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谦当年毕业就是出于这个考量,没有立即回国。 他本想毕业后借着高级私人诊所的跳板跳去M国, 却不想辞职前两周, 诊室来了个不速之客。 “林医生,您好。” 少年扎着一个小小的马尾, 头发是满头鲜艳的紫, 耳钉眉钉应有尽有,穿着也很炸裂, 猛地看上去,是大多数家长眼中的“问题少年”。 林北谦见过太多的问题少年,不觉奇怪。 更能吸引他注意的,反而是对方一口流利的中文。 他也用中文回敬:“混血华裔?” “是同胞。”少年笑眯眯, 自来熟地坐在诊疗椅上,“林医生,我来给你送钱的。” 林北谦在抽屉里拿测试表的动作一顿,再抬头的时候,面上已经失去了和善近人的表情。 “我的诊所只接待有需要的病人, 如果你没事,还是回去上课吧。” “林医生, 不要那么冷漠。”方逾拾好奇地把MECT用的仪器接在太阳穴上, “你现在不应该拿出调查表, 而是应该拿出身份证, 看看我们两兄弟之间的关系。” 林北谦没有被他这句话吓到。 知道对方认出自己的出身, 冷笑道:“我的兄弟姐妹太多了, 有钱人里占一半,你是那一支系?” “林哥, 你嘴真毒。”方逾拾笑意不减,“我是哪一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能给林哥钱,林哥要不要?” 林北谦用笔敲了敲笔筒。 “多少?” 方逾拾侧过身:“十万。” 林北谦:“不——” 方逾拾:“镑。” 林北谦:“不错。你想要什么?” 方逾拾要林北谦成为他在林家的人脉。 林北谦听后,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方逾拾不紧不慢道:“哥,先不要着急拒绝我,听我把话说完。” “我需要人脉,你需要钱,我能帮你进到林家的中心位置,而你要做的,只是关键时候帮我一把。” “林医生,你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或许你之前的概念不大,但你看完这个清单,你觉得你手里那千百万,还能入得了眼吗?” 他把林北谦所有感兴趣的项目全部列出来,在后面逐一附上数字。 数额大得惊人,区区百万,还不够零头。 “我知道,知识不能用金钱衡量。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没钱的科研,寸步难行,我尊重你们知识分子,所以希望林医生能抓住机会,我们合作共赢,不好吗?” 林北谦当年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从一个十七岁孩子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心里始终不愿承认的野心被三两句话激发,很快开始隐隐作祟。 意料之中,他答应了方逾拾的合作。 但也不是全无要求。 方逾拾第二次进入诊所,面前摆了一叠问卷。 “……您不会真的把我当病人了吧?” “做做看吧,总没有坏处,不是吗?” 林北谦小口小口喝着奶茶,温良地对他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方逾拾一般挺好说话,见状也是叹了口气,认命抓起笔,一题题做下去。 他好几次都差点睡着,随心填完,才把卷子和笔一起交给林北谦:“考完了。” 林北谦认认真真扫下去,最后放下问卷,愉悦地得出一个结论。 “方逾拾,恭喜你,成为我今年的第七位病人。” 他的判断没有错。 方逾拾有轻微的躁郁症。 十七岁的方逾拾听完这句话,脸色比吃了一只苍蝇还难看:“林医生,你平时就这么硬拉客的?” 林北谦看了他一会儿,不仅没应答,还笑出了声:“啊,你知道自己的病啊。” 方逾拾:“……” 沃日,这家伙眼睛是x光吗?! 他要生气了! 林北谦摸摸下巴,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方逾拾,你的交易加个码吧。” “你无条件配合我的诊疗,我无条件成为你的工具人。” 方逾拾当时听完,整个人往椅子上一躺,熟练的拿出几支镇定剂:“林医生,任割任剐。” 方逾拾是林北谦见过最有意思的病人。 发病的时间很短,短到一个月也未必能见一次,平时对自己的情绪把控简直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 方逾拾知道怎么样能取悦自己,做什么才能让自己感到开心,也知道自己该通过什么方式宣泄情绪和精力,和正常人无二。 但他就是有病,不仅仅是躁郁症。 随着时间推移,林北谦还发现,方逾拾失眠,酗酒,神经敏感,心理洁癖。 他本人不仅不抗拒面对缺陷,甚至还比医生更清楚。 方逾拾笑道:“林医生,你知道我为什么出国吗?” 林北谦放下笔,平静地望着他:“因为你清楚,再不逃离那儿,你会疯。” 方逾拾不置可否:“那你觉得,我把刚上初中的妹妹放在国内不管,是对的吗?” 林北谦答道:“等你把自己收拾好,再谈乐善好施吧。” 他没说谈“责任”。 养妹妹,本来就不是他的义务。 那次之后,方逾拾终于开始真正配合林北谦的治疗。 方逾拾要从林北谦那儿得到一个尽量健康的人格,林北谦想在方逾拾身上研究透彻他这个人。 两人未必聊得来,但互相在对方身上有所图谋,就微妙地保持了平衡,一保持就保持好些年,谁也说不清是利益更多,还是友情更多。 林北谦不怎么在乎方逾拾的生理健康和私人生活,他只在意所有能让这人有意外情绪起伏的人和事。 梁寄沐是近些年,最大程度做到这点的人。 所以对于这个人大早上打来的骚扰电话,林北谦没有发起床气骂人。 “梁教授,我的职业准则是,不向任何人透露我病人的隐私。”他从床头柜摸出一支棒棒糖叼着醒困,“我只能告诉你,他确实短暂地当过我的病人,问题不算严重,比起那些需要电疗和人格重塑的重症患者,方逾拾的情况是最好的那种,不用太过担心。” 梁寄沐不太相信林北谦,但也不质疑这句话的真伪。 林北谦在这点上没必要撒谎。 他轻出一口气,躺在研究所宿舍楼的屋顶上,呼吸着清新的雨后空气,心里却并没有好受多少。 梁寄沐听到自己嗓音微哑,好像声带□□枯的树枝划过。 “那他现在……” “非常健康。”林北谦笑道,“请不要质疑我的专业能力。” “抱歉。”梁寄沐手指发颤发麻,捏了捏鼻梁,“是我关心则乱了。” “不碍事,很多家属都这样,我理解。”林北谦说,“不过,因为你是家属,所以我需要给您说一下。” “方逾拾大问题没有,小问题倒是有点残留,您最好这些年没有过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如果有,那就劝他来我这儿电几下吧。” 林北谦说完,果断挂了电话。 梁总最好别太天真,都不付钱,还想听负责任的专业咨询? 他这是友情陪聊,可不是专业诊疗,凭着一张嘴乱胡诌,谁能治他的罪? 林北谦扯完犊子,被吵醒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非常好,盖上被子就进入了回笼觉时刻。 根据睡眠守恒定律,他多了个回笼觉,八千米外的某个人就注定会失去一次正常睡眠。 梁寄沐平时工作量太大,基本沾到枕头就闭眼,很少有失眠的时候。 今天这回真是破天荒的体验。 满脑子想得都是:电一下,电两下,电三下…… 妈的。 林北谦口中电几下到底是几下?! 梁寄沐翻来覆去没有睡意,终于做了人生中第一个蠢事。 他打开百度,搜索病症。 【心理治疗中电疗是必须的吗?】 热评第一回答: 【是必须的。电休克是心理治疗中一种常见的手段……】 梁寄沐一阵头重脚轻,差点心跳停滞昏过去。 他本着脸,又给林北谦打了第二个电话。 国内的林北谦这次脾气忍不住了,阴着脸拿手机坐起身:“梁总要真担心,现在直接打给方逾拾是不是更方便?” 梁寄沐声音很轻:“这才几点?我吵着他睡觉了怎么办。” 林北谦:“?” 原来您老知道这个点打电话扰民啊。 梁寄沐只有在涉及方逾拾相关话题的时候,智商会掉线,此刻算好,恋爱状态还没上得太猛。 他开门见山道:“林医生当年见到我的时候,小拾还好吗?” “那会儿啊……”林北谦又拆了根棒棒糖,“不是特别好吧。” 梁寄沐握着手机的关节霎时泛白。 薄唇张张合合,最终不甘地抿直,道:“我知道了,多谢。不打扰您休息了,我的助理已经往您工作室账号上了一笔咨询费,金额您会满意的。” 梁寄沐的分寸感一直都把握得很好。 即便明白对方知道的情况远不止于此,还是没有多问。 有些事情不适合从别人口中得知。 林北谦愣了一下。 这小两口怎么……某些方面行事作风如出一辙啊。 林北谦起床气被金钱的铜臭味抚平。 “等下。”他主动开口,“可以问梁教授一个问题吗?” 梁寄沐没吭声,也没挂电话。 林北谦问:“梁教授和方逾拾这场婚姻,到底是真的巧合,还是蓄谋已久?” 很隐晦的问题,可以有很多种理解。 或许林北谦只是单纯在问:是巧合联姻,还是为了利益设计联姻? 但双方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通。 梁寄沐声音出奇的镇定:“林医生对别的患者私人感情也那么关心吗?” “心理医生总是要对患者各方面都了解些的。”林北谦说,“不过这次不是出于医生的关心,而是出于朋友的立场。梁教授,方逾拾不喜欢欺骗,如果你有什么瞒着他,最好尽快坦白从宽。” 梁寄沐没说好或不好。 他说:“谢谢。” 谢谢他的提醒。 更谢谢他对方逾拾的维护。 林北谦眉头拧得很紧。 反应过来后,梁寄沐已经挂断电话了。 梁寄沐彻底没了睡意,三两下从二楼房顶跳下,回宿舍收拾东西。 “哎?”自然卷拎着宵夜刚回来,路过他房间,好奇道,“不睡啊?这是要出去玩?” “不是去玩。”梁寄沐声音低沉急促,“我太想他了。” “谁?”自然卷一时没反应过来,跟了两步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拾?天啊,梁,大半夜赶回去,他一定会感动哭的!” 梁寄沐扯了扯嘴角。 不被吓一跳就算好了,还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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