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蔓芯原本还津津有味的,听到后半句话,唇边的笑意慢慢敛起,带着些慌乱歉意地看向对面的人,“我不听了,我们还是吃饭吧。” 禹灵小幅度地摇头表示没关系,“都过去了,现在能聊一聊也挺好的。” * 认识钟檠是一个意外。 那时的禹灵偶尔会在周末偷偷穿裙子去街上逛逛,他知道自己很奇怪,但他克制不住。穿上裙子的瞬间,心里会有莫名的满足感。他觉得自己是异类,却又真的喜欢穿着裙子的自己,他在那一刻能感受到放松和愉快。 遇到钟檠的那天他坐在站台的椅子上,不是在等车,只是安然地吹吹风。 偏郊区的地方,来往的车和人都不多,摩托车的声音远远就传过来。禹灵循声去看,那辆车就在将要路过站台的刹那猛然停下,过一会儿,又兜了个圈,轰隆隆响着停在站台前。 少年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朝气蓬勃的脸,带着潇洒张扬的笑,“带你兜风,去不去?” 问完又怕对方以为自己是坏人,少年补充,“我叫钟檠,在一中读高三。”然后窸窸窣窣地摸来摸去,终于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校牌给他看。 大概是呆坐得够久,禹灵犹豫过后还是同意了。他站起身,想把外套脱下来绑在腰上挡一下裙子后面,钟檠已经先一步捋下自己的皮衣,快速在他腰间用两只袖子系了结,又强硬地把头盔给他套上。 “来吧。”他把后座亮给禹灵。 禹灵跨上摩托车,双手攥住他两侧的衣服,摩托车风驰电掣地蹿了出去。 疾速带来的心跳和刺激是禹灵从未体会过的,他在剧烈的风声中感受到自由和快乐,笑容前所未有的真心。 摩托车停下后禹灵取下头盔,脸颊晕出一点浅粉色,清澈的眸子里映出坦然的笑意。他抬头望向钟檠,眼睛是亮的。 “很好玩,谢谢你。” 钟檠看着他明显很高兴的神情,也觉得兴奋,抬手帮他拨好散乱的刘海,“下次再带你骑,你在哪个学校?叫什么?” 禹灵低下头,“三中,我叫禹灵。”他在学校上撒谎了,穿女生的衣服是他现在的秘密,他不想被人知道。 钟檠觉得这个“灵”字实在是太适合对方,就是学校和他的隔太远,他有点遗憾,“那平常不太方便来找你。” “恩……”禹灵只是轻轻地应了声。 “没事,双休日也可以,我都会出来骑车。你想兜风的话,在刚才的站台等我就行。” 之后他们经常会在周末见面,从一开始的兜风到后来也会一起散步,不只是郊外,钟檠也会载着禹灵去热闹点的地方,在车水马龙中肆意地穿梭。 十八岁的钟檠越来越觉得,如果不是禹灵坐在身后,骑多炫酷的摩托车都没意思。 他把车停好,跟禹灵到清净的公园散步,在大树旁的石凳上坐着聊天。斑驳的树影投在身旁人精致的侧脸上,心动就像潮水一样慢慢涨起,盛不住了,便从心口满溢出来。 钟檠情不自禁,倾身过去亲了他一下,又不敢放肆,就只用嘴唇碰碰他脸颊。 禹灵似乎怔住了,扭头惊讶地看他,半晌也没说话。 钟檠原本等着他反应,见他呆怔着不动,心里莫名有点打鼓,“虽然认识没多久,但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们能不能……” “抱歉。”禹灵毫无预兆地起身打断他的话,转头离开。 钟檠连忙跟上,在后面追着问:“为什么?你不开心了吗?” 自己的告白被讨厌,难受的情绪翻卷而来,他微微皱眉,却还是道:“你不喜欢的话我不说了,你别走。” 禹灵停下脚步,抿了抿唇,还是下定决心,对追上来的钟檠道:“我以后不会跟你出来了,你也不用去找我。” 他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会让对方在错误里陷得更深,他不能一直骗他。 钟檠无法接受地盯着面前的人,“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我们也可以做朋友。我不会再碰你了,为什么连见面都不行?” “你很讨厌我?”他的声音被心绪裹挟着染上一丝沙哑。 禹灵摇头。钟檠很好,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有久违的轻松和自由,禹灵贪图那种不受拘束的感觉,但不能为此去永远欺骗一个人。 钟檠难以理解,“那到底是为什么?!” 禹灵无言地站了许久,最终鼓足勇气,伸手撩开耳侧的头发,露出一点假发的边缘,“我是男生。” 这是他第一次向其他人袒露自己的秘密,心底其实有些不安和害怕。他睫毛微不可察地颤抖,但还是选择凝视着钟檠的双眸,真诚道歉:“对不起。” 为了这些天的隐瞒,也为了辜负他的心意。 钟檠瞪大眼睛,甚至觉得他在开玩笑。禹灵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握住他的手让他确认自己头上戴的是假发,又带着他摸了摸不太明显的喉结。 他缓声道:“我没有必要用这样的理由骗你。” 钟檠一下子缩回手,瞪着身前的人,脸色逐渐沉得难看。他深呼吸几下,什么都没说直接扭头走了。 禹灵听着隐约的摩托车声响逐渐远去消失,在湖边静静坐了一会,才一个人搭公交车回去。 * 第二天禹灵和樊蔓芯一起去上学,两人刚走进班级,同学们叽喳的谈论声突然暂停下来,那个寂静的瞬间,禹灵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起来,剧烈的跳动声覆盖住他耳边,他骤然有了强烈的不安和恐慌,就像最坏的第六感。 几张照片轻飘飘地撒向他,有道洪亮的男声叫起来。 “穿女人裙子勾引男生的同性恋!” 全班跟着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和嘲笑声。 禹灵定在原地,机械地低头去看脚下的照片。照片是上周他和钟檠一起出去玩的样子,是躲在某个地方偷拍的,能看清他戴着假发的脸,钟檠背对着镜头,在和他说话。 两人间没有任何肢体接触,更别说什么“勾引”,但无所谓,会说出这句话的人原本也不需要切实的证据,只要有照片就够了。 恐慌过后,禹灵渐渐冷静下来,即便他的手还在不受控地发抖。他勉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跟你无关吧。” 可周围的人只会吐出更刺人的讥笑。 “他承认了!” “哈哈哈哈哈好恶心啊!” “照片里那男的是谁?不会是我们学校的冤大头吧!” 再多说也没人会听,禹灵闭嘴不言,正要去捡地上的照片,却有双手先他一步把照片全部捡起来。 樊蔓芯看也不看,把照片统统塞到自己书包里,红着眼对最先出声讽刺的章竤怒道:“别人穿什么衣服关你什么事?你这么闲?” 章竤见有女生帮禹灵出头,心里更不服气,口不择言地骂了句脏话,用更污秽的词去贬低他。 樊蔓芯气得眼泪快要不争气地流出来,咬牙硬憋着,随手抱起旁边桌子上的一堆书,也不管是谁的,劈头盖脸砸了过去,边砸边吼:“你嘴这么臭,你早上吃的是屎!” 章竤不小心被其中一本砸到额头,也立刻暴怒,不甘心地要冲过来。禹灵见他面目扭曲的样子,迅速上前拉过樊蔓芯,和他扭打在一起。两个人摔到地上,樊蔓芯又跑上去帮忙,不管不顾地拉扯章竤不让他压在禹灵身上。 整个班级都混乱起来。 最后还是老师跑过来制止,把三个人都带到了办公室。 家长被叫来时,禹灵垂着眼,他最怕的是面对吕月失望的眼神。 樊蔓芯在旁边讲述整件事的经过,女孩子散着乱糟糟的头发,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抽泣一声,“他怎么能这样骂同学?根本不知道事实就乱造谣,太过分了。” 章竤嗤之以鼻,“怎么就不是事实了?都拍到照片了。” 班主任拿着几张照片,打断他们两人的争吵,“好了,说同学的坏话确实不对。” 她轻飘飘地点了一下章竤的问题,转而看向一直站着没说话的禹灵,“但禹灵,你这穿女生的衣服像什么样子?还堂而皇之的上街,和男生勾勾搭搭,这种事情说出去都丢我们班级的脸,丢学校的脸。” 樊蔓芯震惊地看向自己班主任,樊父樊母也蹙眉露出些许不赞同的神情。而禹灵只是抬眸轻瞥一下,似乎对这番话已是意料之中。 班主任还在自认为地苦口婆心,“还好发现得及时。你已经是高三生了,不能再去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学习时间多紧张,你在外面搞七搞八还能好好学习吗?” 樊蔓芯泪眼朦胧地反驳,“老师,禹灵没有。” 班主任一下把照片拍在办公桌上,严厉道:“都穿这种衣服了还没有?!” “老师。”站在禹灵身后的吕月适时开口,“今天禹灵大概不适合去班级里上课,我带他先回去,我会好好和他说的。” 她话说得婉转有理,班主任只能多嘱咐几句让她好好教,就让他们先回去。剩下的章竤和樊蔓芯,各自父母和班主任聊了几句后也都走了,两个学生继续回去上课。明面上看,今天的事就算压在这里结束了。 禹灵落后半步,走在吕月身后,走出学校一段距离,他抓着书包带子的手紧了紧,哑声道:“妈,我没有在外面做不好的事。” 吕月随着声音停下脚步,转过身,温柔地摸摸他肩膀——她已经够不到禹灵的头顶了。 “妈知道的,妈知道小灵是什么样的孩子。” 禹灵听到她的话,鼻尖泛出一点酸,终于抬眼看她。吕月眼角有细细的皱纹,笑起来时更加明显。先前维持的不动声色,在对方包容慈爱的目光下都默默瓦解,禹灵抿唇,忍下从喉咙涌上来的酸楚。 “我以后不会穿那些了,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吕月温声回答:“你怎么会添麻烦呢?你是我的孩子呀。” 两个人一起,慢慢往家里走。 * 之后的两周,吕月没再提跟照片有关的任何事,禹灵也没有和她说学校里的遭遇。 照片被没收了,但无形的暴力才刚刚开始。每天上学他都能听到背后的无数声嘲弄、取笑、讽刺,不仅仅是周围的同学,还有部分老师暗含贬低的“劝告”。他越来越沉默,连对着樊蔓芯偶尔笑笑都是唇角沉重的拉扯。 两周后的某天他晚自习结束回家,吕月把热好的菜放上餐桌,对他道:“我今天帮你交了转学申请,我们去外市上学,已经托你爸爸以前的朋友帮忙找好学校了,过几天就搬到那附近去。” 禹灵拿筷子的手顿住,惊讶地看向对面平时说话做事都温文和缓的母亲,“可是……已经高三了。” “高三也不比你重要。”这几天禹灵的寡言和忍耐她都看在眼里,她也能想象他在学校的遭遇,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在这样污糟的环境中度过高中最后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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