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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未干的墨迹接写在“客”字下，洋洋洒洒写着：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而这“志”字书草底下常见三点，偏偏手抖最后给写重了，无比刺眼难看。 “朽木难雕！”秦老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原先是你自己要去林家过苦日子。” 秦海见状赶紧拦住她再争下去，周雨倍感委屈，噙泪转身夺门而出。秦海跑两步追也追不上，深冬夜里寒气极重，他回房翻来覆去、左右放不下心，走出房门再看着那些字迹，决定把小电驴开出来。 十来分钟才赶上周雨，秦海便送她回到了林山钰的家。 灯火通明，马路边林山钰和李路正玩着烟花，见周雨回来都格外吃惊，“不说要在秦爷爷家里住吗？” 秦海跟他们不熟，上来就一人一顿刺，“三更半夜让女生跑那么远，你们不知道雨姐怕冷吗。” 林山钰见周雨眼眶红润，黑下脸反而质问：“你怎么她了？” “龌蹉之人想龌龊之事。”秦海挑眉对上他深邃眼眸，“你有什么立场质问我？” “这是我姐！”林山钰不满吼道。 “秦时齐还是我哥呢！你以前没欺负过他？”这欺负二字在场人都明白何意，林山钰满脸尴尬，秦海火上浇油讽刺道：“她也是我姐。你这语气我还以为你跟她都姓周呢。” “海仔你回去吧，记得我们的约定。” “跟你去见个人对吗？”秦海翻书般变脸，点头柔声，“你快点进去吧，外面冷。” 周雨累透了自顾自走进屋里，林山钰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追了进去。李路扶了扶眼镜，望向雪夜中的秦海，语气无奈格外淡定，“都姓秦又怎么样呢，不照样和我们一样，不是亲生的。” 秦海怔愣，他不知道秦时齐把这事说给他们听了，耳根瞬间有些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回到家，秦海给秦时齐打电话劈头盖脸一顿质问，对方给突然而来的事情给弄沉默了，干巴巴地说：“我是跟他们提了，怎么突然说这个啊？” 秦海心里莫名窝火，“太幼稚了吧，家里这种事你在外到处说？” “他们是我朋友，这事难道丢人么？” 秦海噎住了，不依不饶地喊：“全世界都知道我不是爷爷亲孙子，你高兴了？我不丢人吗？” “我草，我都没想那么多！”秦时齐这下觉得自己嘴确实碎，心虚起来好言安慰：“成成成，这事是我不对……” “懒得跟你说！费劲！” 秦时齐话没说完就给秦海掐了电话，大过年的给他整无比憋屈，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挂什么电话呀，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 房间静上一阵儿，他挠挠头翻着手机号码准备再拨过去。平时短信电话用得少，点进去才发现一个陌生的来电，就在几天前，同号码还给他发过短信。 秦时齐心一震，翻弄手机看上好一会儿，脸色苍白而难看。 “咚咚——”急促敲门声吵醒了熟睡的秦海，他一看时间凌晨两点，心里无比纳闷，窸窸窣窣起床打开大门，震惊不已望着一脸严肃的秦时齐。 怎么回事？ 跑来道歉？ 不对劲…… 还不等秦海疑惑开口，秦时齐带着寒气扯过他衣领，额上青筋都鼓了出来，“你他妈动我手机了？” 秦海原本一脸茫然，恍然想起来了寒假偷接的那通电话，用力推开他手臂寡淡道：“你当时睡着，我就接了。” “真是你！”秦时齐气到脸通红，“秦海，我他妈错过了职业比赛！你能不能再混蛋一点！” “你已经高二了，现实一点成吗。”秦海理直气壮看着他，“以你的能力就一定能进战队比赛吗？耽误学习……” 这事他查过，能进俱乐部再成功打上职业的人少之又少，还要闯出一番名堂的人就别说了，屈指可数。他单纯不想让秦时齐白忙活一趟。 “这是老子的事！”秦时齐喘粗气，浑身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这个机会多难得！我他妈要上多少个国服！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说给我拒绝就拒绝！还有……”他咬牙一字一句，“你还把张邵的号码拉黑了？你看到他给我的短信了？” 秦海侧头默认了，秦时齐闭上眼顺气，猛地推了把他大骂：“理由！你他妈快点给我个理由！” “你们不合适！”秦海也怒了，“你是我哥！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跟一个男的纠缠不清下去！” 秦时齐暴躁脾气上来，一拳砸过去，秦海下意识闭眼，可那拳头迟迟没下来，他有些委屈地抬眸望着他，“哥，我明明只是为了你好……” “你太自私了。”秦时齐赤红着双眼，“别再一口一个哥，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好。” 有些人喜欢讲气话，有些人偏偏听这些话。 秦海瞬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羞恼、郁闷、憋屈，秦时齐一番话把这颗高傲孤寂的心伤透了。他凝视着渐远的背影，寒风凛冽，秦时齐每一步都那样沉稳，毫不犹豫地离开。 做朋友得讲究三观一致，做亲人要懂得妥协谦让，他们从一个“冷”关系跨越到“温”关系，实属不容易。毕竟秦时齐性子急、燥、烈，面对秦海是一忍再忍，一退又退，如今他掉坑里爬不起来，更气更烦了。 秦海呢？他横竖觉得自己虽然偏激，可都是为了秦时齐着想。错是错了，做也做了，他不太想拉下面子道歉。
第16章 第十五回 失去 ====== 秦海跟周雨赴约的日子是个夜晚。 他按照约定所说见了她的朋友，三人闲谈，原来对方是曾经自己《南雁》的粉丝。 他竭力抑制自己想逃的冲动，认真回答了对方所有问题。秦海内心翻江倒海，当着真正的作者讨论她的作品，自己这个冒牌货还要顶替现场，对方还如此情绪高涨夸赞自己。 他百感交集，忍不住敷衍，眼睛不停瞟看周雨。 离开时周雨让他们互相加了微信，让秦海好好照顾她，没事可以见一见。后来秦海才知道那是她高中的挚友，两人朝夕相处关系密切，甚至住在一起。 对方却不知道她才是当年的“文人”。 他想也是，周雨在外一直都是吊儿郎当满嘴脏话的轻浮形象，没几个人知道她的文采跟一手好字。 他由衷佩服，越了解越崇拜她。 夜里两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周雨明确拒绝了他，说自己如今状态也挺好。秦海意料之中问道，她是不是真喜欢张深。 她说，喜欢。 秦海目光如炬，一眨不眨看着她，“你不喜欢，你谁都不喜欢。” 她说，是谁都喜欢。 “我不想跟你辩证什么。” 秦海心想，所谓博爱、大义凛然、仁爱天下，他觉得都是虚无的。周雨这些年所做的，不过是一场羁绊，一场自我找不到方向的跌跌撞撞。谁的青春都是这样。 “我知道你痛恨南雁。”周雨踹了一脚积雪，点烟嗤笑：“县城这地方好。三分天赋把你捧上神坛，一分努力将你大肆渲染包装，都没见过世面而已。” “我是又爱又恨。”秦海垂目叹气，“你也觉得我不够努力吗。” “努力怎么连对个诗都输，平时……”周雨看着秦海意味深长地笑，恍然大悟低骂：“让着我？” 秦海挠挠鼻尖，有些羞涩地说：“一半一半。” “去你妈的！”周雨再踢了踢脚边积雪，笑容逐渐灿烂，“你小子真有意思。” “我知道你不想输……”秦海勾唇，“我特别了解你，你难道不觉得吗？你也很懂我。” 周雨吸气轻笑，“谁还能真的懂谁啊。” 话题终结于他又提起那个人——路远。 这是周雨的禁区，两人陷入久久无言中。他们在一个路口分别，林家大门紧闭，窄小的台阶上，留着一盏微弱的外灯。周雨面无表情走向小门，背影单薄而瘦弱。 “雨姐！”秦海吸口气再喊住她，“对不起。不该提这个事，是我让你不开心了。不对，我觉得你总是不开心。” “你过的开心吗？” “我不开心也是因为你不开……” 周雨寡淡摆手，“回去吧。” 秦海满眼都是不甘，纠结小会儿挤出微笑道声晚安。他站在白皑皑的雪里，目送那落寞孤寂的背影，那门如同血盆大口将他爱慕之人毫不留情的吞噬。 秦海因路远才认识周雨，可惜路公子走的早，初中溺死在榕乡的湖里。 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把张深当回事过，因为秦海坚信能让周雨念念不忘的人只有路远。毕竟他跟路远在一起练字有六年之久，是最了解他们两人感情的旁观者。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救赎”这种词语太过梦幻虚构，因为人所期盼的一切情感，一旦寄托于他人身上，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败局。 但周雨和路远却可以做到绝对忠诚。那份情感超脱世俗、生死、万物。他年幼时无知，把那称之为“爱”，也坚信他们不过就是那种关系。 可路远告诉过他，能让人哗然的情感太多了，唯独这份情过于单薄。 所以他们不是爱。 秦海能证实这件事情，是那个蝉声如雷的盛夏，他捂耳逃避吱吱刺耳的蝉鸣，却逃避不了周雨在榕乡自杀的事实。 那是高一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突然被爷爷提前喊到家中，什么也没说，只让他抄写《心经》练字，他站书桌前一丝不苟，心里多少疑惑。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直到听不到蝉响和他爷爷咿咿呀呀播放的京剧，只有眼前仙露明珠、劲骨丰肌的字墨，专注抄写意志集中后，他慢慢身心安泰。 秦俊峰开口问他，“心境如何？” 他说，心如止水。 “明天收拾收拾，去跟我操办丫头的葬礼。” 葬礼上，秦海哭的肝肠寸断、声嘶力竭，最后虚脱到被秦时齐揽着送上了车。 那天晚上他总觉得周雨很脆弱，连背影都小小的，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如此恐怖、荒唐、离谱的事情。那一面竟是永别。 她走了，她毫无征兆就这样走了。 秦时齐与秦海都忘了雪夜里的争执，冷战持续小半个学期，他们早就默默的消化情绪了，而这事一出，两人默契十足参加葬礼。 秦海断断续续抽咽，而秦时齐格外温柔扶着他后腰。默默地看守他一阵儿，说，先在车里休息，能站直再出来。 秦海余光瞥见秦时齐擦泪离开，心里又泛起一阵一阵的疼，兴许是真哭累了，不久后便沉沉的睡去。 醒来他大病一场，身体忽冷忽热，可谓是夜夜难眠，最终被秦俊峰带出省外求医。 他看过周雨的遗书，交代清清楚楚，为了这天她等了整整五年，只是想给路远名正言顺的修墓，给他一个迟到的葬礼，完成当初陪伴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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