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谭熙直升哈佛历史系宗教学的博士项目。用他的话说,这个专业就是没钱的教授带着有钱的学生,拿着本科生交上来的学费,公费旅游,在世界各地登入哈佛的网上图书馆查资料,然后随手写写paper混日子。 不过谭嚣很清楚,这些都是他哥哥故意胡扯说给韩氏那帮亲戚听的。论胡扯的功力,哥哥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一人就是谭嚣自己。 谭熙到底在做什么,他只对嚣嚣一个人说过。 “耶路撒冷?”听到又一个陌生城市的名字,谭嚣一扫先前的沮丧,竟像是自己要去旅行一样,有些期待,“又有新的案子?” “嗯,可能要忙几个月。”谭熙不能在电话里说太多。 “那你,be safe。” “好,你也take care。” 之前谭熙一说“take care”,嚣嚣就会主动挂断电话。两人之间很默契地不说“bye”或者“再见”之类的道别,只说“注意安全”和“保重”。 这次谭熙没听到嚣嚣挂断电话,于是赶紧加上一句:“在耶路撒冷我会找时间画张画给你寄过去的。” “哥。”谭嚣说,“再有半个月,我的合约就到期了。我不续约,我回中国。” “回中国……”谭熙问,“哪里?” “孤儿院。”谭嚣说,“想回去看看陈院长,然后在那儿教书、定居,等我回去找好住宿再把地址发给你。” “嚣嚣……” “哥,别再期待我能当什么球星、明星了。”谭嚣说出这句话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终于卸下了所有的压力。 他暗下决心,决定这次不管哥哥说什么都丝毫不会影响他的决定。 然而谭熙说的却是:“我从来都没有期待过。你在我眼里早就是了,在孤儿院里第一次看见你,看你带那几个孩子一起踢球的时候就是,看你用一颗葡萄给我变魔术的时候就是。” 谭嚣听得有些恍惚,手机贴在耳畔,这句话就像是熙熙哥哥抱着他、吻着他,含着他的耳垂说的:“嚣嚣,如果以前我在任何事情或者选择上面让你感到很有压力,都不是我的本意。你累了就好好休息。身体累了就睡觉,心累了就放下,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或者什么都不做。我现在拿着phd的工资,也拿办案的薪酬,虽然赚的不多,但是足够养着你。” ---- 人生有三种绝望:不知道有自我,不愿意有自我和不能够有自我。——索伦·克尔凯郭尔
第37章 37. 舍得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金刚经》】 谭嚣抢了一张便宜的回国机票,坐在经济舱最末尾的、厕所前面的位置。两个小时飞行,他一路都没能睡着。 邻座的乘客是看起来比谭嚣大不了几岁的瘦弱姑娘,独自旅行,怀里抱着个小婴儿。婴儿过几分钟就大声啼哭好一阵子,闹的周围乘客都给她抛白眼,而她忙着哄孩子,连喝水、上厕所的功夫都没有。 旅程过半,姑娘实在忍不住,便求助谭嚣,问能不能帮忙抱一下孩子,这样她才能去上个厕所。 婴儿到了谭嚣怀里,谭嚣摇着他,随便哼歌哄着,那孩子竟然不哭不闹了。 姑娘从厕所出来回到座位上,还没系好安全带便听过道旁边那对中年夫妇对她抱怨道:“你们会不会带孩子?” “是啊,早交给孩子爸爸抱着不好吗?” “对不起啊。”姑娘解释道,“他不是孩子爸爸。” 谭嚣当即亲了一口婴儿的小胖脸,伸着脖子嬉皮笑脸地跟那对夫妇说:“我是我是,抱歉啦!我们夫妻吵架而已。” 姑娘这才正眼去瞧谭嚣,也这才发现这个年轻人长得有多好看。她当即脸红,没有反驳。谭嚣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替她哄孩子哄了一路,直到飞机平稳降落在首都机场。 下飞机的时候,姑娘问他怎么这么年轻就会带孩子,谭嚣笑答:“我在孤儿院住过,三岁就能哄一屋子一岁左右的。” 姑娘很是感谢他,问能不能扫码加个微信,给他发个红包。 谭嚣掏出手机,问什么是微信。 于是姑娘帮谭嚣下载了微信,谭嚣成功加上了微信的第一个好友,并且收到了第一个微信红包:10块人民币,大吉大利。 九岁离开,二十一岁回来,从北京到家乡,从出租换大巴,谭嚣一路被问微信,不免感觉祖国好温暖、好热情,竟然帮别人哄个孩子、抬个行李、换个座位什么的都能被加好友。 殊不知别人只是觉得他长得太帅,帅的都值得发红包。 连大爷大妈都问他:“小伙子是明星吗?” 谭嚣穿着朴实无华的一身运动服,背着旧书包、拉着旧行李箱,也没戴帽子、墨镜、口罩之类的,除了长相、身材、气质之外,真的哪里都不像明星。何况他现在根本不想当明星,只想被赚美元的哥哥养着。那是他哥哥亲口说的,他能腻在这句话里腻很久。 所以他一路都在重复回答:“不是。”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还是学生吗?在哪里上学?学什么的呀?” 我是无业游民流浪汉。谭嚣差点脱口而出,却还是碍着面子加工了一下:“我是老师。” “哇!老师教什么的呀?” 无学历、无文凭、无工作的“三无”谭嚣觉得此时说出什么科目可能都会露怯,只好说个不太容易被戳穿的:“西班牙语。” “小语种啊!那得是大学老师吧?现在的大学老师都这么年轻帅气吗?你在哪个学校任教呀?外语学院吗?” 谭嚣想到读博士的哥哥早在本科期间就当过助教,连哥哥都不敢自称大学老师,于是赶紧澄清:“不是大学,是孤儿院。” “啊!现在的孤儿院都这么国际化吗?” “嗯,对,哈哈。”谭嚣只好点头微笑,也暗下决心,决定帮陈院长把孤儿院弄得国际化一些。他能教的课实在挺多,国际化真的不成问题。 谭嚣回到当年的孤儿院,满心欢喜地去找陈院长,却发现陈院长在一年多以前脑溢血去世了。 孤儿院扩建又扩建,设施更加现代化也更加齐全,都是陈院长的心血。只是陈院长已经不在了,也看不到二十一岁的陈明明了。 现在的张院长谭嚣不认识。张院长说他之前是市里一所幼儿园的园长,老陈去世后,市里的领导就把他调了过来。 谭嚣跟张院长申请在孤儿院教书,张院长便找出了当年陈明明的资料,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 张院长惊讶于这个没带简历的小青年怎么形象这么好,便也没问他要简历,一边带他参观面目全非的孤儿院,一边例行对申请来当全职教师的小青年进行面试。 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小青年不仅形象好、态度好,竟然还会说七种语言,外加一些盲文和手语,而唱歌、 跳舞、踢足球也不在话下,最没用的技能就是会背唐诗三百首和莎士比亚的一百五十四首原文诗…… 最后张院长只能惊叹道:“谭老师,你一个人就可以包揽我们这儿所有的课程了。” 谭嚣却说:“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最想教孩子们的是——往后的人生只与自己为伴也不会孤独。” 自此,张院长就像迎来了国宝大熊猫一样处处供着谭嚣,说幼儿园乃至九年义务教育里的男老师本来就很稀少,像你这么多才多艺,长得也阳光帅气的简直就全国上下都找不到,在孤儿院教书实在是屈才了。 谭嚣给张院长吃的定心丸是:“这儿是我的家,我没把它当做一家机构或者一间学校。” . 初夏的傍晚,金色的阳光洒在茂盛的葡萄藤上,刚在小操场上带孩子们踢完一场球的谭嚣站在葡萄架子下面拉伸,过不多时便接到了谭熙的电话。 谭熙已经两个星期没能给他打电话。他们上次通话的时候,谭嚣还在仁川机场准备登机,这次通话,谭嚣已经住进了张院长特意给他腾出来的条件最好的一间教师宿舍。 谭嚣看着夕阳说,哥,陈院长不在了。 谭熙劝他不要太伤心。 谭嚣叹道:“我最害怕的就是,满心欢喜地去见一个人,却发现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谭熙不知还能怎样安慰嚣嚣,只得说:“如果你来见我,我会一直都在。” 谭嚣没有回应,只问耶路撒冷是什么样的。 谭熙在电话里描绘着耶路撒冷的旧城、哭墙,还有随处可见的年轻士兵。他说,犹太教的《塔木德经》里有句话是,世界若有十分美,九分在耶路撒冷。 谭嚣笑了:“那世界若有十分美,岂不是九分都在你眼中?” “是啊,九分都在我眼中。”谭熙说,“寄给你的画儿,应该快到了。” 谭嚣问:“你觉得耶路撒冷哪里美呢?” 谭熙想了想,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世界若有十分美,九分在耶路撒冷。有人将这句话接了下去,说世界若有十分哀愁,九分也在耶路撒冷。哀愁确实很美,但我觉得冲突和矛盾更美,因为哀愁是无力的,而冲突、矛盾则是很有力量的,甚至是年轻、活跃、盎然,象征着复活和永生的。” 夕阳为他们初见时的葡萄藤镶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谭嚣很清楚地意识到,他是越来越迷恋他的哥哥了。这种痴迷,也远超出了对温润低沉的声音的迷恋,更多的,是对一个有思想的人的仰慕。 “嚣嚣,如果把你比作一座城市,我觉得你就像耶路撒冷。” 他迷恋的人又说了这样一句话,便是用他的迷恋为绳索,将他禁锢在无法挣脱的十字架。 可他知道,这种斩不断的迷恋是不对的、不道德的、不正常的。 谭嚣想把自己永远锁在孤儿院,因为这里就是他的家。他就是一个有缺陷的人。而且他的缺陷很美好,至少他愿意盲目地相信这份缺陷很美好,也想用藏着、躲着的方式来保护这份缺陷。 至于他迷恋的那个人,瞒过他、骗过他也好,跟他说了分手也罢,他没办法因为四天的感情就去怨怪一个对他好了那么多年的人。而那个人还仍在不断地变得更好、更活跃、更有力量、更有思想……哥哥属于远方的开阔,哥哥应该拥有自由,不该跟他一起禁锢在错误的感情里无法脱身。 所以每次当哥哥说到令他心动的话,谭嚣就不回应了。 “足够养着你”如此,“你就像耶路撒冷”也是如此。 谭嚣不断地告诫自己:跟约瑟夫、大卫那些家伙们,哥哥肯定也用这种慵懒又魅惑的腔调说话,因为哥哥就是这样说话的,和对方是谁没有关系。 . 市郊的孤儿院包吃、包住,生活条件挺好的,只是没有工资,算是半志愿的工作。 谭嚣在孤儿院任教,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地将这份工作做了将近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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