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赵阿姨还只是尖着嗓子,气急败坏地叫靳向阳回小食堂吃饭,后来,变成扯着靳向阳微卷的头发,手下毫不收力地将靳向阳拽回到他的座位上。 靳向阳起先没意识到赵阿姨与上一位阿姨的不同,头发被扯得生疼,还挣扎作乱,嘴硬道:“赵阿姨,别拉我呀。”直到被赵阿姨兜头兜脸地抡了一巴掌,才疼得哭起来,低声啜泣着求饶:“阿姨阿姨,我吃饭。我吃饭。别打阳阳。” 赵阿姨没什么文化,早些年干的也是钟点工、清洁员这类费力气的工作。那厚实的一巴掌甩下去,靳向阳半边脸都肿起来,又红又烫。他第一次见识到赵阿姨的可怕,吓得不轻,即便是肚子再饱,还是哆哆嗦嗦地硬塞了一碗饭进去。 打脸毕竟伤在明面上,赵阿姨那会儿气狠了才失去理智,相比甩巴掌,她更喜欢掐小孩大腿内侧的肉。就那么揪着一小块肉,咬着牙用力地掐捏着转一圈,这种惩罚既不会伤身体,又能叫孩子乖乖听话。 小孩子总是记吃不记打的。若是一两次,兴许靳向阳并不会因此而收敛,可他但凡不听话,赵阿姨要么是打他,要么是掐他,如此高的频率,长期以往,趋利避害的本能自然使得他越来越怕生文静。 除了不爱吃饭,靳向阳从前还挑食。他不爱吃胡萝卜,若是不小心吃进去就会苦着脸赶紧吐出来。赵阿姨那边正将一个不听话的小孩教训了,怒气未消,转头就见靳向阳吐出混着口水小小的红色的糊黏一团,瞧上去邋遢极了。她顿时大步走过去,厚且粗糙的手按住靳向阳的脑袋,将他的脸狠狠地往饭碗里面塞:“吐的什么出来?!吃回去!” 靳向阳的额头挤压在碗沿,疼得呜呜地辩解:“胡萝卜。一点点。” “还挑食?”赵阿姨猛地将他的头压着往下怼了几下,撒了气,放开靳向阳,“吃!全部吃完!我今天就在这看着你吃!” 靳向阳已哭得泪流满面,他抽抽噎噎,动作却半点不敢懈怠,塞了一大口饭进去,又因吃得急而呛了出来,见赵阿姨又要发火,仓皇地把吐出来一半的饭吃回去。待靳向阳吃完饭后,赵阿姨仍不解气地说:“把那块胡萝卜夹起来吃回去!” 这回靳向阳不敢再说什么,抽泣着把那块被他嚼了一下便吐出来的胡萝卜吃了回去。 五岁到十岁,这样的日子,靳向阳过了五年。 即便赵阿姨后来也走了,换了新的阿姨,靳向阳也再不敢说拒绝的话,没两年,他便被靳家的人接回了家。 * 靳向阳不设防,被那巴掌打得整个人撞在一旁的墙壁上,踉跄着跌摔在湿淋淋的地板上,又懵又疼。非常短暂地,这几天原洌纵容着他教他不害怕的记忆都被那些幼时被教训着强迫着服从的记忆代替了。 他全身光裸,冰凉湿滑的地板像孤儿院里冬天的潮湿的床榻,又硬又冷。他再也说不出来什么其他的话了。浴室里的花洒还在浠沥沥地喷出水来,淌过空气,砸到他的皮肤上,凉得要像是要从里头生生砸出血来。他的脸很疼,身子很冷,思绪混乱,似乎看不清眼前站着的人是谁。 面前的靳廷宥,他最喜欢的哥哥,此刻变成了面目狰狞的赵阿姨。 捂着脸的手还颤栗着,靳向阳一边哭一边乖顺地低声讨饶:“我不敢了。哥哥。我听话。” 他不敢看靳廷宥的脸,半阖着眼皮,任淋浴的水打湿他的头发和身体。他将双腿屈膝并起在胸前,一只手撑着地,往浴室的角落里蹭去,不停地说:“我不敢了,别打我。别打阳阳了。我不敢了。我会听话的。对不起。别打我。对不起。” 第17章 那一巴掌下去,不光是靳向阳,靳廷宥也懵怔了。 从前他对靳向阳再是如何不疼惜、不在意,也断没有体罚过靳向阳。他对靳向阳做过的最过分的事,便是在靳向阳十七岁的时候,要了靳向阳,直到现在,在他明知道靳向阳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诱惑着哄骗着靳向阳依附他、讨他欢心。 何况那巴掌的力气,他是心里有数的。靳向阳来了靳家后,不说享受到了多优越的生活,起码,从没有人让他干过一丁点重活,也无人薄待他的吃穿用度,更别说被下人欺负或是被靳家人虐待了。 而他靳廷宥,就在刚刚,一分钟前,打了靳向阳。 靳向阳还在喃喃着道歉,抽噎着求饶,以一个绝对自我保护的姿势。他将两条腿蜷曲在胸前,赤裸的身体瑟缩着躲在浴室的角落,头低低的,捂着脸。 这几天发生的事都是乱了套的,靳廷宥十分清楚。从他提前结束行程赶回来,就乱了套,现在因着莫名其妙的来源的怒火,打了靳向阳,更是乱得一塌糊涂。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应有的理智和良知的底线。不该的,再怎么样,不该打靳向阳。 靳廷宥往前走了一步,靠近靳向阳。 “哥哥!我错了!”靳向阳察觉到靳廷宥的靠近,愈加畏怯地将脸往胸口处埋,“哥哥。我不敢了。别打我。我真的不敢了。” 靳廷宥止住了步伐。 他在原地蹲下来,轻声道:“不打你。哥哥不会打你的。”靳廷宥见靳向阳仍然不看他,只埋头哭,又说:“看一下哥哥。阳阳。” “阳阳,看一眼哥哥。” “不会打你的。阳阳。” “你不相信哥哥吗?不是最喜欢哥哥吗?” 靳廷宥平时说话远没有现在这般柔和,又低声细语。他哄了几句,靳向阳就怯怯地犹豫着慢慢抬起头来。靳向阳拿眼睛小心地觑靳廷宥,发现靳廷宥只蹲在那儿不动,神情温柔,又掺了些他看不懂的情绪。他分辨得出,那里面没有令他惧怕的恶意。 即便知道靳廷宥或许不会再打他了,靳向阳还是蜷着没动,只是害怕的哭泣变成了委屈的啜泣。他那双大眼睛盛满了泪,红通通的眼睑和鼻尖可怜兮兮地缀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 靳廷宥蹲着往前靠近靳向阳。这回靳向阳没出声,只紧紧地抿着嘴巴,盯着靳廷宥的脸。泪珠凝成豆大状,从湿红的眼眶里滚出来,掉到他还捂在脸上的手上。 直到靳廷宥彻底挨到他身边,靳向阳才又小声道:“别打我,哥哥。” “不打你。”靳廷宥重复,“不打你。”靳廷宥试探地伸出手。靳向阳嘤然一声,下意识闭上眼睛,却感受到的是靳廷宥将手轻轻地覆到了他捂着脸的那只手的手背上。 见人还在小幅度地发抖,靳廷宥摸了摸靳向阳的手臂,又摸了摸腿,问:“冷不冷?” 靳向阳察觉到哥哥在抚摸他,眼泪掉得更凶。他缓缓地将并在一起的腿打开了,只身子仍抗拒地往后抵在冰凉的墙壁上。他没说话,靳廷宥却明白靳向阳的意思。 在那一瞬,靳廷宥感觉自己的胸口被石头砸了一下,那块石头不仅重,还布满了刺,沉闷地撞击他向来冷硬的心,刺出密匝匝的疼。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去浴室橱柜里拿了厚厚的大浴巾过来,将靳向阳湿凉的身体包裹住。 不管靳向阳懂不懂,他说:“哥哥只是怕你冷。” 给靳向阳裹得严严实实的后,靳廷宥拦腰抱起靳向阳,走出浴室。靳向阳怔怔地看着上方的靳廷宥,不知为何,涌了更多眼泪出来。他被靳廷宥抱到床上,倚着床头,身上还裹着浴巾。 靳廷宥随意披了件浴袍,坐到安静的靳向阳身边,将他揽进怀里抱着。片刻后,他说:“哥哥闻不得烧烤味,你烤了一晚上的东西,身上全是烧烤味,刚刚我们凑那么近,我闻着不舒服,就……不小心打了你。” 靳向阳本还在流泪,闻言,登时噙着泪抬眼来窥察靳廷宥。他看了良晌,见靳廷宥任他打量,并无生气,抿了抿嘴,小声问:“那哥哥现在还不舒服吗?” “洗了泡泡,应该没味道了。” 靳廷宥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掌着靳向阳的后脑勺,将靳向阳的脸按进他的怀里,没叫靳向阳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低声道:“嗯。现在是香的。” 靳向阳没再哭了,捂着脸的手也放下来,乖乖地倚在靳廷宥的怀里。 靳廷宥摩挲了一下靳向阳的微湿的头发,说:“脸抬起来,我看一下伤。” 靳向阳慢慢抬起脸,看上来。靳廷宥一只手把在靳向阳的耳际,大拇指轻轻触到渐起红肿的半边脸上。靳向阳瞧着靳廷宥的脸,刚止住的泪又渐渐沁了出来。靳廷宥瞥了几眼靳向阳的眼睛,又盯着伤,说:“得先冷敷一会儿。我叫梁医生拿药膏过来。” 靳廷宥用凉水浸了毛巾,而后轻柔地按压在靳向阳的脸上,敷了十几分钟,梁医生便送来了药膏。 靳廷宥挤出药膏在手上,抹到靳向阳还微微发烫的脸颊上。半点儿没漏地涂了一层药膏后,靳廷宥问:“疼不疼?” 其实还是疼的。只药膏覆上来的刹那,脸是凉的,很快地,依然变得像刚才那样烫烫的、麻麻的,但靳向阳轻轻摇了摇头,说:“不疼。” 靳廷宥默默地凝视着靳向阳湿漉的眼睛和泛红的鼻头,想问他什么,又止住了。他起身去拿了靳向阳的睡衣过来。靳向阳接过去,自觉地穿好睡衣后便坐在床边,没哭,只低着脑袋,一动不动。 靳廷宥问:“想跟哥哥睡,还是回自己的卧室睡?” 靳向阳盯着睡衣衣摆,小声回答:“想回自己的卧室,睡。” 靳廷宥垂在腿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静了一刻,说:“就在这儿睡吧。” 闻言,靳向阳也没再坚持,顺从地点头:“嗯。” 第18章 或许是昨夜两人都睡得不安稳,翌日靳廷宥醒来的时候,已是九点多了。靳向阳还睡着。靳廷宥去看他的脸,一晚上过去,看上去并没有好很多,尤其是靳向阳长得白嫩,巴掌那么大的脸,衬得红肿的印记更加明显。那一大片红里隐约泛着青苍,似乎还有白狞的指印。 靳廷宥垂眸看了一会儿。兴许是看得有些久,反应过来时,他便收敛了眼神。 靳廷宥翻身起来。下床前,他给靳向阳掖了掖被子,而后进浴室洗漱。他下楼到客厅,陈阿姨及时迎上来:“靳先生。早餐现在怕是凉得不好吃了,我现在再给您做吧。” “不用了。”靳廷宥瞟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顿了一瞬,他又改口道,“做点蔬菜粥吧。” 靳廷宥提前回来的消息没有告诉他的几个好友,不过恰好昨晚有人在会所见到靳廷宥,今早宋卓奇听到消息,便打了电话过来:“我说靳哥,你提前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啊。这次去那穷乡僻囊的地方,不是说好了回来就聚一顿嘛。” “比较突然,晚上才到。就没跟你们说了。” “那这两天约个时间呗。听说开了家新的德国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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