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她就像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出神地看着手里的种子。 陆宇宁嗅到一丝不详的征兆,连忙拿回花种,争辩道: “那咱们就先放着,等明年开春了再种,什么菊花也不用种了,我不喜欢太大朵的花枝。” 程静宠溺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提菊花,太过不吉利,可她却总也忍不住想起送葬队伍里那一轮又一轮硕大的花圈,和被围在白色菊花中黑白的遗像。 “最近的电视都太无聊了,小宁,你给我讲讲故事吧。” 程静年轻时候也是个爱书的人,她常常拿自己和弟弟借了别人的武侠书上课看得太忘我以至于被老师抓到罚站来教育陆宇宁。 小时候陆宇宁在家里翻过的那些金庸古龙旧版书,也是他们兄妹从旧书摊上淘回来的。 陆宇宁不知道该讲什么,正打算随便讲讲看过的希腊神话,程静却另换了一个美国的故事。 “讲最后一片树叶吧,我喜欢听那个。” 程静有些孩子气地央求道。 陆宇宁只能回忆起欧亨利的这篇短篇小说。 “从前有两个小姑娘住在一起,他们隔壁是一个一事无成的老年画家。有一天其中一个小姑娘生了重病,看着窗外的绿叶说,要是最后一片树叶凋零,我就要死了。她的女伴很伤心,就和隔壁的画家说了这件事。可生病的姑娘每天看着那片树叶,却始终没有发现凋零的迹象,于是她心里生出希望,病就慢慢好了,并感谢上帝挽救了她的生命。可等她出院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是老画家为她在画下了一片人工的树叶,这样的树叶怎么会在秋天凋零呢,所以这个小姑娘是因为心中的希望,才活了下来。” 故事结尾因为雨夜去给女孩画树叶而染病死去的老画家被陆宇宁刻意隐去了,他不希望这个光明的故事,仍旧带上一丝悲剧的色彩。 温柔注视着病床边上男孩的程静伸出手,握紧了陆宇宁的手掌。 衰老和青春的肌肤相触,是岁月流逝的痕迹。 “小宁啊,不要担心妈妈想不开,你就是我‘最后的一片树叶’,我还想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拥有幸福,我怎么舍得就这样死呢。” 程静的眼窝因为营养不良而深凹进去,苍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可她的双眼里却像燃烧着火焰,明亮而执着。 “我的人生太失败,没能走出去见识名山大川,没有体会过一家和睦,所以我想看着你幸福,看着你变成一个让人称赞的好孩子,所以我会努力活下去,你也要答应我,你会好好地照顾好自己,爱惜自己,走好自己的路,好吗。” 陆宇宁握住母亲的手,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眶被泪水淹没,胸口发紧,只能不停点着头,在心里虔诚地祈愿,高高在上的未知神灵,为孤苦飘零的两人送上最简单的祝福。 第二天,陆宇宁趁着中午的课间,匆匆回了一趟桃李园的家。 母亲昨晚叮嘱他,把电视机底下夹在手机盒里的存折拿出来给舅舅外婆送去,那是她单独留出来给陆宇宁上大学的学费。 原本是想着以后给孩子改善一下生活的,没想到遭逢大劫,只能先取出来应急了,舅舅和外婆生活也不容易,程才人到中年还没有结婚,不能让他独自承担繁重的费用。 陆宇宁找出了红色的存折本,正要关门离开,想了一想,又转身回了书房,从书架上找出了几本还算有趣的书,打算空了给医院的母亲带去,打发无聊的时间。 抽了几本厚的,却让书架上紧密挨在一起的书都松动凌乱了起来,最上面的一层更有好几本外国文学跌落到地上。 陆宇宁捡起叶芝的文集吹了一吹,却发现翻动的书页上冒出了一张绯红的信笺的一角。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默念着带着一丝书香的信笺上的文字,陆宇宁轻轻拂过落款处“顾向年”和“陆宇宁”两个名字,心里一时落寞,不由想着,现在顾向年过得还好吗,他还记得这个偏远的江城,有过一个真心喜欢他的人视若圭臬地诵读过这段文字吗。 叹息一声,陆宇宁合上纸张,打算以后将它同顾向年留在学校不要的书和试卷都用箱子封存起来,还能留一个念想。 刚一抽出来完整的信笺,却连带出了一张小小的便利贴。 陆宇宁俯身拾起不知道从哪里夹进去的淡蓝色心形贴纸,却被映入眼帘的两行蝇头小楷震得脸色大变。 “桃夭虽好,仍需顾及足下土地,先踏实生活,才能仰望头上星空。家人会永远在背后支持你” ---- 周末总要因为玩游戏和出去耍耽搁写字
第84章 托付 十一月中旬,天气彻底地寒冷下来,散去一身落叶的树杈光秃秃地指向天际,高空的风就这样呼啸着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 程静的病没有因为对儿子的许诺而有所减轻,反倒一日比一日消瘦,一日比一日虚弱。 等某一天主治医生拿着检查报告把舅舅单独喊到办公室的时候,陆宇宁隔着半条走廊都听到了程才的怒吼。护士们都见惯了这样的情景,依旧拿着时尚杂志在护士站里说说笑笑地聊着八卦。 而陆宇宁站在病房门口,浑身发冷,差点没撑住瘫坐在地上。 或许早已经从身体的变化判断出自己时日无多,程静十分安静地蜷缩在病床上,缓解身体的疼痛,尽量减少给家人们带来的麻烦。 扩散的癌细胞不断攻城略地,在腹腔胸腔的各个脏器间蔓延化成新生的肿瘤。开过刀坚持化疗以后仍旧是这样惨淡的结局,医生已经不抱希望了,只劝着家属能够多给予病人临终关怀,尽量完成她牵挂的心愿。 程才不依不饶地拉着主治医生要治疗方案,差点被医院的保安拖出办公室,而陆宇宁和外婆坐在病床两边,无声地盯着输液瓶里滴落的药液。 高三学生们已经没多少人再讨论曾经劲爆的贴吧同性恋爆料,每天雪花一样飘飞的测试卷模拟卷真题卷一套接着一套,有些甚至只来得及写上自己的名字,任课老师就立马开始一道题一道题的分析。 秦越频繁地在历史课上讲着冷笑话活跃气氛,季明商没事就要来一次古诗文默写,就连摸鱼混日子惯了的政治老师米奶奶,也一本正经地从别的老师那里借来了教案给学生划分重点。 只有宋桢,仍旧一副朋克女青年的样子,自顾自地提来小录音机放着听力让学生练语感,用她的话说,学了三年你们都没学会的东西,剩下这点时间也只够你们抱佛脚靠玄学磨炼第六感了。 没了上门围观的八卦小女生,老师们也渐渐不再特意注视他的反应,陆宇宁终于专心地把时间都投入到高考复习上来,虽然路上、食堂里、课间遇到了同年级的学生总会避如蛇蝎一样绕开他,但日子总算没那么难过了。 立冬这一天,陆宇宁赶着周末放假的空闲提了外婆熬的鱼汤去人民医院,坐在车上的时候,他照例拿出手机,看顾向年的qq有没有上线,车上的乘客穿着厚重的衣服,挤在一起像是过冬的棕熊,玻璃窗上也铺满了呼吸带来的水雾。 月亮与大剑的头像依旧灰扑扑的,没有丝毫亮起的迹象。陆宇宁突然很想按动九宫格播出默念的那个电话号码,他很想和顾向年说说话,听听他的声音,听他安慰自己,告诉他母亲会好起来的。 他不知道除了等待医生说的奇迹,他还能从哪里找到一点点慰藉,他需要力量,需要信心,可他也知道,就算顾向年接通了他的电话,也只会还给他冷言冷语,而他自己,也无法像乞儿一样哭诉自己的不幸去奢求一点施舍。 少年的心总是敏感与自尊的,谁也不肯退后一步,或许这就是他们断了联络的原因吧。 医院早上的人不多,天寒地冻的,大家总是更喜欢窝在温暖的房间里。 陆宇宁紧了紧脖子上的旧围巾,这是程静前年给他织的,他嫌颜色太老气,一直放在衣柜里不怎么戴,可现在每天的吃穿都要精打细算,已经没有他能拒绝的余地了。 推开病房的门,并不是想象中的冷清,守了一夜的舅舅一脸疲倦地和病床前的一对中年夫妇聊着什么,见陆宇宁进来,招了招手,让他过去打招呼。 陆宇宁这才认出来,这对夫妻,正是自己的大伯陆卓然和伯母郁红梅。 伯母转头看到他,擦了擦有些红红的眼睛,起身搂住他的肩膀,亲热地问起他吃了早饭没有,而伯父只是一脸严肃地站在一边,眉头紧紧皱起,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你大伯和伯母一早就来探望了,小宁,你去把柜子里的苹果拿出来洗洗,也没其他吃的招待他们。” 程才打了个哈欠,因为是要照顾病人,不能乱来,他的烟瘾都快要戒断了,这一夜睡在医院的看护简易床上,又各种难以入眠,早晨总是困得不行。 伯母自然不会是想来吃病人苹果的人,她连忙拉着陆宇宁的手,让他不要忙这些,说完她眼眶又湿润起来,握住程静瘦得皮包骨的手掌,碎碎念着各种“世道不公,命运弄人。” 女人面对生死更加感性一些,何况是相处了多年的妯娌,或许早年因为没能生出儿子,郁红梅对程静曾经心怀嫉妒,但如今自己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程静又遭逢此劫,她也是真情实感的心里难受。 程家人都不是外向热情的性格,自从程静住院开始,一家四口没谁联络过亲戚朋友诉苦求助,陆宇宁心里又记挂着顾向年,又要祈愿母亲的身体健康,更没想过告诉陆家人一声,因此程静都住院三个月了,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陆家人才得到程才的消息,匆匆赶到医院一见。 陆卓然止住了郁红梅的怨天尤人,顿了顿语气,对程静说道: “弟妹,要不是昨天程才老弟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也不知道你来医院了,你别怪我们陆家人没得人情世故,看都不来看你,之前是因为不知道,如今既然知道了,红梅就每天来医院照顾你,你们程家人少,你妈妈身体大了,程才老弟要做生意,宇宁还要上学,怎么能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扛着呢,人多力量大,多一个帮手多一分出路嘛,难道你就已经不把我们当一家人了吗。” 过去还是陆家媳妇的时候,程静最敬重的就是这个大家长一样稳重的大哥,听他半是埋怨半是安慰地这样说,脸上露出一丝愧色,忙强打精神解释道: “大哥你别多心,我只是不想太麻烦你们了,唉,这身子不争气,得了这样难治的病,谁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让你们知道了,又是一家人伤心难过,只是如今我也明白,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自己一个人也无所谓,去了就去了,但是小宁还小,我怕以后我走了,就没人照看他了,所以才让我哥找你们,希望能把他托付给你们,毕竟他也是陆家的娃儿,希望你们看着一场亲戚的缘分,以后他遇到事能搭把手,多教他些做人的道理,别让他这么小就孤苦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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