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婚约,”他对秦衾道,“解除吧。”
第60章 珍贵 洗漱间的水龙头大约是年久失修,总是拧不紧,水珠凝成浑圆的一小粒,直坠下去,‘啪嗒’一声轻响,规律而绵延。 潺潺的,像是敲在人心上。 从姜裴说出那句话起,病房就陷入了突兀的安静中。 姜裴垂着眼,深手从盘中捏了一颗葡萄,又不吃,像是打发时间似的,胡乱在掌中揉搓。 葡萄皮被掐破,紫红的汁水迸溅出来,在指腹上染了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衾打破了满室的静谧,正色道,“其实,就算你今天不开口,我也要找个机会和你讲的。” 她很轻地深吸一口气,医院里特有的混了消毒水味道的凉甘空气灌入肺中,冽冽地闷疼,“那天我带着你被关起来的消息去你家的时候,就已经和叔叔阿姨坦白了。” 这是姜裴没料到的。 他抬起头,神色里带了掩不住的讶异看向秦衾。 假结婚的计划原本是秦衾提出来的,况且,那时姜裴的失踪也已经有了眉目,怎么看,她都不该在刚刚要寻到他时戳破真相。 “很奇怪吧?”秦衾微微一笑,嘴角很轻地弯起来,带了点温柔明净的旧日女儿家模样,“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像是做了很长的一场梦,自己心里头惴惴的,也清楚,梦都是假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得不醒了。” “徐铭死了,”她看向窗外,眼底带着不想被人看见的红,“不管我再怎么躲,再怎么骗自己,他就是死了。” “死了的人活不过来,活着的人又死不了。” “一味地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呢?”她咬着唇,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逃不掉的。” “我也……不能再逃了。” “我知道自己胆怯,懦弱,甚至自私地把你也拽进来。” “可是这些日子,孩子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我能摸到他,他很轻地在动,翻个身,踢一踢,伸展手脚,还没有睁开眼睛瞧一瞧外头,就活泼得不行。” “我想,也许他就是徐铭特意留下来的,”她将手小心翼翼地贴在小腹上,“留下来,好救一救我的。” 秦衾抬起头,眼底有什么微弱地闪了一下,倏忽不见。 她朝着姜裴,一点点地绽放出笑来,笑得恬淡,又带了久违的轻松,“他这样乖,这样好,所以也许,我为了他,也可以勇敢一点。” 姜裴沉默着,看着眼前自己的好友。 她那样坦然,像是终于卸去了重担,带着伤痕累累的开心,去迎头赶上最新鲜的阳光。 真好。 他替秦衾开心,又从心底生出隐秘的一星半点羡慕。 最后,他只是抬起手,在秦衾肩上很轻地拍了拍。 秦衾终于说出在心里头藏着的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想起姜裴先前的话,心念一动,止不住地提起来。 “姜裴,”秦衾开口叫他,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犹疑,“你刚才那样说,是因为……这段时间的那个人吗?” “那个姓沈的?” 大约是觉得这话实在耸人听闻了些,秦衾的语调虚得很,半点底气都没有,像是说出口的瞬间便后悔得巴不得立刻收回去。 是因为谁吗? 姜裴很轻地捻了捻指尖,怔了片刻,抬手将葡萄丢进了垃圾桶。 “不是。”他轻声答道,“没有因为任何人。” 谁都不因为。 “我只是在这段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而已。” 秦衾抿着唇,眼睛很轻地眨了眨,像是听懂,又不愿听懂。 “秦衾,”姜裴微微地偏着头,眼睛里像是铺了潺潺的溪河,“你觉得,喜欢是什么样的?” 不待秦衾回答,他自己先开了口,声音低低的,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我从前总觉得,它是一样很珍贵,很美好,会叫人格外开心的情感。” “拥有的人都幸运,要万分宝贝起来。” 他靠在床边,清瘦的脖颈弯起一点弧度,下颌白皙而尖,被光映着,在锁骨上投下削薄的影。 “可现在,我又觉得,它或许并不是好的。” 他的唇角很轻地向下撇,唇被压出一点淡淡的白,光影里,半张脸都剔透。“最起码,没有我想得那样好。” “秦衾,”他的声音很轻,“如果,我是说如果,再重来一次,你还愿意喜欢上徐铭吗?” 在预见到往后没有尽头的遗憾与苦痛,还愿意去喜欢吗? 秦衾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姜裴。 姜裴应该是寡言、冷淡、骄矜的,在人群里,像是众星捧月的猫。 没有人会舍得对他不好,他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也不会落到任何人身上。 他不是这样的,脆弱,茫然,像是下一刻就要碎掉。 莫名地,她觉得姜裴在难过。 下唇被无意识地咬着,直到疼痛带着胀麻一并袭来才被发觉。秦衾微微绷紧了脊背,下巴抬起一点,对着姜裴道,“我愿意的。” 像是许诺一样,她低下头,又抬起,再郑重不过地开口,“不管重来多少次,我依旧会喜欢上他。” “喜欢是多简单的事情呢,”她对着姜裴说,“你喜欢一个人,怎么能藏得住,忍得了呢?” 喜欢是不由人的。
第61章 披星 姜裴在医院住了将近半个月。 一趟检查下来,除了有些消瘦,精神不大好,原本没什么旁的病症。可方雯到底是不太放心,瞧着人脸色不好,硬要他在医院里好好地住了下来。 姜裴在别墅里的最后几天没有怎么吃过东西,胃受了些影响,医生交代过,说不许吃硬的,刺激性食物,方雯便叫家中阿姨煲了汤,一天三回地往医院送。 在方雯殷切的眼神注视下,姜裴也只得硬着头皮灌下去,喝得实在勉强。 方雯盯着人将汤喝完了,才满意地收了饭盒,装回食袋里,瞧见床头上一大束花新鲜,稀奇道,“这又是谁送来的?” “拣的时候倒巧,故意不叫我遇上?” 姜裴顿了一下,将落在一旁的汤勺递给她,很平常地开口道,“不知道。” “哪个不认识的人吧。” 方雯瞧见自家儿子的正经模样,禁不住笑着逗他,“我儿子这么厉害?” “住个院都能遇上追求者。” “人家小姑娘有没有在花上留个贺卡,写个微信号呀?” 姜裴淡淡道,“你看见了吗?” 方雯啧了一声,“那可说不准。” 她带着半调侃的语气,“指不定我儿子见我进来,故意给藏起来了,等我走了再偷偷拿出来。” “妈,”姜裴评价她,“你好无聊。” “好了好了,妈开个玩笑,”方雯眨了眨眼,“这孩子,怎么听不懂话呢。” “你要是真遇上看对眼的小姑娘,妈高兴还来不及呢。” 姜裴和秦衾假结婚的事揭出来时候,她正忙着操心姜裴的安危,也顾不得放在心上。事情过去一轮,再想起的时候,心里不是不遗憾的。 秦衾那丫头她是真心喜欢,人生得漂亮,又聪明活泼,性子外向的很,和姜裴倒是刚好互补,两家之间又算是知根知底的,是再好不过的一对儿。 可惜了,到底是世事难料,两个孩子之间没缘分。 方雯收拾好饭盒,将水果洗净装盘,又多嘱咐了姜裴几句,叫他一定好好休息,这才出了病房的门。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弱了下去,房间重新陷进了一片寂静里。 姜裴放在被底的手指很轻地动了动,伸了出来。 手指蜷着,攥出了一掌心热涔涔的汗,展开时,里头是一小张揉皱了的卡片。 米白的卡纸上,深蓝色的墨水洇开,字迹变得模糊,配着皱巴巴的贺卡,无端地显出局促来。 上面是一句‘对不起’,和很多句‘喜欢你’。 花束是护士抱来的,搁在床头,说送花的人放在前台,只交代要送给203房的姜先生,却不肯留下姓名来。 蓝紫色的鸢尾,点缀白的小朵的忍冬,漂亮得扎人眼。 姜裴几乎是在见到的一瞬间,就猜出了送花人的身份。 贺卡别在花束中间,对折,半合着,封面上是灿烂的金色的星星,有五个尖尖的角,一颗两颗,连在一起,像是牵着,像是靠着,像是分不开。 姜裴将头微微地偏过去,目光挪去一旁,像是刻意地,不肯往花束上落。 忍冬的香气甜而清,固执地往人鼻端钻。贺卡上的纸屑掉下来,沾在指腹上,涩涩地,叫人心烦。 每一天,贺卡上那一串‘喜欢你’都会增加、变长。 姜裴只是很快地看一眼就合上,一次都没有数过。 然后像之前很多次那样,一点点地撕成纸屑,丢进马桶里冲掉。 也许秦衾是对的。 按下冲水键时,姜裴很平静地想。 喜欢藏不住,放不下,丢不掉,所以注定是不体面的。 可在狼狈里,又似乎是夹杂了很难得的一点甜。 人从来都是这样,尝到了甜,便要把什么苦都一并忘记。 可是姜裴不一样。 大约一条爱吃甜的舌头总是分外挑剔的。 送来眼前的甜太多,他只拣想要的才肯入口,不想要的便看都不肯看一眼。 天底下的甜只有他愿意吃下去,没有别人能逼他吃下去的道理。 只有他愿意。 那束花被姜裴搁去了窗台上。 夜里起了薄雾,窗扇半合着,风溜进来,裹着忍冬香,熏得满屋子都是。 姜裴在别墅里时,习惯了睡前在床头摆枝忍冬安枕,静心平气,这时也忍不住依样做。 养成的习惯总是难以戒掉,是人难以抵御的本性。 姜裴侧躺着,浅琥珀色的眼睛盯着那一小簇忍冬,很轻地眨了眨。 今天太晚了,习惯还是从明天开始再改吧。 半睡半醒间,他似乎听到了很细微的动静。 眼睛忽地睁开,被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攥紧。姜裴不动声色地屏住了呼吸,目光搜寻着声音的来处。 是从窗边传来的。 用来包装花束的玻璃纸发出‘沙沙’声,正在很小幅度地移动。 下一刻,窗台上攀上一只细白的手。 姜裴的心突然跳得很急,不同于惊醒时候的慌乱,更像是一种未知的,他无法描述的鼓点。 像是不由自己控制一样。 他掀开被子,跳了下床,赤脚踩在地面上,一步步往窗边走去。 月色从窗户投进来,落在地面上成了银白的光点。姜裴落脚的声音很轻,踝骨伶仃,那一小片皮肉是腻白的,透着光,像是融进了月里。 他连呼吸声都牢牢地收起来,半点都不叫人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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