒更慌了,连连摇手,不等沈魄说什么,拉起车子一溜烟就走,快得像要赶着去投胎。 沈魄目瞪口呆。 老陈走过来:“他们也听见枪声了,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生怕沾上麻烦,我记得印书馆里还有个药箱,不如把人带去那边,你们也先别回去了,这一时半会喊不到人。” 这是个稳妥的办法。 沈魄万般不情愿,因为他有点认床,何况印书馆里哪有床,条件肯定很差。 但大半夜也没有其它办法,他总不可能走路回家。 老陈扶着老杨在路边等着,沈魄回小铺跟郑笙说一声,喊他带上老杨的女儿过来汇合,五人先去印书馆将就一晚——老杨上完药之后再返回小铺也很麻烦,还有危险,与其如此倒不如把他女儿一道接过来。 路程不远,几个人轮流搀扶老杨,很快就到印书馆。 关上门,厚厚的墙体仿佛将危险遮挡在外面,大家都松一口气。 老陈以前一路从济南逃过来时,略微学会一点正骨手法,他拿出药箱,开始给老杨看脚。 “你这骨头可能稍微有点裂了,幸好没骨折,但也得好好养着,这几天就别出摊了……” “不出摊,我可怎么活……” “你自己想想,要是没养好,腿以后要落下残疾,你让你女儿怎么办,这世道一个姑娘家家的有多艰难,我是过来人,以前我老家是济南的……” 面对卖馄饨的老杨,老陈的话居然多了起来,两人絮絮叨叨低声说着,原本老杨很局促,因为这么多人为了他的脚,大半夜奔走,他心里很过意不去。 渐渐地,两人说多了,老杨也自然一些,他发现老陈跟他一样,是个苦命人。 老杨女儿依偎在他旁边,听着两个长辈说话,即便半懂不懂,脸上也很专注,露出比同龄人更懂事的早熟。 沈魄则在抱怨自己今晚要落脚的环境。 老陈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但那条件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小小的床,逼仄的空间,还有浑浊的空气。 别说沈魄了,连郑笙也皱起眉头。 【这房间比你的教师宿舍还破啊,你那张床好歹我还肯躺一躺呢!】沈魄忍不住跟闻言吐槽。 “要不,今晚我在前面图书馆里将就一宿,就不跟你争床了。”郑笙慢吞吞道。 “谢谢你的谦让啊,巧了,我也准备在前头睡!” 沈魄面上冷笑,心理活动也在同时进行。 【你看看这人,你还夸人家学习好懂事呢,还对老陈挑三拣四,嫌弃人家条件不好!】 闻言无语:【学习好跟睡不惯这里有什么关系,你自己不也挑剔吗?】 沈魄理直气壮:【你把他夸得完美无缺,他就应该比我做得更好,我本来就挑剔,有什么好比的?】 多了五个人的图书馆终究热闹许多。 老陈拿出被褥,先给了老杨女儿,又每个人分了一条,沈魄和郑笙嫌弃那被褥味道重,就没用,两人宁可裹着大衣在前头图书馆里瑟瑟发抖。 这里头都是书,也不能用探炉,他们就挨着坐在一排书架下面,借着书来挡风。 外面又是一声枪响,而后还有一声惨叫。 之前的叫声来自男人,这次则是女声。 沈魄和郑笙停下抬杠,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沉默。 他们竖起耳朵,隔着玻璃窗在风声中倾听外面的动静,一时也不察觉身上的冷意了。 听了很久,都没传来下文,仿佛那一声惨叫,已将所有故事终结。 沈魄很想知道真相,抓心挠肝,但也明白现在不能出去,他开了灯,随手从书架上找一本小说,翻开几页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只能跟闻言说话打发时间。 【我忽然想起来,老陈不是一直要守着图书馆吗?月底那件大事发生的时候,他是不是还待在这里,我们要不要想个办法把他引走?你在那边有没有看见过老陈的结局?】 闻言一愣。 他仔细回想,但想了半天,也只能摇摇头。 那场变故,除了举世震惊的血战,以及印书馆被炸之外,还有什么? 还有十九路军和第五军的血战,和被狂轰滥炸的上海。 数万军民伤亡的数字,许多人连尸首都找不着,至今仍旧“失踪”,其中有没有一个老陈,谁又能知道? 【我不知道。】 他只能这么回答沈魄。 但老陈一天到晚都守在图书馆,到了那天晚上,肯定也是夜宿此地的,按照常理,又岂能幸免? 沈魄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竟不像往常那样咋咋呼呼就跳起来。 郑笙自然没有听到闻言说的话,但他不知想到什么,也神色凝重,抱着手里的书,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呆看着窗外漆黑。 枪声没再响起,但两人也不可能睡好。 快天亮的时候,两人迷迷糊糊趴在桌子瞌睡,身上不知何时被老陈盖了两件棉袄。 饶是如此,被摇醒时,沈魄还是打了好几个喷嚏。 老陈把油条豆浆放在桌子上。 这是他刚刚出去买的。 油条还是酥脆滚烫的,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油。 沈魄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紧接着他听见老陈说话。 “我出去打听了,昨晚确实是出事了,还不止一件。” 沈魄和郑笙不由竖起耳朵。 枪声据说是男女恩怨,就在一家地下舞厅门口。 所谓地下舞厅,就是有些黑白背景,但又没那么硬,就偷摸开个舞厅,给巡捕房送些孝敬,后者一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是情杀,早上巡捕赶到的时候,地上有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沈魄冷笑:“凌晨的枪声,他们大早上才来,人都凉透了!” 郑笙也提出疑问:“我们都听见好几声枪响,最后就两个人死?” 老陈:“都是这么说的,有些早上去凑热闹的,就说巡捕把两具尸体拖走,地上还有两把手枪。” 沈魄:“太明显了,还非要扔两把枪在现场!” 老陈摇摇头,这又哪里说得准呢? 就算那两个人不是情杀,是另有缘故,难道还会有人冒出来为他们澄清名声? 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情没见过,如今上海也仅仅是看上去繁华平和而已。 “还有一件事,下半夜老杨隔壁着火了,火势蔓延到老杨的馄饨铺子,给烧了一半,幸好老杨跟他女儿过来,不然就危险了。” 沈魄和郑笙都很震惊。 “为什么我们没听见动静,那铺子离这里也不远啊!” 老陈道:“烧起来的是隔壁厢房,他们家小儿子怕冷,把炉子放在床边,起夜的时候踢翻了也没注意,就躺下继续睡,那屋子正好挨着老杨女儿的房间,两间屋子都着火了,火势不大,很快也扑灭了,但是他们家儿子也烧伤了,这会儿已经送医院。” 昨夜枪声接二连三,许多人都提着心,即使听见求救,也不敢跑出去,更何况图书馆这边是上风口,风往老杨铺子那边吹,窗户还关得严严实实,顺带也就把动静吹走了。 这也就是火势不大,要是火势太大,周围的人不得不出来救火,沈魄他们肯定也能听见。 闻言借着沈魄的视角,静静听着他们对话。 的确是幸运。 如果老杨女儿在昨夜那场火灾里被牵连,就算侥幸没有大碍,烧伤的医药费也足够老杨这种家庭喝一壶的。 这样千千万万小家庭的悲欢离合,是暴风雨前夜被忽视的露水氤氲。 老杨也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牵着女儿过来道谢,心有余悸。 吃过早饭,郑笙得起上课,沈魄则打算回去补眠。 郑笙刚站起来,似想起什么:“我要是没记错,你今天也得上课吧?” 沈魄:…… 郑笙:“你又打算逃课了?” 沈魄:“你为什么要说又?” 郑笙:“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说又?” 沈魄:“……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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