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嘴唇抖了抖,似乎想拒绝。 但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张卡。 意料之中的事,方逾拾讽刺地勾了勾唇角,双手抄兜倚靠车门,目送她进站。 对于过惯奢侈生活的梁青来说,小小几百万,未必撑得过半年。 至于以后怎么样,就跟他们无关了。 梁寄沐是有原则的,五百万估计是最后的心软。 他收回视线,刚想转身上车离开,却听到梁青在不远处喊他的名字。 “方逾拾。”梁青远远站着,兀然笑了一下,“我儿子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 “他跟他爸一样,心狠。” “你觉得他能对你好多久?” 方逾拾拧了下眉,没回头。 其实梁青说的,和他之前顾忌的一样。 一场感情投入得太久,总会给人一种回收可惜的心理,他怕自己坚持不下去,也怕对方坚持不下去。 但梁寄沐和别人不一样。 他对梁老师的喜欢或许比自己想的要多,以至于超过了这种顾虑,而梁寄沐能给他的情感和安全感,将超出的距离远拉越远。 可超过不代表甩脱。 或许等岁月足够长久,他就可以幻想两个人的老年生活,可以思考退休后住在哪里养老,也可以计划在梁老师两鬓斑白的时候,再去飞一次热气球,在暮年的时候,给年轻的晚霞余晖补一场有始有终的日出。 方逾拾从来都是目标明确的人,不喜欢漫无目的的等待。 在世界上规矩万千的各人各事里,时间是最好的衡量标准。 他踩下刹车,在风吹过乌云,露出的月光衬在车边的脚印上。 海城的沙滩并不好看,海也不够蓝,习惯了灯红酒绿的都市丽人们很少会在晚上的黄金时间段来这里。 方逾拾吹了会儿风,随手捡个石子扔出去。 微不起眼的涟漪被卷入浪花的那一刻,他想:就四年吧。 方逾栖的选修课结课论文,梁老师给他看过,人体内苯/乙/胺的浓度高峰大概可以持续六个月到四年,平均不到三十个月,他这人不讲道理些,不要平均值,只要最大值。 甚至是超过最大值。 鞋底被海水打湿,方逾拾弯下腰,五指浸在白浪中。 之前丢出去的石子早不知道落在了哪个无人在意的角落,但他随手一捞,却抓起了一个海螺。 指甲盖大小的mini款,在月光下闪着粉红色的光。 他忍不住弯起眼睛,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梁寄沐。 正编辑文字,忽然听到旁边有人说。 “我的赚钱渠道是不是没有了?” 方逾拾愕然回头:“林医生?” 林北谦短袖短裤,难得的休闲穿搭。 他走过来,视线在方逾拾手中的海螺上一扫而过:“我以为你捡到珍珠了,就这么个海螺,还值得拍照?” 方逾拾不给面子地讽道:“你个母单懂什么?” 林北谦笑容扭曲几秒:“半年前你也是母单,哪里来的优越感?” “起码现在不是。”方逾拾笑了声,“你来这边做什么的?” 林北谦说:“在京城待了太久,很久没看过海了,最近几天都来这边散步,今天不巧,碰到了你。” 两人的对话大多不“和谐”,但方逾拾今天有点没兴致。 那粒海螺在指尖碾了一遍,最后被放在左胸口的口袋里。 林北谦打开外卖软件:“喝酒吗?” “开车呢。”方逾拾说,“没有酒精的鸡尾酒,有没有?” 林北谦无语:“你直说汽水不好吗?” “那不帅。”方逾拾莫名想到什么,乐了会儿,“要是梁寄沐,就该面不改色问我可乐味还是雪碧味了。” “我可不惯着你。”林北谦笑骂道,“不是人人都有梁总能忍五年的耐性。” 他低头踢着砂石,没能看到这句话说完,方逾拾表情愣了几秒。 林北谦说:“说起来,你今年的生日,是不是就能收到明信片了?” “什么明信片?”方逾拾倏然抓住他胳膊,用力得快要嵌进去,“哥,你说明白点!” 林北谦意外地看着他:“还没想起来?” 林北谦认识他那些朋友后,江麓他们说,方逾拾就是不记事儿,只记仇。 所以有时候他走出去很远了,还有人留在原地。 谁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自愿的,可能是风景还没看完,也可能是在等前面的人回头。 林北谦觉得,梁寄沐应该是后者,但又不完全是后者。 他在原地放出一支箭矢,这样总有一道擦着方逾拾耳边的风,会带着不同的印记。 “这件事我一开始了解不多,但你知道的,我们圈子就这么点大,见过梁寄沐后,我飞Y国跑了一圈,见到了你当时的同学,还有梁寄沐的几个朋友。” 说话间,他们点的外卖已经到了。 “谢谢,辛苦了。”林北谦拿出一罐可乐,“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成年生日会,还有那年……圣诞节。” 方逾拾单手扣开易拉罐环,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生日会有什么?当年才多大,就染了个头发拉了个小提琴,最出格的事也就撒了一场玫瑰花……” 说到这儿,他瞳孔一缩,心脏似乎停了几秒,满杯的罐装饮料洒出几滴可乐,溅在苍白的指尖上。 方逾拾去Y国的第一个年头就成年了。 方廉在经济方面不制裁他,所以他包了个酒店,不管是有关系还是没关系的华国留学生都到场,不可谓不热闹。 他组的局,他是主角。 那晚的主题装饰是他喜欢的各色玫瑰,就连舞台和饮品名字都含有玫瑰元素。 方逾拾没有一直霸占舞台的想法,匆匆用电子小提琴活跃开气氛,就拉开了天花板上的彩蛋。 装修是外包给酒店的,彩蛋打开之前,他一直以为里面放的是彩条和金粉。 所以当漫天红玫瑰花瓣飘下来的时候,气氛活跃起来了,方逾拾人也傻眼了。 很老套的设计,但不可否认,真的好看。 尤其在场都是精心打扮过的帅哥美女,花瓣落在身上,盖过了所有人工调制的高级香薰。 不管是舞池扭动的腰肢,还是香烟酒水碰撞的卡座,都弥漫着纸醉金迷的暧昧因子。 方逾拾就是在这样热闹艳丽的画面下,站在舞台边缘,看到了灯光照不到的角落中,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没有花里胡哨的装扮,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耳朵上挂着半框眼镜,男人懒散地单手撑着脑袋坐在沙发椅里,柔顺的黑发时不时被空调吹得晃起发丝。 白皙瘦削的腕骨搭在桌边,被硌得发红,手里拿着一杯放冰块的特调酒,但看酒水含量,应该没怎么喝。 角度和灯光关系,方逾拾看不清他的正脸,只能看到对方挺直的宽肩薄背,还有近乎完美的下颌线线条。 那人单手把玻璃杯转了一圈,酒水半滴没洒出来,看起来熟练得很。 但他最后只是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抬起手招呼酒保,说了句什么。 酒保听完,端着空盘来到吧台,调了杯没有度数的热带风果汁。 方逾拾轻轻眯眼睛,直接撑着桌子翻过去,三两步跳到酒保旁边:“稍等。” 酒保认识他这个派对主人,自然恭敬停下:“方先生。” 酒店的工作人员都是外国人,不管男的女的,外貌身材不用说,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各个中翘楚。 方逾拾轻佻地上手解开他领口一枚纽扣,夸赞了声好看,由转头对调酒师竖起一根手指:“不限种类,调一杯花里胡哨的,酒精度数越高越好。” 调酒师意外道:“您自己喝?” “请客。”方逾拾暧昧地弯起眼睛,“对方应该是个大帅哥。您调好看点,得给我撑点面子啊。” 调酒师了然一点头:“放心,保证给您场面撑足。” 因为本场的主题都是玫瑰,调酒师花里胡哨半天,调出了一杯蓝色的特制酒,从靛蓝到月白色,自上而下的分层漂亮优雅,内敛冷淡。 末了,还从柜台里摸出一朵沾有露水的蓝色妖姬放在托盘上。 方逾拾看了会儿,不满意地摇摇头。 他从旁边的盆栽中直接折下一朵带刺的红玫瑰,替换在蓝色妖姬的位置上。 美人失去了冷淡,变得多情躁动。 调酒师挑了下眉,没有制止他的即兴创作:“这可真是毫无规律可言。” “在这种场合讲规律,跟耍流氓有什么区别?”方逾拾意味深长地眨眨眼,“我就是觉得红玫瑰配他。” 他从吸管里挑了一只黄色的,绑上向日葵的小装饰,投入旁边那杯果汁中。 “好啦。麻烦您给刚刚那位先生,就说旁边这杯是我请的,随便他喝不喝。哦对了,还要说一句,今晚代驾和楼上空房间都足够,不用担心酒精超标。” 酒保看惯了这种搭讪手段,便提醒道:“您的联系方式还没放呢。” “联系方式?”方逾拾失笑,“我可不打算勾搭他。” 这倒是让酒保意外了:“那您这是什么意思?” “提醒他一下华国的古话——”方逾拾漫不经心道,“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不玩得开心点吗? 酒保离开后,调酒师看到他的无名指,惊呼一声。 “先生,您受伤了。” 方逾拾垂眸看去,发现刚刚摘玫瑰的时候,不小心被茎上的刺扎破了一个小孔,一滴深红色的鲜血刚流下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沾到玫瑰花上。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用纸擦去血迹,在收到同伴的呼唤后,笑眯眯接过他们手里的骰盅。 这场局狂欢了整个通宵。 但方逾拾作为寿星,被灌了不少酒,再好的酒量都熬不住,差不多凌晨四点的时候,颤颤巍巍让人过来扶,打算去楼上休息。 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四周的路,场厅几个最隐蔽的角落,已经没有人在了。 至于一开始被他关注到的那地方…… 桌子上空置着几个玻璃杯。 没有果汁残骸,也没有蓝色特制酒的残骸,根本无法判段那人喝了什么。 方逾拾失了兴趣,刚想走,却扫见一抹鲜艳的红色。 他视线凝固片刻,忽然踉跄几步过去,差点磕在桌角,醉意顿时醒了大半。 ——是经他手被折断的那朵玫瑰。 玫瑰静静躺在桌子上,茎上的刺已经被摘得一干二净,方逾拾拿起来后才发现,摇摇欲坠的花瓣里藏着一枚创口贴。 …… 时隔六年,方逾拾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耳边只能浮现晕乎乎的自己用中文问外国友人:“我这算是勾搭成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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