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足够引起轰动的相貌,但凡在同里出现不止一次,没理由不知道。 “宵哥,给点回应啊。”白毛往前凑,“刚才不是你让我去的嘛。我跟你说,真的亏了,你就应该自己上,英雄救美,顺便留个电话啥的,缘分这不就来了。” 蔺宵终于舍得从苹果上移开视线,叹气:“人家有孩子了。” “孩子咋了,看他那个年纪,估计是什么侄子外甥,怕啥。” “是他儿子。” 周扬一愣,定定看着他。 常年没什么好脸色的人冷不防笑了,比哭还难看,“今天刚搬到隔壁,我亲耳听到那小孩儿叫他爸爸,能有假?”
第3章 西山陵园 回到家,将近九点。 沈小满一路不语抱着瓜,到家放下后,扭头又钻沈庭章怀里。两手牢牢箍住他的腰,左右晃,“爸爸,这里好吓人,我们还是走吧。” 沈庭章松开手提袋,蹲下平视:“外面的世界本来就是有好有坏,再往别的地方走,没准儿也是这样呢?” “就不能回去么。” 沈小满嘴巴翘老高。 沈庭章一顿,搂着他拍两下,摇头:“不能回去。” “为什么?” 堂屋内外安安静静。 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沈庭章直接跳过这个问题:“明天爸爸带你去一个地方,今晚早点睡。” “好吧。” 沈小满有点儿不情不愿,但还是吃两片西瓜,就停手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拿着小毛巾跑去堂屋西边的房间,眨巴眼,“爸爸,小满今天可以跟你睡么?一个人睡,小满害怕。” “当然可以。” 沈庭章招他过去,给他擦头发。 擦到半干,再用吹风机低温吹干。 沈小满趴腿上抱住人,吹着吹着,沉沉睡过去。 … 第二天清早。 沈庭章先起床把早饭做好。 简单熬了点小米粥,再煎两个全熟蛋,看沈小满还没醒,又到外面买来一屉小笼包、几根油条。 拐两个巷子就到的距离,来回花了快一个小时。 到家,包子都冷了。 推开院门,隔壁跟着传来动静。 沈庭章又见到了昨天靠墙角抽烟的那位,也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一手推院门,另只手摁着太阳穴。 突然,脚步一停侧过头。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水灵灵地对上了。 他正要扯着嘴角说声“早”,男人脸色微变,迅速一脚跨进大门——嘭!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沈庭章摇头笑笑。 拎着包子回去,就见沈小满慌慌张张从西跑到东,又是穿袜子又是去穿鞋,嘴里还喊着:“坏了坏了,上学要迟到了。” “小满。” “爸爸!”沈小满顶着鸡窝头哒哒跑过来,眼里包了一泡泪,哭唧唧问:“爸爸看见我书包了么?小满要迟到了。” “今天8月8号。” 沈小满愣愣眨着泪眼。 耳边一声轻笑:“忘了?放假了呀。” “哦!对吼。” 沈小满才想起来,他幼儿园毕业了。 以后再也不用起很早到城里上学。 “呼~吓死我了。”他擦去眼角泪渍拍拍胸脯,头一转,发现爸爸手里拎着包子油条,“这是…阿姨做好送来的?” 以往,沈小满上学来不及吃早饭,家里阿姨都会提前做好了放进饭盒,让他坐车路上吃。 北宁到这里,坐车要好久,阿姨也每天做了送过来? “包子店买的。” 沈庭章打破他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小笼包放进蒸箱热一热,道:“洗脸刷牙了来吃早饭。” 洗漱完,梳顺他的鸡窝头吃好饭,已经是八点以后的事。 沈庭章估摸着这个点商店应该开了,带着沈小满出门。 先到花店挑了两束白菊,再去水果店买一只包装精美的果篮。 忽然想起些什么,又到商店问:“老板,有话梅味的棒棒糖么。” “话梅?棒棒糖没有诶,水果糖行吗?” “有可乐、草莓、蓝莓……” “话梅味的本来就少,最近都不怎么卖了。” …… 一连问了几家。 沈小满抱着花不解:“爸爸要吃糖?” 沈庭章张了张嘴,点头。 “爸爸不是从来都不吃糖的么?” 沈庭章这回没再回答。 一直走到路尽头,巷子拐角还开着一家老式香烟店,店里也卖糖果日化。 沈庭章抱着试试的心态过去问。 店主人是位年迈的老奶奶,耳朵不太好。 问了三遍才听到。 “话梅糖?有啊。等着,我给你拿。” 老奶奶撑着玻璃柜台,从下面翻出糖桶。 里头仅有一种口味。 她拧开盖子,边往里掏边絮叨:“这中间的话梅又大又酸,现在没什么人吃了。” 掏出一支,才问:“你要几支?” 沈庭章竖起两根手指,“两支。” “一支五毛,两支就是一块。” 沈庭章看了看干净的柜台,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到老奶奶手心。 “好,收你一块。” 老奶奶把硬币放进巴掌大小的铁盒。 抬头再往外瞧,人拿着两支棒棒糖迎风走了。 … 绕到大路边,沈庭章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西山陵园。” — 西山陵园,坐落在一座青山脚下,距离老城区也将近20公里。 除了清明节,平常少有人烟。 入口处仅一个老大爷,抱臂窝椅子里,大张着嘴打瞌睡。 “这地方偏啊。”司机开到门口,左右看看:“你们出来不好打车,要不我在这儿等吧。” “那就麻烦师傅等一会儿,不会很久。” 沈庭章领着儿子下车,走到保安室前敲敲窗:“大爷。” 大爷迷迷瞪瞪睁开眼,“什么事啊。” “六年前,5.21事件牺牲的人埋在哪儿?” “东区呢。” 大爷搓把脸站起来,指出窗外,“你往东走到头,看见牌子上去,都在十二、十三两排…你是烈士家属?” 沈庭章沉默摇头,发现大爷眼睛不大好,出声:“不是。” “那是?” “朋友。” … 沈庭章道过谢入园。 根据大爷指的方向右转——路尽头矗立着一座约有一米高的石碑,上面拓着:5.21事件烈士纪念碑。 从下往上数到12、13,两排相较来说还算新的墓碑上,刻着各烈士姓名、出生年月,左侧则是一张放大的黑白照。 都是年纪轻轻的小伙儿。 墓前多摆着可乐汽水、糖果面包…… 沈庭章慢慢走过去,到13排从左往右数第7个墓碑前停下。 “爸爸!这个人跟小满一样,脸上也有窝窝。” 沈小满把手抵在嘴角,一笑,两边很明显凹下去一个印子。 和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是啊,真的很像。” 沈庭章放下白菊和果篮,凝望着碑上照片。 其实不止梨涡,照片上明眸善睐的青年也有着一头微卷的头发。 沈小满看看照片再看看他,隐隐明白了,“这是…爸爸?” 懂事之后,他就知道自己不是爸爸亲生的。 爸爸也曾告诉他,亲爸爸是比奥特曼还要厉害的英雄! 他仔细去瞅那张照片,好像也没……好吧,他承认脸上窝窝是比他大。 沈小满把怀里快被揪掉的白菊和爸爸的排排放,目光落向照片旁刻印的字,姓名后面就认识一个宿。 “和爷爷一个姓诶,宿……” 噘着嘴瞄爸爸。 沈庭章轻抚墓碑,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宿、喻、州。” 警校毕业,同年分派至同里三乡派出所。2009年5月在抓捕毒贩途中壮烈牺牲,终年24岁。 指尖划过数字,似被烫了一下。 沈庭章紧跟着收回手,掏出两支话梅味棒棒糖。 “我说小少爷,成天看书看不腻啊,我就在你面前,也看看我呗。” 微风拂动落地白纱。 少年咬着糖轻车熟路翻进三楼,坐在窗边。 颊侧两只梨涡深深凹陷下去。 拖长尾音,又唤一声:“小少爷~” 还不等他应,楼下先传来中气十足的怒骂:“宿喻州!你个小兔崽子,又去翻少爷窗了是不是!还不赶快给我下来!” 宿喻州拿着棒棒糖,悻悻吐了下舌。 那年,他们都刚满十八。 两个月后,宿喻州成功考上警校。 一年回来次数,屈指可数。 而他,数年如一日,隔着窗户目送他一次次离开。 直至09年,年初。 “静静预产期在6月,到时候我应该能调回来。在这之前,还要麻烦小少爷再帮我多照顾照顾。” 他点头应好,如往常一样目送他。 可这一次,宿喻州失信了。 他也失信了。 … 细碎的光穿过树叶缝隙晃入眼底,沈庭章仰着脸,默了许久: “宿喻州,我来看你了。” 他拉着沈小满上前。 “这是你儿子,今年6岁,眼睛嘴巴像静静,其他都随了你。” “大名遇书,小名小满。下半年转到同里上一年级,和你一样,也爱吃酸的,性格倒是随了妈妈,好静,坐着看书能看一个多小时。” “平常很乖,没怎么让人操过心。就是有点挑食,不爱吃胡萝卜、西蓝花……” 沈小满脸被他越说越红,噘着嘴巴嘟囔:“胡萝卜本来就不好吃。” 眼看爸爸把他两岁时候尿床的事都给说出来,沈小满赶紧大跨一步,在墓前噗通跪下。 “宿爸爸,我是小满。” “小满,”沈小满抓耳挠腮,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就道:“小满过得很好,爸爸对我也很好,除了爱叫我吃胡萝卜。” 旁边:“……” “爸爸说你是英雄,小满不太懂,如果你真是英雄的话——”又黑又亮的眼睛倏地睁大,童声响彻天空,“能不能请你保佑爸爸,长命百岁!” 心脏蓦地被撞了一下。 沈庭章抬手落到他脑袋上,用了点力揉搓,“……时候不早了,我们下次再来看爸爸 。” — 叮铃铃!!! 十一点,闹钟准时响起。 被褥里伸出一只青筋纵横的手,到处摸。 摸向枕头边,摁掉闹铃。 没过五分钟, 闹钟又再次响起。 毛茸茸的黑脑袋直接探出被子。 蔺宵拿起手机,自动过滤掉所有未接来电和信息,睡眼惺忪盯着主屏幕上标红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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