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魄挥挥手,让老杜手下的人搬箱子上车。 三人目送货车远去,心里都有些忐忑。 郑笙忍不住道:“他该不会假冒身份的吧?看着凶神恶煞的。” 沈魄:“刚不是已经对暗号了?” 郑笙:“那也有可能真正的手下半路被劫杀,临死前被逼问出暗号。” 沈魄:“……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他一个人能假冒,搬书那几个也能一起假冒?” 郑笙:“那也说不定啊,对方有备而来,肯定准备周全。” 沈魄:“行行行,我不跟你扯了,你在这慢慢幻想,我得回去,我快累死了!” 郑笙一看大家都露出疲色,连老陈在灯下的脸也变得沧桑,提议道:“我请你们吃馄饨吧,我知道有一家小店,二十年了,口味很地道。” 沈魄刚想说谁稀罕吃这个,就听见闻言在脑海里幽幽道:【我好久没吃过馄饨了,都快忘了什么味道。】 沈魄心说就算我去吃,你也不知道什么味道啊,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换了句话:“吃就吃吧,可别拿便宜东西糊弄我们!” 郑笙知道他嘴巴毒人不坏,也懒得跟他计较。 “再贵的馄饨也就那样,我总不可能给你塞龙肉进去吧?” 沈魄坏笑:“用不上龙肉,来点鲍鱼海参就行。” 郑家也是有家底的,甭看郑笙这么好学,在家也是大少爷一个,吃穿不比沈魄差。 “行行行,改日请你吃满汉全席,你不吃到吐就不准走!” 两人打着嘴仗,老陈却径自收拾东西。 “陈叔,你也去吧!” 老陈摇摇头:“我老了,就不凑你们热闹了,你们去吧。” 他跟了张元济很久,平日寡言少语,面相也因为经历,有些苍老凶横,郑笙平日里不太敢跟他多搭话,沈魄却没这个顾忌,还直接上前把老陈胳膊拉了就走。 “都忙一天了,晚饭也没吃,就算不吃馄饨,喝口热汤也能暖暖肚子,你甭跟郑笙客气,这可是个大少爷,不吃大户更待何时?” 老陈好像没想到沈魄这么莽,犹豫了一下倒也没挣开,就这么半推半就,三人从后门步行,沿着马路边走到附近一家馄饨摊子。 天气冷,又临近过年,摊子没几个人,但还是照常开着,老板在热气腾腾后面忙活,脸都被烟雾笼罩,变得模糊不清。 “这家馄饨,每年只有大年初一到初四不出摊,其余时间都在。” 郑笙介绍道,一边招呼他们坐下。 老板抬眼看见人,就笑了。 “郑少爷,您又来了!” 郑笙:“老杨,三碗馄饨,再来三个烧饼!” “好嘞,您三位稍等啊!” 一阵寒风吹来,沈魄冷得搓搓手,忍不住抱怨。 “怎么连个棚子都没有,这不得冷死?说你小气吧,请个饭还挑这种地!” “你可别小看这里,现在是快过年了人才少,往常就是这个点,都能差不多坐满,他家馄饨用料地道,又实惠,不像那些饭店,进去随随便便点上几个菜,也得好几十。”郑笙从竹筒里拿了筷子分给他们。 老陈不说话,却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话。 沈魄偏偏要抬杠唱反调,哟了一声:“你郑少爷还会体恤民情呢!” 郑笙也不跟他计较:“这个老杨祖上是闯关东的,后来东北不是沦陷了么,这老杨带着全家逃出来,路上死了老婆儿子,现在身边就只剩下个女儿,他也没再娶,就带着女儿在这开馄饨铺子。上回我瞧见他女儿拿着本《三字经》在翻看,就顺口问了一下,这才知道他女儿想上私塾,但找不到门路,钱也不够,我就找了我外公,让她去上一间小学。” 说到这里,郑笙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像老杨女儿这种情况,遍地都是,我帮得了一个也帮不了第二个,但世道如此,我既然出身好些,有能力多做点事,那就多做一点,这次运书也是。沈魄,说起来我真该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虽然也知道那些书不能外借,但总会东犹豫一下,西犹豫一下,前怕狼后怕虎,给自己找一堆借口,最后什么事也干不成。” 闻言对沈魄道:【你瞅瞅人家这年轻人,觉悟多高啊,还能自我反省!】 沈魄很不服气,出口自然也就不客气:“那肯定了,你从小就优柔寡断,连要不要多吃一个雪糕都得犹豫半天,更何况这种大事?” 郑笙反唇相讥:“所以你毫不犹豫多吃了一个雪糕,那天就拉肚子了,别以为我不记得!” 沈魄被挑破小时候的糗事,一下子张口结舌。 闻言嘲笑:【让你欺负老实人,现在被反噬了吧?】 老杨虽然也觉得好笑,但怕两个人吵起来,忙打圆场。 “两位少爷,馄饨来了,先吃吧,我饿坏了!” 三碗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 郑笙惊呼:“怎么这么多?老杨,你给我们加量了?” 老杨憨厚一笑:“快过年了,没什么客人,我这馄饨做多了也卖不出去,正好你们来了,帮我吃一下,免得浪费了,我还得谢谢你们呢!” 三个烧饼叠在一个盘子里,也是刚烤出来的,金灿灿,一口咬下去,酥酥脆脆,沾了一嘴碎皮子。 虽然沈魄嘴上不饶人,但碰见老杨这种,他也没话说,怼人的主要对象还是郑笙。 两人吵吵闹闹吃完馄饨,沈魄把钱往桌子上一放。 “用不着你请我,我自己有钱!” 闻言适时补刀:【想帮老杨就直说,还搞刀子嘴豆腐心的把戏。】 郑笙看一眼那明显多出不少的银圆,正想说话,就看见沈魄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还朝他们大吼一声。 “闭嘴!” 郑笙懵了。 他说什么了? 沈魄自知失言,冷哼一声,把银元抄起来,往老杨手里一塞。 老杨下意识要推:“不不不,这不能……” “给你女儿的,不是你的!”沈魄打断他,“这是压岁钱,你不能代她拒绝!行了,别磨磨唧唧的,赶紧收下,别再还我啊,你手上油,还有味道,还我我也不要了!” 郑笙抽抽嘴角,这人怎么办件好事都不会说话呢? 老杨眼眶红了,嗫喏说不出话。 沈魄就不是一个习惯干好事的人,难得做一件好事,别人没什么,他自己倒浑身不自在。 郑笙看得想笑,心说你小子也有今天。 他难得恶作剧的心思冒出来,寻思多看会儿笑话再说,忽然间—— 砰! 声音不大,在寂静寒夜分外清晰。 层层回荡,令人心头一颤。 是枪声! 沈魄三人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们犹如惊弓之鸟,蓦地扭头循声望去,却只能看见道路尽头被黑暗淹没,连开枪的人,似乎也藏在那无尽黑暗之中,随时会伸出一只手,将枪口怼过来。 老陈压低了声音,尽量不显得那么紧张,他不想吓坏两位不经世事的大少爷。 “我们得走了。” 其实上海滩帮派火拼是常有的事。 但此处在租界里,一般很少有人敢到这里来捣乱,一旦出现枪案,那都不是寻常事,弄不好还得洋巡捕的头儿出面的。 郑笙连忙转头对老杨道:“你要不快点收摊回去吧!” 老杨点点头,也有点无措。 郑笙见状主动帮他收拾碗筷,老陈也跟着忙活起来,剩下沈魄一个,环臂站着。 闻言:【你想帮忙就帮忙,别扭什么?】 沈魄:【我累一天了,凭什么要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闻言:【你不帮他们,他们收拾得更慢,你不也得站在这里干等。再说了……】 砰砰! 又是两声枪响。 而且这次距离近了很多,像是就在马路斜对面不远处。 所有人一惊。 他们看这黑暗的前方,已经不仅仅是看见马路,而如同看见深渊。 随时都有可能生命危险的深渊! “走,快收拾东西走人!”老陈急声道,手下动作没停。 这下沈魄不想帮忙也得帮忙了。 三人连同老杨手脚麻利,很快把桌椅搬进去,搂着碗筷把店门关上——幸好老杨还赁了个小铺面,一半做生意煮馄饨,一半当家。 七八岁正在写作业的女儿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迎接。 “爹爹?” 老杨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女儿也懂事马上闭嘴。 几人贴着门板,只能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 三声枪响之后,再无动静。 这里离图书馆就不远,老陈有些不放心。 “我还是回去看看吧!” 郑笙忙道:“陈叔,我跟你一块!” 老陈摇摇头,面色凝重:“你们俩还是赶紧回去吧。” 沈魄还有些懵懂:“不就是有人开枪么,大不了我回去把我的枪也带上。” 郑笙:“这地方是租界,本来不可能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现在快过年了,还出事,可能就不是小事。” 说不定还跟图书馆有关。 但有老杨在,他就没把这话说出来。 众人等了一会儿,外头没有动静,就准备推门出去。 冷不防惨叫声从远处传来,老杨开门的手一抖,门板砸到脚面上,痛得他一声嚎,脸色顿时煞白。 老陈赶紧上去扶人,老杨却走不动路了。 他把鞋子艰难除下。 老陈一看:“不行,怕是伤到骨头了,得去找大夫!” 老杨:“我没事,你们快走,别管我!” 郑笙:“不行,你这要是放一夜,明天肯定走不动路,你还带着女儿呢,腿废了怎么办?” 老陈:“这样吧,我带你去找大夫,我认识一个,现在可能还没睡的,两位少爷先回去。” 郑笙:“陈叔,我跟你一块!” 老陈板起脸:“绝对不行!” 郑笙:“我……” “行了行了!” 沈魄不由分说开始安排。 “我去叫辆黄包车,陈叔跟我一块回沈家,我把家庭医生喊来,看完你再送老杨回来,郑笙你就留在这里,陪着小孩子!” 老陈张了张口,发现这个安排居然是最妥帖的。 毫无疑问,这是闻言的提议,不过沈魄也听进去了。 他现在嘴上虽然还犟,起码闻言的话还是会听的。 郑笙想了想,也没有异议。 “那你们出去得小心些!” “知道,我们走另外一个方向,绕路回去!” 沈魄不耐烦听郑笙啰嗦,挥挥手,扶起老杨,喊上老陈,三人就往外走。 枪声是停了,可外面更静了。 就算有人被吵醒,估计也不敢出来。 老杨在两人搀扶下,一瘸一拐走得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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