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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过去，傅昭昭逐步展现出了她的主体意识，她天生是个狡猾的孩子。 渐渐脱去新生儿长期浸泡于羊水中带来的皮肤褶皱，完美继承了秦筝和傅之衡长相优点的她粉妆玉琢，神仙童子下凡似的，可爱得谁都想要上手。 不过，自从傅昭昭意识到这一点后，若没有合适的交易，她才不会平白让人抱她，亲她，占她半点便宜。 就算是秦筝抱她，她也会试图伸手推拒，直到秦筝答应抱完就给零食或陪她玩，她才会乖巧至极地敷衍了事，又毫不掩饰地讨要报酬。 她唯一亲近到全不计较的人，是她的乳母华姨。 女儿断奶后，华姨仍被傅母留下，成为了傅昭昭的保姆。 秦筝并不嫉妒，这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就像生育给他带来的身体损伤那样。但他应当表现嫉妒，他需要用虚假的嫉妒来操纵女儿和其他人的情感取向。 由傅氏集团旗下设计师和工程师利用3D打印技术建造的私人游乐场，每月都有精英团队们绞尽脑汁为傅昭昭布置的新花样，又在被厌弃后再循环推向更广袤的全球市场。 有四五年里，秦筝都经常陪傅之衡和女儿一起待在游乐园里玩。 他的童年没有去过这些地方，长大后也不觉有趣，只对无休止的排队感到厌烦，谁能想到人生中还会有这样一天。 在两人柔情地看着女儿快乐地骑着旋转木马往上多层环升时，傅之衡倏然倾身过来偷了秦筝一个吻。 谁能不恍惚呢？ 天穹穿来的阳光太过和煦，秦筝忽然感到那些难以书写的晦涩过去已然变得很是遥远，他几乎快要想不起来，曾经的穷困、卑贱、挣扎与不堪。 可惜，那只是一种错觉。 人无法摆脱过去。 趁傅昭昭还来不及谈判之际，傅之衡迅速亲完女儿的脸颊就往外走，他到外面接通视频电话开始聊公事。徒留下不太开心的傅昭昭，她经常这样不情愿地被父亲占到便宜。 “坏爹地。” 她气鼓鼓地膨着粉粉嫩嫩的脸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玩具，墨黑色的瞳孔忽然一转，转到了身旁的秦筝身上。 放开玩具，傅昭昭难得主动地趴到秦筝怀里，她仰着头，轻声问：“爸爸，他们都说你很穷，说我和你不一样……让我要离你远一点。” 被含糊着隐去姓名的他们，是谁？即便没有傅之衡丈夫的身份，如今秦筝也是当红明星，寻常人也有资格说他很穷？ 傅昭昭的眼睛是如此天真又明亮，但当秦筝凝视她的眸心，他逐渐意识到，就像过去他妈看穿了他一样，他也同样看到了她拙劣隐藏背后那充满试探的顽劣恶意。 傅之衡让她不开心，她就要让秦筝不开心。 基因里的天性难以磨灭。 傅昭昭，就和傅之衡一样，她是个小混蛋。 秦筝没有对此感到失望，事实证明，他和他妈不同，他喜欢这些离经叛道的事物。 “那羙羙怎么想？”秦筝平静地微笑着，柔声询问他的女儿。 于是，傅昭昭很快被带走了思绪，她在这个问题里想了想，认真地说。 “我喜欢爸爸。”他的爸爸是最漂亮的Omega，幼儿园里没有谁的父母能比过他的爸爸，以后她也想娶爸爸这样的Omega，又漂亮又温柔。 就算是小孩也清楚，温柔是强者的姿态，弱者的温柔叫怯懦。 “爸爸也喜欢羙羙。”秦筝低头，轻吻她的左脸颊。 傅昭昭又向他凑了凑右脸颊，秦筝如她所愿地吻了吻，然后才说：“记住，最重要的永远不是别人怎么说，而是你怎么想。” 他望入傅昭昭的眼睛，手指轻轻抵住她的太阳穴，一字一句地掷来。 “如果你不思考，那么别人就会替你思考。” 儿童还未完全发育的大脑理解不了如此复杂的言辞，被秦筝语气慑住的傅昭昭在回过神以后，就立即选择离开秦筝的怀抱，继续投身于她乐此不疲的玩具大业之中。 不知为何，看着女儿，秦筝忽然问了一句。 “华姨也很穷。” 傅昭昭笑起来，很不以为然：“我有钱，我会养她的。”她轻快的笑容璀璨又骄矜，眉眼间尽是神采奕奕，令人见之难忘。 这个毫无犹豫的回答完全出乎意料，秦筝久久震颤不已。 但最后他还是释怀了。 秦筝想。 人总是高估自己的道德。 ---- “如果你无法写好文章，这意味着你无法好好思考；如果你无法好好思考，那么其他人就会代替你思考。”——乔治·奥威尔
第30章 下三十流 = 这个时代，就和过去的时代没有不同。 穷人无立锥之地，空间愈发成为了有钱人的奢侈品，首都圈寸土寸金，公共设施受到利益链层层驱逐，廉价交通工具的路权业已逐渐丧失。 为了准时上班，蚁族们每天都熟练地穿梭在城市地下密密匝匝又四通八达的网状管道里。 秦筝伸出手，指了指沙盘建筑模型那未被勾勒出来的下方，傅昭昭却十分生气地推倒了眼前的玩具，她对他说：“为什么要教我这个？” 在秦筝平静的注视下，反而是她先行委屈地嘟囔了起来。 “奶奶说这些都是庶民才要学的……学校里的朋友也取笑我……他们从来就不知道这些……” 秦筝没有说话，他朝女儿张开双手，是示意拥抱的意思。 傅昭昭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主动抱住了秦筝。秦筝将女儿搂在怀中轻轻拍背，直到她的情绪被完全抚慰，沉静下来，有意愿认真听取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因为，你要和他们不一样。” 比起不知道能否真正听懂这些话语的女儿，秦筝或许，更像是说给过去时间线上的自己。 “你的朋友，他们能学会的东西，也就是你奶奶教给你的那些，这意味着，你将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羙羙，和别人活得一样的人，是没有竞争力的。” 怀里的傅昭昭骨碌碌地转动起黑亮亮的眼珠，她有一双灵动而美丽的大眼睛，看起来狡黠又可爱。显然，她没有完全相信秦筝的话，但也没有轻率地予以否认，她一如既往地选择了最聪颖的那种方式，即在自己所拥有的最大余地里，尽情地讨价还价。 比起生育，反而是陪伴傅昭昭的过程，让秦筝隐约体会到了，为什么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后悔生下一个孩子。 因为，与一个孩子朝夕相处，更多时候，它意味着，人拥有了再一次长大成人的机会。 深陷在思维牢笼里的成人，可以从孩子身上，清晰地看见一个人的魂灵是怎么被塑造出来的。 他们可以从孩子身上，映照着回顾自身生命中的每个阶段，在对至亲的践踏中原谅那个曾经被践踏的自己，并与过往的种种不解，一一达成和解。 白驹过隙，整整七年的时间，足以让秦筝和傅之衡领悟这一点。 从一些看似不经意入耳的闲言碎语里，秦筝知晓他的丈夫已是故态复萌，Alpha又开始对外寻花问柳。 这些知情人口中，往往总是会多余慨叹上那么一句。 好景不长——话虽如此，可，人生七年，也还不够长吗？ 或许该怪他们活得太久了。 时年三十五岁的秦筝，他正处于一种难以说清的厌烦之中。或许傅之衡也如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对现如今的生活感到了沉重的倦怠。 傅之衡的终端频繁响起，秦筝侧眸，不知何故，此时的他竟是戏谑的，甚至还隐晦地向Alpha提起了过去的承诺。 Alpha短暂沉默，最终他这样回应秦筝。 “长大后，她终归会知晓……没有人是完美的。” 这是傅之衡在重新长大成人之后知晓的事。 刚生傅昭昭的时候，作为父亲，他全心全意，不想让女儿重蹈他的覆辙。然而七年过去，他就又为身为Alpha的自己，找到了更恰如其分的理由。 他做不到。只因没有人是完美的。 至少，他还努力过。 傅之衡竟还认为傅父是从来没有努力过，秦筝为他的荒唐发笑，难道Alpha从来没有想过，或许是所有人的努力，都没结果。 毕竟，人在成为自己讨厌的人路上，擅于扫清一切障碍。
第31章 下三十一流 === 多年过去，优格没有结婚，但她新交了Beta男友。 秦筝见过对方几面，那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他看起来十分无害，没有半点侵略性，秦筝想这或许正是优格喜欢他的理由。 他与优格视频通话时，经常可以看到Beta在她背后走来走去忙于家务的身影。 因为事业更加成功的优格，还有许多其他的事务需要处理。 她在和秦筝对话的当下，也不乏被社交软件传来的讯息打断的瞬间，她会立即训练有素地简明回复对方，再将视线拉回屏幕中的彼此。 “我们刚刚讨论到了哪里？” 人与人之间的话题总是稀缺的。 Omega们平日里谈论的那些美容、娱乐、情色、八卦新闻，优格统统不怎么关心，她更乐意与秦筝探讨权利相关的议题。 秦筝喜欢听她讲述她的想法，她的经历，她的一切，但他一般不怎么发表意见。 时至今日，优格仍在追求性别平权的道路上身体力行，她从来就不会像傅之衡那样半途而废。无论她曾经遭受过多少挫折和冷遇，无论秦筝见过她多少次的失望或崩溃，她都依然能够找回自我，从不心灰意冷，重新向前出发。 她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 那条路是如此艰难，如此孤独。 在时代的浪潮里，不断发声的优格们想要应有的权利，相等的义务，然而，这些声量日趋扩大的同时，看似进步表征的另一面，是社会的分化与极端的对立，是双方激进势力的破坏性，是一场变革内生的毁灭性。 黎明到来以前，黑夜混沌先行。 “不是说过很多次了，不要总是因为一些小事来打扰我。”优格无奈地推开Beta给她递来的新鲜果盘。 “——我们刚刚说到了哪里？”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们谈话里的第几次中断。 秦筝鲜少发表意见，因为与优格的理想化特质截然不同，他天生具有的是一种过于尖锐的攻击特质。他爱优格，所以他愿意收起獠牙，但，显然，这种爱也是有限度的。 优格的忽视，那种理所当然地将他置于次要地位的态度，让秦筝感到了冒犯。 但这其实不是最令他恼怒的地方。 无名火起，秦筝被迫从优格的忙碌和热忱里，明镜般地照见了自我深处的空虚，与他从未正视的匮乏。 于是，他不再回应断裂的节点，而是另起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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