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爸爸安排。” “嗯,那就明天吧。”姜垣下了定论,“爸爸这就去找医生。” “好。” ‘吱呀‘一声门响过后,病房内又安静下来。姜裴拧开了保温桶,捏着勺子,小口小口地舀着汤往口中送。 今天的汤是川贝雪梨,冰糖大约是搁得多了,喉咙像被黏住一样不爽利,汤汁浸下去,泛起粗粝的疼。 勉强吞了一半,姜裴将勺子放到一边,走去洗手间漱口。 对着墙面上镜子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嘴角挂了一点奶油,大约是吃蛋糕时不小心沾到,顽固地凝结成白色的一小粒,一眼就能看到。 被他藏起的蛋糕盒子突然显得欲盖弥彰起来。 姜裴就着水龙头胡乱地洗了把脸,趴在了床上,有些懊恼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姜垣一定看到了,却又假装什么都没发觉。 他是清楚的,自己这位父亲城府极深,事情都藏在心底,很少显露人前。 沈澍那次的夜探,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却谁都没有说破。 姜垣一句都没有问过,却用接下来的行为表明了态度。 或者说,姜垣是在等,等他的态度。 他们父子俩之间向来是没太多话讲的,一样的聪明,几个眼神,便能摸清对方的心思。 姜裴觉得头疼,坐起身,泄愤一样地踢了踢从床底露出一个角的蛋糕盒子。 他可以对所有递到眼前的事物做出选择,喜欢还是不喜欢,留下还是丢弃。 但是沈澍不一样。 沈澍是自己蹦到他怀里的。 这个人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留下选择的余地。即便被丢弃,还是会继续黏上来,像是弹性顶好的橡皮糖,叫人脱不开身。 姜裴做不出选择,又向来不肯为难自己,只好长久地搁置,由着时间去决定。 回家的那天,方雯难得地下厨,按着姜裴的口味做了一桌子菜,将姜裴面前的碗堆得几乎溢出来。 “妈妈跟着阿姨学的,也不知道烧得好不好,”方雯坐在他身边,又絮叨着,拉着他的手,“在医院里看着像又瘦了,回来好好补几天才是。” 姜垣坐在对面,擎着杯红酒,一口口慢慢地啜,跟着道,“你在家休息两天,然后准备着,跟我回公司吧。” 不等姜裴应声,方雯就先开了口,不满道,“有你这么使唤自己儿子的吗?” “裴裴病刚好,累着了,又不舒服。公司没有他又不是撑不下去。” “妈,”姜裴轻声止住了她的话头,面上带了淡淡的笑,“没事的。”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在医院住了这么久,早就没什么事了。” 在家里呆着也是无聊,人闲时总忍不住要乱想,还不如去公司里找些事情干。 “你就向着他,父子俩一条心,”方雯听他讲,也不好再说什么,瞪了姜垣一眼,才又道,“回头真生了病,别回来哭就是。” 这是同意了的意思。 一旁的姜垣舒了口气,像是从心头放下件大事,神色轻松了不少,笑着夹了筷虾仁放进姜裴的碗里。 姜裴失踪的这些日子,他一边瞒着消息,安抚秦家,稳住公司上下,一边还要到处寻人。好不容易将人找了回来,窝了一肚子火,这边又要处理和秦家联姻剩下的烂摊子。实在是费了太多心力。 他本就有意放权,慢慢地叫姜裴撑起公司来,婚礼前,姜裴已经在公司里上手过一段时间的各项事务,处理得很妥贴,那群老董事也挑不出什么错来,谁知发生这档子意外,生生耽搁下来。 每每想到此处,他就止不住地对那个叫沈澍的小子生出怒意来。 碍于姜裴这边,一时半会儿他不好对沈澍出手,但是叫这小子吃点苦头,长长记性,总还是要的。
第64章 花根 陈量时常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坏事做尽,才在这辈子摊上沈澍这么个绝无仅有的玩意儿。 这个念头在他连续三天都没打通沈澍的电话后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终于,在他决定去警察局报失踪的前一分钟,某位冤家的号码纡尊降贵地显示在手机屏幕上。 “沈澍!”陈量接起电话的瞬间,差点连手机都没拿稳,对着另一端吼道,“你多大人了还玩失踪!” “接我一下电话会死吗!” “你知不知道我快急疯了少爷!就差去搬来警察叔叔满世界挖你了!” 电话另一头的人沉默了片刻。 而后只听一声轻响,那头的沈澍挂断了。 陈量攒了满肚子的忧心和怒火刚开了个头就被生生憋回去,险些将自己呛着,好容易缓过气来,一口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只恨不得将沈澍揪出来按在地上痛揍一顿才解气。 攥在掌心的手机“嗡”地轻震一下,是沈澍发来的微信消息。 陈量长吁了几口气,勉力平静下来,才点开。 是一个定位。 多余的话一句没有,十足的沈澍风格。 陈量点开看了两眼,把手机揣进兜里,面无表情地抽了抽嘴角,大踏步地出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一把撞上,震天的动静,走廊路过的姚安安被吓了一跳,探过头来小心翼翼瞧,“陈总,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劲儿使大了。”陈量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眼看着后者脚下生风,直朝着电梯而去,姚安安不放心,又多问了一句,“您这是……要出去?” “要给您叫下司机吗?” “用不着,”陈量进了电梯厢,头也不回地朝她摆了摆手,冷笑着道,“我去抓你们沈总回来。” 不知道绕过第几个弯后,陈量视线里总算出现了一点别墅尖顶的影子。 姓沈的一路上早被他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了无数回。若非熟知这人的脾性,陈量几乎要以为沈澍是故意将自己骗来这荒郊野外好耍着玩的。 待进了院子,瞧见一旁花圃里拎着锄头的小沈总,陈量彻底说不出话了。 这难道又是什么新流行的娱乐活动吗?陈量呆立在花圃旁,茫然地想。 还是说沈澍转了性,打算窝在这乡下村屋里,想再效仿一回终南捷径? “愣着干嘛?”沈澍直起腰来,用手背揩了一把额上的汗,不怎么客气地指使他道,“把旁边的水桶递给我。” 陈量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将水桶递过去,眼瞧着沈少爷掂着桶,往方才埋住的小土坑立哐哐倒了大半桶水,才后知后觉地将人拦下来。 “少爷,”陈量扶着额,“你这到底是浇花还是灌田?” 沈澍瞥了他一眼,将水桶放去一旁,“我查过。” “忍冬就是要在潮湿的土壤里长势才好。” “……人家说的是潮湿的土壤,不是泥汤子,”陈量撇着嘴,教育一旁站着的四体不勤的某人,“你这个浇法,别说长势,根都要先沤烂了。” “你怎么知道?”沈澍带了几分狐疑地看他。 “切,我们家老爷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鼓捣这些,”陈量道,“一天天在我耳朵边念叨,听都听会了。” “那,怎么办?”沈澍扫了一眼方才被自己浇出来的水洼,微微蹙起了眉。 “哎呀,我没听错吧?沈少爷还有求人的时候呢?”陈量难得在沈澍面前占了回上风,话里免不了带出几分得意,咋咋唬唬道。 沈澍拄着锄头柄,抬起眼,淡淡地看向他。 “成吧,”陈量拍了拍手,自顾自道,“看在你这么求我的份上,我就帮你一把。” 他踩着一旁的鹅卵石小径走到沈澍身边,指挥后者将浸湿的泥挖出来。 待看到露出来的底下的花根时,陈量不由得愣住了。 “沈澍,”他转过头,“这花根怎么回事?” “你锄断的?” 弯折的根须从中间断开,仅靠一点脉络锁着,断口处流出深绿色汁液,被泥水混搅着,成了污浊的褐,断茬狼狈地朝上摊开,像是接不上的细骨。 沈澍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指节突出,青白的一片,没什么血色。 没听到沈澍的回答,陈量自顾自道,“都这样了,你还埋它干嘛?” “活不了了。有救它这功夫,不如再换棵新的。” 一句话像是敲在了沈澍心上。 他单薄的背脊微微一颤,像是不堪重负一样,很轻地晃了晃。 忍冬根是被压断的。 那一日,姜垣的车闯进院子,带走姜裴时,从花圃上碾了过去。 起初沈澍没有注意到,他的一颗心都放在姜裴身上,油锅里煎烤过,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还能分神想起这一院子的忍冬。 等到发觉时,忍冬藤已经枯了大半,黄褐的枝叶委顿在泥地上,了无生机地垂下去。 雨夜留下的鸢尾没有了,忍冬藤没有了,他心心念念的人离开了医院,再查不到半点音讯。 所有他曾经短暂拥有过的那些好日子,一起到了头。 陈量看着沈澍,心里陡然生出莫名的惊惧。 眼前的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只剩下一具残存的血肉,摇摇欲坠着,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 只是因为一株忍冬吗? 直觉告诉陈量,这件事还远有他尚且不清楚的隐情。 他默契地没有追问,只是抬起身,很轻地点了点沈澍的肩,“喂,” “其实……要是真想救的话,也不是救不活。” 沈澍的眼睛很轻地转了转,像是橱窗里摆着的活动人偶,苍白的,没什么鲜活气。 “真的,”陈量干脆抓着他,用力晃了晃,“我保证!” “一个月,它肯定生龙活虎,比之前长得还要好,花开得还多!” 凌乱的神魂似乎在摇晃中归了位,沈澍黝黑的眼瞳骤然带了亮色,唇微微颤着,像是不敢相信一样,小心翼翼地朝陈量确认道,“可以救活吗?” “可以!”陈量恨不得将头点进地里。 “和从前一样?” “比从前还要好!”陈量拍着胸脯保证。 沈澍摇了摇头,固执道,“要和从前一样。” “……”陈量咬着牙,停了半晌,恶狠狠道,“一样一样!” “满意了吧!” 要不是他还有事求眼前这人,照沈澍这幅破德行,早就被他揪着领子扔泥坑里了。
第65章 鸳鸯 陈量原本是来揪着人问罪的,结果不知怎么着,稀里糊涂地在沈澍家做了一下午园丁。 那株半死不活的忍冬实在难搞,陈量苦哈哈地自掏腰包,从园艺店叫了各色工具和肥料药物,甚至腆着脸给自家在西太平洋度假的老爷子打了个电话请教了半个钟头,才算勉强将伤损的花根打理好,小心翼翼地埋进了土里。 艰难打完苦工的陈园丁瘫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一时间只剩下喘气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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