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将下巴轻轻地搁在枕头上,那双很圆的眼睛眨了眨,带一点依恋地看向姜裴。 “所以,哥哥还是在想着逃跑吗?” “或许该我来问你,”姜裴迎着他的眼神,浅琥珀色的眼瞳像一泓冷泉,里面没有泛起半点涟漪,“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你关不了我太久的。” “麻醉针剂的购买渠道,留在海边的汽车,还有我昏迷时你将我运来这里的手段,样样都会留下痕迹。” “姜家和秦家手眼通天,只要他们想明白,顺着线索一路追下去,总有一天会找过来。” “他们找到这里之后会怎么做,你不会想不到。” “一定要闹到那样的地步吗?” “那哥哥觉得我要怎么办?”沈澍将手竖着举到面前,盯着掌心里复杂的纹路出神。 “把你放了,然后眼睁睁看着你和秦家的小姐结婚?” “要是这样做了,哥哥这么善良的人,或许还会不计前嫌,也给我送一张请柬,”他忽然笑了起来,唇角勾着,笑得眼圈都泛了红,“到时候,我站在台下,看着你们牵手,交换戒指,念誓词,” “说无论贫穷或是富裕,疾病或是健康,你们都将永远在一起,至死不渝。” “最后,两个人在亲友的见证下掀起头纱接吻。” “哥哥,”他笑着,抬起头去看姜裴,“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掌心里,他痛得发抖,像是未完工的棉布娃娃,被人拿在手里,一点点地缝上细密的针脚。 针尖从胸膛里一遍遍穿过,淌出看不见的血。 他在无声地尖叫,被完成,也被杀死。 “我们牵过手的,”他喃喃道,“也接吻过。” “哥哥的嘴唇和手指都被我碰过。” “怎么能再去碰别人呢?” “你明明该和我在一起的!” “哥哥,”那双黑眼睛里的悲伤宛如实质,满溢出来,在房间里蒸腾,扩散,把人都淹没,“你救了我。” “你不能不爱我。” “沈澍,”这话里像是藏着什么,姜裴按不住心底的惊诧,微微蹙起了眉,“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儿见过?” 他把我忘了,沈澍想。 他什么都不记得。 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那个被忍冬藤围簇的庭院,鸢尾旁的秋千架。 从头到尾,都只有沈澍一个人记得。 “没什么,”沈澍松开了手,垂下眼,盯着掌心里泛红的掐痕,“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哥哥记不记得都无所谓。” 姜裴直觉事情的真相并不是这样,还待再问,沈澍打断他道,“哥哥休息吧。” “我去隔壁客房睡。” 他的声音平静,语调没有起伏,连‘哥哥’两个字都念得寻常,浑不似平日里那般,含在舌尖上,转了弯,才肯叫出来,缠绵得很。 他将枕头放回到姜裴身后,很工整地摆好,四个角都掖的方方正正。 随即很慢地朝姜裴凑过去,似乎是想和往常一般在他身上蹭一蹭,磨缠一会儿,讨些甜头吃。 无意中对上姜裴的眼睛,瞧见那里头的惊疑,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顿了下,随即停住了动作。 最后他只伸出一只手,很轻地覆在姜裴的手背上,用指腹贴着,蹭了蹭。 “哥哥别怕,”他像在哄人一样,用很低很温柔的口吻开口,“我不会舍得对你怎么样的。”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喜欢你的。” 他走下床,很慢地一步步朝着门口走去,木质的地板在脚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在奏一段不堪重负的摇篮曲。 锁舌发出‘喀嚓’一声轻响,他的声音藉着缝隙从门外飘了进来,低不可闻。 “晚安,哥哥。”沈澍说。
第13章 梦中 姜裴做了一场梦。 梦里是铺天盖地的忍冬花藤,香气浮在鼻端,丝丝缕缕勾缠,浓烈得好似要化出实体来。 他在花藤间行走,不知要去往何处,花枝拂过,衣间发上都染了香。 浓郁的,无边的绿将他包裹住。 直到他透过忍冬藤的缝隙,瞥见了一个瘦小的背影。 像是小孩子,在地上抱着膝,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微微地发抖。 为什么会独自在这儿,是迷路了吗? 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他,一步步地朝着那个身影走去。 忍冬收回了枝干,让出路来。 他终于抵达那个身影旁边,微微地俯下身去看。 “找不到家了吗?”他轻声开口问。 瘦小的身影怯怯地抬起头来。 是一个很小的孩子,生得十分好看,瞳仁又黑又亮,圆圆地盯着他看。 似曾相识的一双眼。 “哥哥,”小孩子开口,声音软软的,透着满怀的期待和信赖,“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姜裴的心变得很软,没来由地,他想要伸出手,揉一揉小孩子的发顶,然后答应他。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眼前的景象突然开始发生变化。 大团大团的浓雾涌现在他们中间,小孩子的身形逐渐变得模糊,像是一滴水融进了云里。 不知为何,他在心底生出抑制不住的惊惶,像是此刻抓不住,就要错过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他伸出手去,想去牵住那个笑孩子,可四周的忍冬花藤突然开始疯长,藤蔓交错,枝叶囚连,在他们之间隔出了一道围墙。 墙的另一边,他好像听到了那个小孩子在说话,带着浓浓的哭腔喊哥哥。 姜裴想要回答,张开口却不知为何却发不出声音,手徒劳地向前伸着,空荡荡地,什么都够不到。 渐渐地,连那点哭声都远去了。 忍冬藤蔓勾连出的围墙轰然倒塌,闷响中,一切都消弭于无形。 姜裴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 梦里的忍冬香气犹在,袅袅婷婷的一缕。 是床头放着的那一支。 他每日叫人剪来,安枕入眠用。 满室的香气氤氲里,姜裴一时竟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一颗心在腔子里跳得很快,他忍不住将手放在胸膛上安抚一二,又重新地躺回了枕上。 半梦半醒之间,他突然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隔壁房间里,传出来很细微的动静。 是人声。 很低,像是无意间从喉中泄出,带一点隐忍的痛楚。 姜裴的眉心微微一凝。 隔壁是客房,隔着薄薄的一层墙壁,沈澍今夜睡在那里,声音只会是他发出来的。 他犹豫了片刻,坐起身来,悄无声息地将耳朵贴近墙壁。 隔壁的声音很低,要隔上一会才会响起一两声。 是生了病吗? 细白的牙齿咬住下唇,姜裴微微直起身子,盯着那面墙壁。 目光像是要穿过去,好将隔壁的人看个分明。 他在心底无声挣扎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认命般地,屈起手指敲了敲。 指节叩在墙壁上,发出‘笃笃’的轻响,来回折了几道,又撞碎在深夜里。 隔壁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陡然摘了针的唱片机,结束得仓促,连余音都一并掐掉。 姜裴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发觉隔壁依旧没有丝毫动静传来,只得屈起手指,又敲了两下。 “沈澍。”他声音很轻地叫人。 透过薄薄的一层墙,那人若是醒着,该是能听见的。 又过了很久一会儿,久到姜裴几乎要怀疑自己方才是出现了幻觉,他才有再次听见了隔壁的动静。 沈澍在那边开了口,大约是隔着墙的缘故,声音带着与平日不同的滞涩。 “哥哥”他说,“有什么事吗?” 姜裴垂下眼,面孔隐在一片黑暗中,叫人看不清神色,“你不舒服?” “没有,”对面像是轻笑了一声,“我在睡觉,哥哥听错了吧?” 姜裴突然在心底莫名地生出一点愤怒来。 “沈澍!”他用很严厉的语气叫他,“说实话!” 回应他的依旧是漫长的沉默。 他们像是在这场沉默里拉锯,谁都不肯让步。 最后依旧是沈澍先开了口,“我说了,哥哥就会心疼我吗?” “哥哥说一句心疼,我就同哥哥讲实话。” 这次沉默的人换做了墙另一侧的那位。 沈澍靠在床头,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唇色青白。 他等待着,拿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画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很整齐地排成一队。 画到第五颗的时候,他开了口,同墙对面的人商量道,“哥哥是害羞了吗?” “没关系,哥哥开不了口的话,那就再敲两下好不好?” “那我就当哥哥是心疼我了。” 依旧是沉默。 沈澍自嘲般地提了提嘴角,将脸凑过去,贴在墙面上,像是附在人耳边,很轻声地在撒娇。 “哥哥,我好难受。” “你再不理我,我就要死掉了。” “哥哥连心疼我都不肯了吗?” “那我就死掉好了。” 最后一句话出口,墙那端传来了两声闷响,很重,大约是敲的人心情实在不是很好。 响声过后,姜裴的声音跟着响起,带着情绪,没什么好声气,“滚过来。” 沈澍几乎是瞬间跳下了床,飞奔着赶去转开了隔壁的房门。 和下床来开灯的姜裴撞了个满怀。 “哥哥小心。”他忙将人搂着,稳稳地抱在怀里,动作倒是生龙活虎。 若不是姜裴藉着灯光看清他苍白的脸和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险些要以为他方才唱了一出苦肉计出来。 姜裴抿了抿唇,将手托在了沈澍的手臂下,“去床上。” “哪里不舒服?”姜裴半跪在柜子旁,将医药箱翻出来,侧过头去问床上的人。 他在房中足不出户,是以东西备得很周全,医药箱子里也是琳琅满目。 沈澍在床头很舒服地靠着,背后垫了软枕,听到话,很娇气地和姜裴诉苦,“胃疼。” “真的可难受了,哥哥,我睡着睡着,都被疼醒了。” “还好哥哥和我说话早,不然再过一会儿,我就没有力气回答哥哥了。” “你现在也把嘴巴闭上。”姜裴冷冷地训他,“还有精力说话,看来不怎么疼。” 他从药箱子里翻出来一盒常吃的胃药,抠出两粒,又倒了杯温水,一并端去床边。 “吃药。” 沈澍将嘴巴闭得紧紧,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看他。 姜裴无奈,只得道,“这会儿可以张开。” “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沈澍这才依着照做。 他耍了小心思,不肯伸手去接姜裴递来的药和温水,而是低下头去用舌尖将药粒从姜裴的手心里卷走,又就着后者的手喝了几口水,将药吞下去,这才抬起头来,嘴角向上翘着,笑吟吟地看向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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